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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陽光晴子 -【旺夫禍水之三】旺財嬌妻 [打印本頁]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5-4-5 05:59 PM     標題: 陽光晴子 -【旺夫禍水之三】旺財嬌妻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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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聽說,林家布行的千金是不祥的禍水命格,
不但剋死老父親、不把丈夫看在眼裡,還會把家產敗個精光……
天地良心,明明是無良夫婿意圖霸佔她家產業,
還因為愛上青樓花魁在雪天將她趕出府,只留一紙休書,
幸好有古振昊出手相助,她才不致成為「路有凍死骨」的示範,
雖然人人都說他是不學無術的浪蕩子,
但她看見的卻全是他溫柔體貼的一面——
不但撥了一間鋪子給她當管事,更為她教訓了前夫和花魁,
在知道她最大的願望就是買回自家老宅好安慰父親在天之靈,
還會故意派些輕鬆的活兒給她,好讓她存銀兩,
這些都教她感恩在心,決定做牛做馬來回報他的恩惠,
可他卻說不想當恩人,而是要做她生命中的良人……
呃,難道以身相許也是報恩的一環嗎?

【出版日期】 2013年11月13日

【出版社名稱】 新月文化

【書系及編號】 甜檸檬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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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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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5-4-5 06:00 PM


晴子的巴爾幹半島之旅 陽光晴子

  是的,晴子這一年給自己好大的禮物,連搭了三架飛機才到斯洛維尼亞跟克羅埃西亞。

  或許是因為太期待了,所以晴子一點都不覺得累,看過不少只在地圖上見過的海峽或大海,這一次來到歐洲的亞得里亞海,心情真的好激動。

  晴子想分享兩個地方,其實有很多點啦,但怕寫成遊記就好笑了。

  一個是波斯托納鐘乳石洞,老實說,它真的大得很誇張,因為晴子造訪過的鐘乳石洞也不少,但它真的讓晴子瞠目結舌,久久說不出話來。

  它是歐洲最大的鐘乳石洞,裡面有很多變又巨大的溶岩洞窟地形,讓晴子走到腳軟,看到眼花撩亂,找不到詞來讚揚它的美。

  再來就是普利特維斯十六湖國家公園,識得晴子的人都知道晴子有多愛拍照,這一次更是出動兩臺相機、一臺智慧型手機,竟然能拍到都沒電!

  不誇張,這是晴子第一次拍瀑布拍到手軟。那是綠到一個不行的國家公園,連水都有好幾層的綠跟藍,因湖水內有礦物質、有藻類,還有許多悠閒漫游的魚兒,清澈可見,隨便看都是如明信片般的風景,晴子真的有被陶醉到的感覺。

  再加上有晴子娘為伴,手挽著手走在微風下、陽光中,人生怎麼如此美好!

  還有還有,最多人讚嘆的杜布多尼克,當它出現在眼前時,晴子感動到都眼泛淚光了,這幅久仰的風景,晴子在書本封面上看了好久好久。

  還有還有——

  哈哈,說不完了。

  所以,有些感動晴子就留在心裡了,但要告訴我最親愛的書迷朋友們,晴子在這一次出遊得到很多很多正面的能量,整個人像充飽氣了呢。

  所以,這本書有點爆量了,對,晴子一寫衝到十一章,這還是切掉一些的呢。

  其實,就是想告訴你們,謝謝你們的一路支持,晴子會讓自己變得更好,寫出更好看的書,讓我們在書裡一起分享人生的好滋味。

  拜!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5-4-5 06:00 PM


第1章

  「快滾吧!」

  寒風刺骨的冬夜,京城一處宅邸偏門,一只藍色包袱被扔出,滾落在路旁的積雪上,接著,一個嬌小身影跟著步出門檻,她忍著盈眶的熱淚,回頭看了門後方的男人一眼。

  「還不快走?!」廖天豪俊秀的臉上盡是厭惡。

  「是啊,芝兒小姐,妳不再是天豪的妻子,依依不捨只會讓人討厭。」

  夏薇雨輕輕依偎著廖天豪,溫柔的看著臉色蒼白的林芝。

  「不,薇雨,林芝從來都不是我的妻子,跟她成親兩年多來,我不曾上過她的床。」廖天豪攬著夏薇雨的纖腰,凝望著她美麗嫵媚的臉,像舉誓般訴說他對她的忠誠。

  「就算如此,你這個讓林家招贅的男人還是很壞,丈人一死,吞掉林家產業不說,連妻子也休了,你就不怕你丈人從墓地裡爬出來罵你?」夏薇雨眼一勾,伸指點了他的唇一下。

  他笑著握住她的纖纖玉指,低頭輕啄,「為了妳,我什麼也不怕,大不了把那死老頭再罵回墓地裡好好躺著就行了。」

  口出汙衊死者的話,但色膽包天的廖天豪完全不在乎。

  他的心魂全在夏薇雨身上,身為百花樓的花魁,她才貌雙全,有著沉魚落雁之貌、琴棋書畫皆精,再加上不賣身只賣藝,更讓他心癢難耐,竭盡所能的付出,總算將她的心留在自己身上了。

  「壞人!」誘人紅唇吐出笑意,嬌嗔的夏薇雨一張人面桃花更迷人了。

  「這個壞人只愛妳,妳曾說過,我雖然掌了林家布行的權,但終究是林家的贅婿,讓我聽了差點沒心碎。」廖天豪深情脈脈的看著她,「但現在不一樣了,從今而後,林家布行會改成廖家布行,再擇一吉日迎娶妳入門當少夫人,好不好?」

  他當著下堂妻面前與夏薇雨甜蜜呢喃,卻一點都不愧疚,原本他入林家門就是打著吞掉林家產業的主意,不然,他一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何必入贅?

  再說了,林芝當年才十五歲,面貌雖清秀,但身材讓他連一點胃口也沒有外,他哥哥更是耳提面命絕對不能碰她,否則萬一在她身上留種,不僅會破壞他們日後安排好的棋,更可能糾纏一生。

  聽不夠、看不夠?還是被羞辱得不夠?林芝淚水盈睫的瞪著那兩個恩愛男女,她逼自己移動,踏著沉重腳步拾級而下——

  「砰」的一聲,身後的門被用力關上,她強忍的淚水終於落下,但她沒哭出聲音,只是緊咬著下唇,彎身拾起那只輕到不能再輕的包袱,這才回身看著那扇被關上的小門。

  對不起,爹,芝兒沒有守住家業,連老家也沒了,對不起……

  白雪茫茫,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雪停了,林芝仍佇立在老家「紫瑞園」的偏門圍牆,她的小臉被寒風凍得微紅、抱著包袱的手冷如冰,最後,她緩緩轉身,一步一步踩過路上的雪,沒有目的的走著。

  好安靜啊,怎麼路上都沒人?是了,今兒的大雪從早上下到了晚上,路上到處可見厚厚積雪,迫得商家也早早關門。她低聲嘆息,繼續孤獨行走。

  寒風中,她隱約聽到了聲響,不自覺的往聲音來處走去,不久,她呆呆的站立在一間燈火通明的屋子前,聽到緊閉的門窗後有快樂的談笑聲傳出來。

  「喜歡嗎?這是娘替妳裁製的新衣,不過,得等到過年時才能穿上。」

  「那還要好多天啊,娘,我想現在就先穿上試試,可不可以嘛?」

  童稚嗓音裡有著迫不及待、還有撒嬌……

  林芝突然加快腳步經過那戶人家。她也曾經有過那樣的時光,只是,娘在她八歲時走了,今年她十七,爹也走了,成親兩年多的丈夫不要她了,她成了無依無靠的孤女。

  憂傷如潮水湧上心頭,年節將至,她竟無家可歸。

  寂靜夜色中,偶爾有馬車喀啦喀啦的來回行駛,將路面積雪輾平成了半濕,她茫然行走,一個不小心腳一滑,差點摔跤,幸好及時站定,她回過神,才撫胸慶幸之際——

  「快!快走開!」

  前方突然傳來一陣狂吼,林芝下意識抬頭,就見拐彎處的一個小小陡坡,有一男子以詭異的滑行姿勢斜滑而來。糟了,他該不會同她一樣,不小心跌跤了吧?

  「快走啊!」男子又吼了。

  雖然視線不夠清明,但她仍是看見男子用力的揮舞著手,要她閃開。

  這男子真好心,是怕撞上來會傷到她吧?可是她要幫忙啊,不然,依他這速度滑倒肯定摔斷手腳。

  「該死的,快走!」古振昊看著那個四處左看右看也不趕快閃開的笨婦人,簡直為之氣結。

  林芝是真的想幫忙,但她又不知該如何幫忙。伸手拉?會不會自己也被他拉著滾下去?還是他用力一扯,她的手臂就被拉斷了?!

  最後她索性放下包袱,雙手大張,打算硬擋了。

  「該死!」古振昊幾近挫折的大吼。沒法子,為了閃開她這個笨蛋,他不得不捨棄原先勘察好的路線,挺腰往一旁高高的積雪跌進去,緩衝撞擊力道,否則鐵定會與這個笨婦人撞成一團。

  「天啊!」林芝倒抽口涼氣,眼睜睜的看著男人往一旁摔滑過去,他這一摔不僅摔個四腳朝天,整個人還往前一趴,面朝下摔進了一堆極高的積雪中。

  幸好還是埋在雪堆裡。古振昊嘴角揚起。好在,他還有贏面。

  「你還好嗎?」林芝邊叫邊快步上前,小心的踏著雪堆,試著要上前將男子拉出來,這絕非易事,除了她力道不足外,更慘的是,她一腳踩在高於膝的雪堆裡,崩落的整片雪差點把她自己給埋了,她急忙手腳並用的推開雪。

  古振昊突然意識到身上的雪變輕了,猛一抬頭,拭了拭黏在他眼皮上的殘雪,就見剛剛那個矮不隆咚的小笨蛋正拚命把他四周的雪推開。

  「喂,妳幹什麼?誰叫妳把雪推開的?」

  林芝微喘著氣看他,撥雪的小手未停,「當然要推開,難道你想被活埋嗎?」

  「那是我的事,妳快滾!」古振昊大手一撥,又將被她推開的雪努力堆回自己的頭上、身上。

  她不禁傻眼。他怎麼又把自己埋了?她急忙又撲上前去推開雪,看著仍將臉貼在雪堆裡的男人,拉住他厚實的臂膀,試著要將他拉起來,「你是不是哪裡痛?是頭嗎?我拉你起來,你趕快去看大夫。」

  這女人到底是怎麼回事?他都說不用她管了,是聽不懂嗎?

  怒火漲滿胸懷,他猛地抬頭,狠瞪她一眼,「我叫妳別雞婆,我要死要活,哪裡痛干妳什麼事?」語畢,他不忘大手一撥,再用雪堆滿自己。

  「好死不如賴活啊,有什麼難過的事都要堅強以對,你還是男人呢!」她將他推上身的雪又撥出去。

  古振昊氣憤的咬咬牙,再撥回來,她再撥回去,一連幾次後,雪都要半融了,他火大陡地站起身,這無預警的一站,讓跪坐在一旁的林芝往前摔了下去,吃了一口殘雪,「咳咳~呸呸~」

  繃著一張寒颼颼的俊顏,古振昊伸長了手,一把揪住她的衣領,用力踩著雪走到另一邊,再粗魯的放開手,讓她狼狽的仰躺在路邊。

  林芝瞠目結舌,完全沒想到自己會被這麼粗魯的對待,她還沒抱怨,男人已開口——

  「妳真是莫名其妙!」古振昊怒氣沖沖的拍了拍臉上的雪塊,殘雪落入他衣領間,帶來一陣刺骨的冷寒,但他也只是皺一下濃眉,繼續拍掉沾在身上的雪,「這下子我肯定輸了。」

  「輸?」她困惑的坐起身,壓根忘了要指責他拖拉她的粗魯行為。

  她站起身,拍拍沾到雪地而弄濕的衣裙,再抬頭迎視站在灰濛夜色中的男人,但視線欠佳,她看不清他的面容。

  然而,雖然四周昏暗了些,學了功夫的古振昊卻能在黑暗中視物,也看清這個一身簡樸外衣的女人。

  她年紀看來極小,沒想到已成親。

  他蹙眉瞧了她梳起的婦人髮髻,因為他剛剛的拖拉行為,髮絲已落了大半,半貼在憨憨的臉龐上,雖然並不讓人驚豔,卻有一股樸實清爽的秀麗之美,若是再養胖點,應可預見一個美人胚子的輪廓。

  但話說回來,他將她打量得這麼清楚做什麼?難不成他真的摔到頭了?

  他沒好氣的撇撇嘴,雙手環胸的看著杵著不動的她,「這種天氣,當人家妻子的不在家相夫教子,居然出來壞本少爺的好事。」

  林芝一愣,正想反駁,古振昊已經又開了口,「我跟幾個朋友打賭,看誰能把自己埋在雪裡埋最深,再各派一名奴僕出來找,最晚被找到的最贏,我好不容易找到這小陡坡、還找奴僕把路弄得濕滑點,甚至要他們閃得遠遠的,不要留下線索被找著,結果都被妳打亂了。」

  「那倘若你沒被找到,豈不要凍死?!」她簡直難以相信。

  「那就是命。何況,不這麼玩,有什麼刺激可言?」他沒好氣的瞪她。

  她眼睛瞪得更大,「這很愚蠢,拿命來玩——」

  「妳敢罵本少爺?」他火大的打斷她的話。

  因他站在較暗處,林芝看不清楚他的神情,但這火氣騰騰的語氣讓她忍不住吞了口唾沫,「我是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損之就是不孝,更何況拿命來玩,你不會對不起你父母?」

  「我父母五年多前就過世了,再說,我孝不孝順與妳何干?」

  「是不干我的事,但是我們應該要為未來積極奮鬥,讓他們以我們為榮——」林芝說得激動,但又猛然住口,她想到自己目前的處境,連個落腳處都沒有,還談什麼積極奮鬥?

  古振昊挑起濃眉,注意她那雙原本清澈的明眸突然黯了下來,還透著深沉的悲傷。

  此時,一輛架著燈籠的馬車匆匆而過,雖然時間不長,但也足以讓她看清楚他是誰了。

  龍眉鳳目、挺直的鼻梁、剛毅的薄唇,成就了俊逸非凡的相貌。

  他是城裡最大的織染商——古家商行的嫡子古振昊,也是含著金湯匙的紈褲子弟,三教九流的朋友都有,吃喝玩樂樣樣在行。

  遊手好閒、放蕩不羈、脾氣暴戾、難以捉摸、生活荒唐等都是街坊鄰居形容他的話,她雖然大多在自家的布行裡忙,也聽客人談了不少。

  她與他也曾有幾面之緣,雖然兩家都從事布匹生意,但從未有機會交談,除了她長得太平凡,不曾引起他的注意外,他身邊大多有幾個地痞流氓或幾個紈褲子弟圍繞。

  只是雖然聽了他的很多事,也曾聽聞他無聊到拿命來玩、開賭盤,但她一直以為那是流言,看來是真的了。

  真是枉費他好手好腳,又有萬貫家產的古家商行做後盾,他的人生明明可以過得很有意義,竟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真是太過分了,明明擁有那麼多,卻如此糟蹋。

  思緒百轉,林芝不以為然的瞪著他。

  她竟然敢瞪他?!一雙特別澄清的明眸裡還帶著大大的責備,這笨婦人膽子可真不小,放眼在京城裡敢這麼看他的,除了他的至交好友郭漢軒外,就只有她了。

  不過,他突然覺得很好笑,自己幹麼在寒冬夜裡,在無人的大街上跟這個笨丫頭唇槍舌劍,大眼瞪小眼?

  「我要回家了,妳要發表什麼長篇大論找別人說去。」他率性的轉身就走。

  這突兀的結束,林芝一愣,卡在她衣服上的殘雪早已融入前襟,濕濕冷冷的沁入她的膚骨裡,但剛剛因為有動作、有怒氣,她還不覺得冷,這會佇立不動,又聽到古振昊說了「回家」二字,她的喉頭、心頭都泛酸了。

  一陣刺骨冷風在此刻拂來,想到自己從今以後再也無家可歸,她幽幽的吐了一句,「好冷……」

  「後知後覺。」古振昊沒回頭、腳步也沒停,只是丟了一句話做回應。

  是啊,她就是反應慢,才沒有及早看清廖天豪的為人,所以她現在什麼都沒有了!眼眶紅了,心益發冷了,她突然失聲低泣,「嗚嗚嗚……」

  街道冷清,空無一人,安靜得讓古振昊想不聽到她的哭聲都不成。

  他濃眉一皺,停下腳步回頭,就見她蹲在地上,哭得可憐。

  見四周連個鬼影也有,他抿抿唇,回身走向她,「喂,妳哭什麼?我又沒有對妳怎麼樣。」

  「嗚嗚嗚……」林芝想到自己的悲慘遭遇,愈哭愈委屈、愈哭愈傷心,哭聲還愈來愈大。

  古振昊朝四周又看了看,微微俯身看她,「喂,我真的沒對妳怎麼樣,更沒有打妳,我名聲是不太好,可我從不揍女人的。」

  但她根本沒理會他,只是失聲痛哭,哭到都忘了寒冷。

  見她連看也不看他一眼,他搖搖頭,心想反正不關他的事,轉身繼續往回家路上走。唉,興致全沒了,還輸了錢,不過無妨,反正他有得是錢。

  想是這樣想,但黑眸裡卻是空洞的,他抿緊了唇,在雪地上留下一個又一個的腳印。

  「嗚嗚嗚……」

  然而,夜太靜,崩潰的哭聲隨著夜風緊緊跟隨,古振昊莫名的感到不忍,但隨即又嘲諷的勾起嘴角一笑。一個自我放棄的人想拯救一個愛哭的女人,豈不可笑?

  林芝仍用力的哭,用力的渲洩滿懷的傷痛、悲憤與委屈。

  淚水串串滴落,在這靜夜裡,她只聽到自己的哭聲,等到哭夠了,她才失神的四處找尋她的包袱,再撿起抱緊,茫然眨眼。現在,她又該往哪兒走?

  ※※※※

  天際灰黑,雪又開始落下。

  古振昊走在無人街道上,打算直接回府,再叫奴才送賭金給那幾個要錢不要命的酒肉朋友,反正,錢財之於他,始終沒意義可言。

  只是不曉得為什麼,都走這麼遠了,卻覺得那笨婦人的哭聲還隱約聽得見。

  這時,一輛馬車越過他身旁隨即緊急停下,一名中年男子很快提著燈籠朝他跑過來,「二少爺,總算找到你了,王少爺跟杜少爺都被找到了,但兩人嚴重失溫,他們府裡的小廝已各自帶回府去了。」

  「真沒用。」好了,連錢都不必給,還賺一大筆呢。他無趣的拍拍落在肩上的雪,沒看府裡的總管一眼。

  兩鬢微白的孟新眉頭一皺,欲言又止,但還是忍不住開口勸戒,「二少爺,這種遊戲玩不得啊,上次比賽誰敢跳下半結冰的冰湖,差點死人了。」

  「有完沒完?是他們嫌無聊,本少爺隨口說跳冰湖,他們就跳了,敢玩就不要怕沒命,你再囉唆,信不信本少爺馬上將你倒栽丟進雪堆裡?」古振昊冷冷的瞪他一眼。

  他當然明白這樣的碎唸來自關心,然而不是他不想珍惜生命,只是當他認真的做一件事,並盡了所有努力後,卻發現全是一場空,他要如何再對其他事抱有熱情及期待?

  就吃喝嫖賭吧!將能玩的都玩過一輪後,他這個在老百姓眼中也是狐群狗黨一員的浪蕩子,只得弄點刺激的新花樣來玩樂,不是?

  孟新不敢再多說。他知道自己錯了,奴才哪能管主子?「請二少爺上車——」

  話尚未說完,他臉色刷地一白,顫抖著手直指古振昊的後方,突然無聲無息出現的一抹灰色身影,長長的頭髮垂落在身前,十分恐怖。

  「見鬼了?」古振昊蹙眉,不以為意的回頭,卻硬生生倒抽了口涼氣。

  鬼!是個無臉長髮鬼,肩膀還不停的抖啊抖的還有隱隱的哭泣聲。

  等等!他濃眉一皺。這鬼哭聲怎麼挺耳熟的?!

  定眼一看。呿,哪是什麼鬼,不就是稍早前哭得悲慘的笨婦人低垂著頭,手裡抱著一只包袱。因為猛一看,整個人不見臉,髮髻又全數散開垂落,還真像鬼,再瞧她肩頭處已有薄薄的一層雪,可見也走了好一陣子了,沒想到她還沒哭完,纖細的肩上下微動,伴隨著隱隱可以聽到的抽噎聲。

  難怪他老覺得身後有哭聲,看來這個笨婦人是一路跟著他走,因為下雪,他才沒聽到尾隨的腳步聲。

  古振昊雙手環胸等著她走近自己,卻見她頭仍低低的。地上有什麼?除了雪之外,只有他剛踩在雪地上的腳印。

  「妳哭夠了沒?」暗夜哭聲聽來惱人透了,他火冒三丈的吼了她。

  這一吼,讓林芝陡地站定,再緩緩的抬起頭來,因長髮遮了視線,她還僵硬的以右手撥開了髮絲。

  果真,那兩顆哭腫的杏眼、被凍紅的秀氣鼻子,讓她整個人顯得更加可憐,平心而論,他還是第一回看到哭得這麼醜的女人。

  一陣冷風拂來,她打了個哆嗦,只覺得手指都要凍僵,對眼前怒視她的男子還有點茫然。

  「咦?」原本以為見鬼的孟新提著燈籠趨近看,怔怔的瞪著涕泗縱橫的林芝,「芝兒小姐,妳、妳怎麼會在這裡?」

  林芝淚眼看著孟新,再見熟面孔,她好不容易止跌的淚水再次奪眶而出。

  「孟總管?」

  孟新原本是林家布行的老管事,兩年多前廖天豪入贅林家後,他察覺到廖天豪根本無心對小姐好,尤其在刻意支開小姐,要她專心伺候臥病的老爺,不再讓她插手管商行的事後,更讓他心急。

  一日,在發現廖天豪竟然將林家布料偷偷運回自家布行販售後,他私下將事告知小姐,小姐找廖天豪詢問,狡獪的廖天豪聲稱只是應急暫借,日後就會歸還。

  善良的小姐信了夫婿,至於他也因為這件事讓廖天豪記恨,被處處找碴,繼而將他辭退,後來承蒙古家老夫人青睞,他這才轉到古家商行做事。

  「小姐,妳別盡是哭啊,妳怎麼還拿著包袱?難道是廖天豪……這陣子聽聞他迷上百花樓的花魁,他不會因此把妳趕出來了吧?」

  孟新愈說愈氣。自從老爺病逝後,近日就有流言傳出廖天豪早在半年多前就完全的架空小姐在布行的權力,布行內對林家較忠誠的奴僕也大都被辭退了。

  林芝也不想哭,只是又見到熟識的臉孔,才一時又悲從中來,她忙拭淚,再以濃濃的鼻音哽咽道:「是,他把夏薇雨帶回家了,當著我的面卿卿我我的,最後更把我休了。」

  儘管已有猜測,但孟新仍氣憤不平,「太可惡了!」

  原來今晚壞他好事的罪魁禍首是廖天豪啊。一旁的古振昊瞇起眼。

  廖天豪這名字被提及的次數在京城跟他這個浪蕩子不相上下,畢竟沒有幾個男人願意入贅。如此說來,這個笨婦人就是林家布行的獨生女林芝。

  「我什麼都沒有了,也不知道該往哪裡走,所以……」她哭得發腫的眼眸望向挑眉看著她的古振昊,「我突然看到雪地上有腳印,就一直跟著腳印走。」

  古振昊直想翻白眼,但他不想蹚渾水,於是直接開口,「該走了。」

  這一出聲,孟新才驚覺自己壓根忘了二少爺,一見他轉身往馬車走去,急忙走上前,拱手請求,「二少爺,我家——不是,芝兒小姐遇到如此遭遇,可否請二少爺收留她?」

  他撇撇嘴,「家裡的事,非由我作主。」

  孟新再次拱手懇求,「小的知道是老夫人,但拜託二少爺,芝兒小姐離開林家布行後,她無處可去啊。」他也是孤家寡人,一生未娶,是老夫人惜才,他才有容身之處。

  古振昊微挑了下濃眉,「對一個搞不清楚狀況就開口罵我愚蠢的下堂婦,我為何要幫忙?」

  聞言,孟新錯愕的飛快轉頭看她。

  林芝臉上一片羞慚,就是因為如此,才不好意思上前跟著請求,但現在兩雙眼睛都看著她,她一定要解釋清楚,「那是因為二少爺想要把自己埋起來,我一時情急才脫口而出。」

  古振昊不置可否的冷嗤一聲,「妳是遲鈍吧。妳難道沒想過,我既然能將自己埋起,難道沒能力讓自己脫身?」

  「呃,也是。」她乾澀的附和,真的沒想那麼多。

  孟新在旁只能苦笑。不管怎麼說,二少爺玩命是真,儘管如此,他可沒膽子用那兩個字罵二少爺!

  「好吧,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妳自己說說看,妳這麼愛哭,要我收留妳,但妳能做什麼?」古振昊這麼問,純猝是打發一點時間,不然回去也沒啥事做。

  突如其來的問題,還真的讓林芝愣住了。

  「芝兒小姐,快說啊。」孟新可急了。難得二少爺肯幫忙啊。

  林芝用力點頭。她無處可去了,所以一定得找個安身立命的地方,然後,她必須做事、賺錢,慢慢的存錢,就可以把紫瑞園買回來了。

  想到這裡,她原本無神的眼眸頓時燃起一抹明亮,急急拭去臉上的淚水。

  「二少爺,我什麼都能做,也很勤勞,古家跟林家都是做布行的,大小事我也都很清楚,什麼事都難不倒我的。」她淚光瑩瑩的雙手合十請求,想想還不夠,竟然屈膝就要跪下。

  古振昊想也沒想,上前一步地拉住她,「幹什麼?!」

  「求二少爺了。」她哽咽的以手背拭淚,答得可直接。

  他瞪著她,她的回答讓他感覺火大,正想開罵卻對上她那雙異常堅定的淚眸,不由得一愣。這跟剛剛號啕大哭的笨婦人完全不同,沒有呆呆的感覺。

  他也分不清盤桓在胸臆間的是什麼?不過,何必多想?反正他聲名狼藉,在歲末時分添筆善舉,讓那些愛嚼舌根的街坊鄰居多個話題,也算年行一善。

  「好吧……」他看向眼中陡地一亮的林芝。

  「謝謝二少爺!」她感激的又要彎腰行禮,他再一次以手抵住她的肩,不讓她行禮。

  「等等,本少爺話都還沒說完呢,」面對她的困惑,他看向也笑咪咪的孟新,「你自己帶她去見我奶奶,怎麼安排她就看你怎麼說服我奶奶。」

  孟新用力點頭。老夫人是明理之人,二少爺說要由他來安排,已替芝兒小姐開了一扇活門了!他也彎腰行禮,「老奴謝謝二少爺了。」

  林芝更是頻頻行禮,「芝兒也謝謝二少爺。」

  看著一老一小拚命行禮,古振昊受不了的揮手,「夠了,還有妳,上車。」

  被指到的林芝一愣,急急搖頭,「不,我跟孟總管坐外面就好——」

  「隨便妳,但別什麼事都還沒做就染了風寒,要誰照顧妳?更甭提要留下來幹活了!」他沒好氣的丟下這話,逕自上了馬車。

  孟新連忙走上前勸著,「二少爺脾氣不太好,可人不壞,他說的是對的,進到車內吧,芝兒小姐。」

  林芝想了想,也明白了,「好,可是孟總管,我已不是小姐了,你就喊我一聲『芝兒』吧。」

  也是,人事皆非。「好,芝兒,妳上車吧。」

  孟新坐上駕馭馬車的座位,林芝進到明亮的車內,早一步進來的古振昊已闔眼小憩。

  雖然寬敞的馬車裡放置了小暖爐,但為了通風,左右兩扇車窗還是開了點縫,車子行進間,呼呼吹進的夜風掃向林芝,由於肩頭上的薄雪早已融濕衣衫,腳上繡鞋、裙襬也已全濕,本已凍得麻痺沒知覺,卻在此時,感官甦醒,刺骨寒意就從她濕涼的腳底開始往上竄,她不由自主的顫抖,牙齒接著都打顫了。

  驀地,一條溫暖的毛毯粗魯的丟向她,還直接罩住她的頭,林芝愣愣的拉下毛毯,怔怔的看著仍維持原姿勢小歇的古振昊。

  「謝謝二少爺……」她哽咽的抖著聲音道謝,將毛毯包裹住自己。

  古振昊沒說話,也沒張開眼,好像他什麼也沒做。

  林芝在心裡一再的感謝他,她知道若不是他,就算遇到孟新,身為奴僕的他也不敢收留她,是古振昊才讓她不必流落街頭的。

  因為太感動,淚水再度模糊了視線,她連忙忍住,仰頭不讓眼淚落下。

  不許哭了!她在心裡叮嚀自己。

  也因為仰頭,她並未發現,古振昊又張開眼眸,看著她忍住悲傷的表情,神情複雜的又閉上了眼眸。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5-4-5 06:01 PM


第2章

  茫茫的夜色裡,馬車沿著長長圍牆奔馳,不久在一棟雄偉出色的宅院前停下。這裡是古家主屋,佔地極廣,亭臺樓閣、小橋流水、院落分明,典雅又不失富麗。

  晚膳時間已過,主屋的大廳內仍燈火通明,且溫暖非常,除了設有暖炕外、廳堂四角還放置小火爐,將冰冷寒意完全隔絕在外。

  此刻,身體硬朗的古老夫人龐氏正在廳堂裡踱步,佈滿皺紋的臉上盡是憂心,在一旁伺候的兩名丫鬟只能靜靜陪著,但心裡直犯嘀咕。二少爺再次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著實也太過了。

  「回來了!二少爺回來了!」早在外頭候著的小廝急著跑進來稟報。

  龐氏一聽,一顆懸掛的心頓時落下,又見到寶貝孫子步入廳堂,她只能搖頭。

  「都晚了,奶奶怎麼不入房歇息?」古振昊笑咪咪的走到老人家面前。

  她嘆了聲,忍不住瞪他一眼,「我哪睡得著?王家跟杜家稍早都派人過來了,話說得委婉,但意思很清楚,就是要你別再出那種會出人命的鬼主意了。」

  「奶奶。」他邊說邊扶著她坐下,「孫兒可沒拿刀架著他們玩。」

  龐氏也知情,但總得唸上一唸,她拍拍他的手,無奈地說:「那你呢?奶奶年紀大了,知道你對經商沒興趣,也沒太要求你,但是你也不能玩命啊。」

  她的語氣中對這個嫡孫還是有諸多不捨與心疼,「有志難伸」這四字可以說是毀了他。

  命運對他太殘忍,他曾經那麼努力的想踏上仕途,沒想到一切卻成了空想,失望交錯下,整個人性情大變,再也不復過往的沉穩上進。

  看著奶奶眼中的感慨,古振昊也想起往事,他努力揮去盤旋在腦裡的挫折,笑了笑,「好,不玩命了,不過奶奶,現在有人要您救命,我先回房了。」他指指後方大門,接著便往後方院落走去。

  龐氏有些困惑,本想喊住孫子,回頭一看,這才注意到廳堂外不僅站著孟新,還有一名渾身發抖的小姑娘,手上還拿了條毛毯。

  她連忙揮手示意孟新快將人帶進來,幾乎是一進入明亮的廳內,她就認出林芝了。

  這京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兩家畢竟做相同生意,多少還是會關注一些相關的事,兩人也有過幾面之緣,印象裡,林芝年紀雖輕,但已能掌管林家布行的大小事,看來總是素淨整齊,可這會不但披頭散髮,一張巴掌大的臉十分蒼白、雙眸紅腫,看得出來狠狠哭了一場。

  林芝望著雍容華貴的龐氏,連忙上前屈膝行禮,「古老夫人,很抱歉,芝兒這時候來打擾您了。」

  「傻丫頭,妳手上的毯子快披上啊,小淳,快去端杯熱茶來給林姑娘。」

  龐氏俐落的喊了隨侍的丫鬟,林芝則將毯子披好,孟新則忙著解釋因為要見老夫人,林芝不好意思披著,才在門外拿下來的。

  「這樣有些不禮貌。」林芝尷尬的又接了一句,也點頭謝謝端來熱茶的丫鬟。

  「先喝茶吧,傻丫頭。膲妳,衣裳、鞋襪全濕了,還有這包袱——」龐氏這才注意到孟新手上多了個小包袱,她倏地住了口。

  孟新神情凝重的走上前,將林芝的事一一說給她聽。

  林芝在一旁聽著自己的遭遇,眼眶又忍不住泛紅,但她忍住不哭,一小口一小口的啜飲熱茶,也同時嚥下到了嘴邊的嗚咽,適時的回答古老夫人提的一些問題。

  末了,龐氏吐了一口長長的氣,看著狼狽的林芝,也不忍的感傷起來。

  當初林老爺患病在床,不想獨留女兒扛家業才招贅,沒想到,他闔眼不過三個月,家財就全被自己中意的女婿給吞掉了,女兒還被趕出來。

  她心疼的看著強忍著淚水的林芝。事已至此,教她情何以堪?

  說起來那廖天豪還真狠心,待忙完最忙碌的年節布行生意,銀兩都入袋了,便將百花樓花魁帶回家,聯手羞辱林芝,實在可惡!

  「古老夫人,請收留芝兒,我願意簽下賣身契,什麼都願意做的。」見古老夫人以同情的眼神看著自己,她馬上從椅上起身,跪下請求。

  龐氏忙上前扶起她,「不急,夜深了,妳先梳洗一番、好好睡一覺吧。」

  也是,時間確實不早了。林芝怕擾了老夫人的休息時間,不敢再多說話。

  龐氏指示丫鬟先帶她到客房,而非僕役所住的院落。

  這番禮遇讓林芝更是心存感激,不一會兒,丫鬟、小廝送來熱水、浴盆,她洗了澡,換上乾淨衣裳、躺在溫暖的床上,卻怎麼也睡不著。

  糟糕的是,她的肚子咕嚕咕嚕叫了起來……是了,她連晚膳還沒來得及吃就被趕出家門了。

  叩叩!突如其來的敲門聲,讓她連忙起身下床,一打開房門發現是孟新,手上還端了一碗冒著煙的熱粥。

  他走進來將粥擱在桌上,笑看著她,「這是老夫人交代廚房做的。」

  感動的淚水又湧上眼眶,但她吸了吸鼻子,很勇敢的忍住淚,「請替我謝謝古老夫人,還有,謝謝孟總管。」

  他搖搖頭,「是妳遇到二少爺,不然,我也不敢擅作主張帶妳回來。」

  她知道,但怕一開口會哭出來,只能用力點點頭。

  孟新望著她淚眼汪汪,實在不捨。這老天待她著實太苛了!

  他輕嘆一聲,和善的說:「妳就放寬心吧,人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她再次點頭,淚水已在眼眶凝聚。

  「再過幾天就要過年了,我想,這麼短的時間內,老夫人不會安排什麼事給妳的,妳就安心的住下來。」他說完話就退出去,讓她好好喝碗粥再歇息。

  粥入口、餵了肚子也暖了心,林芝終於疲累的睡著了。

  接下來兩天,時不時有丫鬟特地送來吃的和一些衣裳,她實在很過意不去。

  她想自己打理,可丫鬟說了,這是老夫人交代的。她本想親自再去謝謝老夫人的,但依例,老夫人在過年前幾日都會獨居在佛堂內茹素、靜心唸佛,謝謝菩薩這一整年的保佑,任何人都不得打擾,她只能作罷。

  二少爺古振昊她也沒再見過,至於古家大少爺古振森、妻子華氏,不知是否因她不在古家大宅亂走,也不曾見面,想說寄人籬下,應該也要打聲招呼,但她跟孟新說時,他卻道:「他們忙布行的事已忙得不可開交,還是別去打擾了。」

  不打擾,那年節近了,她幫忙大掃除吧。

  但古府的奴僕被教育得嚴謹自律,大宅子內,到處都整齊清潔,再加上老夫人禮遇她,讓她入住客房,代表她就是古家的客人,古家家規條條分明,以客為尊,沒人敢讓她幫忙。

  不想無所事事,她又主動找上孟新請求安排工作,但他仍是要她放寬心,整理好思緒,迎接新的一年、新的開始。

  唉,要她突然從一個忙不完的人改當閒人,還真無法適應。

  吐了口長氣,她抬頭看著灰濛濛的天空,再低頭望著昨夜的殘雪,心裡總有股說不出的寂寞寥落,漫不輕心的走到亭臺,突然傳來一聲火爆的怒吼,「全都給本少爺扔了!」

  是多日未見的古振昊!瞬間,林芝的腳彷彿有了自己的意識,快步往聲音來處跑去,她穿過迴廊,就見矗立在池塘旁古色古香的院落,屋簷上覆蓋著昨夜落下的白雪,再加上依傍在樓房旁幾株綻放的寒梅,別有一番風味。

  然而,甫步上樓房前方曲橋的古振昊,很快就讓眼前的景致再更勝幾分,他戴著黑色狐皮暖帽、一襲上好綢緞黑紫色袍服,俊美得無法無天,但此刻絕對也是火氣沖天。

  他繃著一張冒火的俊顏才走上橋,就見林芝快步奔到曲橋前方,又猛地停下腳步,她一身深灰綢裙、外罩粉藍棉襖,不再梳上已婚婦女的髮髻,但也沒插上半個髮釵,素淨著一張臉,清清秀秀的,比幾天前當鬼時要好上太多了。

  但他無心攀談,只悶悶的繼續闊步向前,經過她身邊時,連正眼都沒瞧她一眼就越過她往前走。

  林芝一愣,急急的追上去,「二少爺、二少爺。」

  他陡然止步,冷戾的黑眸瞪著她,「幹麼?又要哭給我看?還是扮鬼嚇人?」

  她粉臉陡地一紅,「不是,只是想再跟你說聲謝謝。」

  「妳能留下來,是我奶奶答應的,謝我做什麼?」他再度舉步往前走。

  她想也沒想就提起裙子跟上去,「可、可是,若不是你——」

  「本少爺跟人有約,別擋路!」

  火氣十足的吼聲陡起,聲音之大,讓林芝嚇了一跳,更甭提他猛地轉身,狠狠瞪向她的冒火黑眸有多可怕。

  她嚇得瞪大了杏眼,連忙往後退,但退得太快,後腳跟踢到鋪在花圃內的白圓石,身子一斜,眼見就要倒地——

  驀地,一隻強而有力的大手倏地伸出。一把拉住了她,但笨蛋就是笨蛋,她站穩就好,卻還白癡的往前撲,若不是他力氣還算可以,挺住她的飛撲,兩人不倒地才怪。

  林芝嚇壞了,還沒回過神,她的額頭猛地被推了一下,迫得她往後退一步,她定睛一看,這才看到古振昊冷眼瞪她,這時她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剛剛靠的是他的胸膛,她粉臉兒驀地漲紅,急忙彎腰行禮,「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真不是故意的?」他冷笑瞪她。

  她吞了口唾沫,用力點點頭。

  「妳知道嫡庶分明,在我古家,未來繼承祖業的定是我這個嫡出二少爺。」他一步一步靠近她。

  林芝也嚇得一步一步往後退,開始體會到外界所說,古振昊的陰陽怪氣了。

  「即使我名聲狼藉,那些滿口禮教的千金閨秀在談話中也對我有諸多的不以為然,但閃動傾慕的眼神是卻騙不了人的,她們的心因為我而快速跳動著,還有,一些不長眼的奴婢也妄想飛上枝頭當鳳凰,近身勾引,最後都是被我給吼出古家大門——」

  「我不會的!」不待他說完,她連忙開口。

  「不會?不會讓剛剛的事再來一次?」他嗤之以鼻。

  「真的不會,我一向很守分際的,剛剛的事純屬意外,真的,絕不會再有第二次,我走路會好好走、後退也會看清楚,我發誓!」

  看她一雙認真的純淨眼眸瞪得大大的,生怕他不肯信,還煞有其事的伸出右手舉誓,這麼憨直的可愛韻味,莫名的讓他胸口的熊熊怒火熄滅,忍俊不禁的笑了出來,「哈哈哈……」

  林芝好傻眼。她說了什麼好笑的話嗎?

  雖然不清楚,但至少她讓原本怒火沖天的他笑了,這樣很好,雖然他的脾氣好像真的很難捉摸,但能讓他笑得這麼開心,她也不由自主的跟著他笑了。

  「呵呵。」這憨然一笑,讓她看來更呆了。

  古振昊先是一愣,接著一手拍著額際,噗哧一聲,再次大笑出聲。

  天啊,他很久沒有笑得這麼開心了,自從求取功名的雄心壯志被硬生生地截斷後,他做什麼事都提不起勁,再也無法露出真心的笑,真服了這丫頭。

  這一回,林芝沒跟著笑了,她怔怔的看著他完全放鬆的笑容,充滿了魅力,讓她沉醉在這張帶笑的俊顏裡,失神了。

  這個笨蛋看他看呆了。古振昊看著她那副呆樣,笑得更大聲了。這傻瓜哪有當禍水的本錢?

  這幾日,他在外頭無所事事地照常鬼混,聽到了許多有關她的不堪流言,說起來,她的前夫婿為了打壓她,可真是不遺餘力。

  「看夠了?」他突然收起笑顏。

  林芝眨了眨眼,突然意識到自己剛剛直勾勾的盯著他瞧,她頓時羞窘不已,說話都打結了,「我不會、不會、再、盯著——」

  話還沒說完,他勾起嘴角又笑了,「要過年了,妳這幾天——不對,連過年都別出去了。」

  丟了這句話,他帶著截然不同的心情步出院落,雖然也不明白自己怎麼在這歲末年終突然變得這麼善良,但他就是不希望見她因為那些流言蜚語而傷心。

  沒頭沒尾的,怎麼要她別外出?

  林芝傻愣愣的看著他的背影,不明白他的話,發現自己又盯著他看,趕緊拍拍發燙的粉頰,一回頭,這才看到有兩名丫鬟就躲在一旁,好奇的望著她。

  她想也沒想就走過去,一進去,兩個丫鬟也趕忙蹲下身,將剛剛被古振昊從書架上打下來的一地書冊收拾收拾,她這才發現這裡竟是書房,四面藏書相當豐富,但有一大半的書被丟落地上,一室狼藉。

  「我也來幫忙。」林芝邊說邊蹲下身來,伸手將地上冊子拾起,「要拿出去丟嗎?」她是聽到古振昊這麼交代的。

  兩名年輕丫鬟原本還在抬頭、低頭間偷偷的覷看她呢,一聽這句話,馬上回了神,用力搖頭,其中一人更急著道:「不行,這些書不能扔啊,每年大掃除時,二少爺雖然就會打下這些書本要下人丟掉,但古老夫人在入佛堂前就特別交代了,絕對要好好再放回去。」

  她不解的看著緊張兮兮的兩人,學著其中一人,將懷裡捧著的一疊書又放回架上,「但二少爺不是很生氣嗎?那他回來若看到書還在,不會更生氣嗎?」

  「可是妳讓他大笑了——」其中一名丫鬟才開口,另一名馬上就以手肘頂了頂她,「妳就當我沒說吧,林小姐,在咱們古宅裡,若敢拿主子的事碎嘴,一旦發現都會被辭退的。」

  林芝馬上回答,「我不會說,我只是想知道,二少爺真的不會氣我們把書放回去嗎?」

  「他知道這是老夫人交代的,不會為難我們。」小丫鬟摀起嘴,就怕被別人聽見了,「只是聽待在古家很久的廚娘說,二少爺在十五、六歲以前是個很愛讀書的人,跟現在完全不一樣……妳怎麼又頂我!」

  另一名丫鬟沒好氣的說:「妳又長舌了。」

  林芝忍不住笑了,但也答應絕不會說出去,只是條件是,她們得讓她一起收,不然她這個客人又得出去散佈了。

  兩人迫於無奈,只能點頭答應。

  她邊收拾邊看著這些厚厚的書冊,每一本看起來都好艱澀,有史書、律令、圖書文卷、典籍、稅賦、兵書外,竟然還有不少文章、考題,而且從書本內密密麻麻的評註,也可以看出古振昊有多麼用功,字跡更是剛毅好看。

  一個是飽讀各類書籍的古振昊,一個卻是拿命來玩的浪蕩子,她無法不好奇,一個人的變化怎會如此之大?

  ※※※※

  繁華的京城,縱橫相交的街道四通八達,商賈雲集,長長的街道上,隨處可見酒樓、客棧、織坊、布店、藥堂等商店林立。

  昨夜的一場大雪,讓京城成了一片銀白世界,路樹、屋簷都覆蓋了層層白雪,近春了,年味更濃了,天寒地凍,路上來往行人都穿得厚重、呼著霧氣,搓搓手,為了避寒,紛紛往店鋪、客棧裡鑽。

  位在街角的悅來茶坊,因二樓被包下,眾人都坐在一樓,談論聲不斷。

  「聽說了沒?百花樓第一美人夏薇雨極有可能要嫁進林家——不對,該說是廖家布行,昨天『林家布行』的匾額已經被拆,換上燙金的『廖家布行』了。」

  「聽說了,只是我不明白,百花樓的生意能那麼好,不少王公貴族不惜千金散盡,目的就是想與夏薇雨共度良宵,老鴇杜娘怎捨得讓她從良?」

  「對啊,就算他俊逸斯文、做人也謙遜,但總是被林家招贅過,縱然現在一躍成了兩家布行的老闆,但舊的廖家布行不就是經營不善,身為庶子的廖天豪才去林家當贅婿,怎麼想都不該會是夏薇雨的首選。」

  在座有疑問者不少,畢竟夏薇雨芳名遠播,自認比廖天豪條件好的人更多。

  「女人心、海底針,誰知道呢!」一名男人說完後,喝了口酒,抹了一下嘴又道:「我比較想知道,你們說這廖天豪休了妻、收了林家的布行及老家紫瑞園,讓林家小姐無家可歸,難道不該出言撻伐?」

  另一名男子聞言,立刻搖頭,「這怪不了他,他跟林家小姐根本沒圓房。」

  「怎麼會?」許多人大眼一瞪,驚呼出聲。

  這名男子等到吸引了客人的目光後,才扯開嗓門說道:「這事千真萬確,廖天豪當眾起誓的。他說成親這兩年多來,他根本沒碰過林姑娘,入贅嘛,床笫之事也要妻子點頭才行,你們說說,他能不往青樓去找發洩嗎?說來也是因為這樣,他才認識夏薇雨的。」

  「你這話有欠妥當,林芝姑娘事親至孝,尤其是林老爺臥病到嚥下最後一口氣這兩年多來,她可都是衣不解帶的照顧。」在座有人發出不平之鳴。

  「對,就是這樣,她的心只在老父親身上,根本沒將廖天豪放在眼裡,把一個男人的尊嚴狠狠踩在腳底下,所以廖天豪才會在心情鬱悶之際到百花樓透透氣,才認識溫柔又體貼的夏姑娘。」像是刻意的,男子的話語句句偏向廖天豪,反而將林芝塑造成壞女人。

  「林芝姑娘看來不像是會瞧不起丈夫的人。」

  還是有人質疑,畢竟林家布行在京城也經營了二十多年,母親早逝,林芝與父親相依為命,很早就幫忙管帳,眾人進出布行多次,都見她笑臉迎人、親切和善,反而是廖天豪入贅後,他們才鮮少看到她的身影。

  此話一出,不少人點頭附和,但又有人輕哼一聲,「人前人後怎麼會一樣?說白了,她根本就是個禍水!」

  聞言,議論聲更大了,聽得出來有人已聽過這樣的說法,但不以為然而出言駁斥,也有人相信,出言議論,但還是有不少人面露驚訝。

  因為太過喧鬧,有人站起來,建議大家都別吵了,讓他好好的把前因後果說一說,再來評斷。

  「林老爺原本身體也是硬朗的,不知怎麼突然就染了重病,還一病不起,眾所周知林老爺自覺來日無多,才替獨生女招贅,而廖天豪也是為了經營困難的祖業,才忍辱拋棄男人尊嚴,成為林姑娘的夫婿。」那名挺身而出的五旬長者滿臉橫肉,在眾人目光中說得抑揚頓挫,好不精彩。

  「然後呢?」有幾人迫不及待的發問。

  老丈神祕兮兮的壓低聲音說:「可也不曉得怎麼回事,廖天豪的身體也開始不舒服,找大夫來看,說沒病,但只要接近林姑娘就怪,離遠一點就沒事。」

  「這麼玄?!」眾人驚呼。

  「就是!還有啊,林老爺三個月前死了,廖天豪讓林姑娘重掌布行,卻發覺生意不佳,為了不負丈人臨終所託,他只好再接手布行的生意,說也奇怪,很多麻煩事就迎刃而解,林芝姑娘自己也察覺了,於是她心甘情願的請他寫下休書、拱手讓出了自家的布行及紫瑞園,免得全敗在她身上了。」

  老丈說完坐下,幾桌客人議論紛紛,不時交頭接耳,人聲更加鼎沸,但聽得出來,同情廖天豪的聲音多,林芝的禍水命格則讓大家帶了點不安。

  這些荒腔走板的話語也全都入了坐在二樓的古振昊耳裡。

  他嘲諷的勾起嘴角,包下二樓只是想圖個耳根清淨,沒想到反而將那些顛倒是非的語句聽得更清楚。

  這個別有意味的嗤笑,全落入坐在他對面的郭漢軒眼中。

  郭漢軒溫文儒雅,是古振昊最好的友人,也是唯一讓古老夫人認可的,雖然不住在京城,但就在離京不過一個半時辰車程的賀城,當地也有古家的分處商號「柏興堂」,因此古振昊常以巡視商行之便,來往頻繁。

  「你的笑很有意思。」郭漢軒放下茶杯,問得直接。

  「因為他們說的林芝連當禍水的資格都沒有。」他聳了個肩,吐了聲評論。

  「此話怎講?」

  他與古振昊是習武認識,但他長住賀城,對京城的人事物也只有部分熟悉,林家布行的事倒不陌生,兩年多前招贅一事傳得沸沸揚揚。

  古振昊微微一笑,轉了頭,指了指樓下有三名聲音極大,口沫橫飛的說著林芝有多麼「禍水」的男子,「這幾天,這三人出現在城裡的各個酒樓、客棧、大街小巷,說的都是差不多的內容,我都快以為他們是說書的,只是缺少了板子。」

  郭漢軒聽出他的弦外之音,「你是指有人付錢讓他們到處散播謠言?」

  他拿起茶杯啜了一口,「不是有人,就是廖天豪跟他的哥哥廖天盛,這對兄弟吃人不吐骨頭,偏偏三人成虎,信者愈來愈多、傳言也愈說愈荒謬。」

  聽出他話裡的不以為然,郭漢軒倒覺新鮮,「你很注意林芝姑娘的事?」

  「想到哪去了?只是我走到哪都聽得到她的事,不注意也不成。」

  走投無路的林芝住在他家的事始終沒傳出來,看來自家奴僕在他大哥、大嫂明紀律、禁碎嘴的嚴謹家規下,還真的沒人敢長舌。

  「想什麼?再幾日就過年,我這好友特地在百忙之中抽空先來拜個早年,你還心不在焉。」郭漢軒朝他舉杯笑問。

  古振昊微微一笑,「一年又一年不都如此?我真不懂,過年有何趣味?」

  「對你是如此吧,硬要荒唐度日,我已二十六歲,你也二十有三,時光飛逝,但我真的挺想念過去那個勤學不倦的你。」郭漢軒有感而發。

  樓下仍喧囂不停,但二樓的氣氛突然變得凝重。

  哪壺不開提哪壺。古振昊悶悶的端起茶杯,一口仰盡,再逕自倒了一杯。

  見狀,郭漢軒在心中輕嘆,身為他的知己好友,見他性情大變,他除了惋惜還是惋惜。

  古振昊天資聰穎、過目不忘,還是一個心中充滿抱負的治世文武奇才。

  京城人多、消息多,酒肆、茶坊熱衷政治的百姓高談闊論,他每每加入傾聽,聽不慣不少在前朝即擁有大片土地的士族大地主,仗勢著經濟特權,除了控制當地人口及朝廷的租稅收入外,更在金錢上賄賂,籠絡並掌控了朝廷不少文武高官、貴族,形成了另一股勢力。

  於是,士族當權,皇權受到挑戰,有些仁政難以施展,皇室那方雖有想削弱其權的想法,好壓制不守法令、向百姓強取豪奪的士族,但始終缺乏魄力跟執行力。

  於是,古振昊胸懷大志,準備參加科舉,打算一步步踏進朝堂,向皇上親自諫言。

  沒想到此時朝廷卻公佈商人不得參與科舉的新規定,意在替朝中的權貴子弟大開方便之門,成功阻止了不少商人同時擁有官位,當然,也毀了古振昊欲入朝為官的道路。

  從那之後,他自我放棄,結交狐群狗黨、販夫走卒、江湖人士,吃喝玩樂虛度光陰,但也因為這些三教九流之友,士族們仗著天高皇帝遠壓榨百姓之事,仍會傳進他耳裡,在心有餘而力不足下,好友更加鬱卒,益發荒唐度日了。

  但他仍希望好友能夠堅持自己的抱負,「那些士族愈來愈囂張,你當真看得下去?」

  「你我只是平民百姓,看不下去也管不著,何況你我都是商人之子,既被朝廷排於政事之外,又何需注意士族之事。」他撇撇嘴角。

  「你就沒注意?」郭漢軒一針見血的反問,「你那麼多的平民江湖友人,聊的不也都是這些事?我想你一定也知道了,各地官府都在謠傳,當今皇上私底下請出煜親王,準備擺平這股聯結貴族的士族勢力。」

  「別說了,」古振昊搖頭不想再聽。這幾年來,只是愈聽愈憤慨,士族勢力也是愈形壯大,在這期間,多少次聽聞皇室有意整頓,但總是雷聲大雨點小。

  「振昊——」

  他陡地起身,「你要不要回我家見見我奶奶,她今日應該從佛堂出來了。」

  郭漢軒看出他是真的不願再聊政事,也不好再勉強,跟著起身,「不了,我想回去等過年了,老夫人每次見到我,叨唸的都是你的婚事,你當真不想定下來?」兩人雖差三歲,但他已有賢妻與一歲稚兒,但好友對成親之事仍興趣缺缺。

  古振昊挑起眉,「我又不是吃飽撐著。」

  話題草草結束,兩人互祝恭賀新禧、來年再見,即下樓穿過鬧哄哄的一樓,眾人在看到古振昊時,都忍不住盯著他那張俊美得過分的容顏,也因而有久違的安靜出現,但也只是一下下,古二少冷眼一瞪,眾人連忙又紛紛談起林芝的事。

  郭漢軒忍著笑,跟上好友的腳步,再各自乘上私家馬車離去。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5-4-5 06:02 PM


第3章

  就在兩人離開後不久,茶坊裡全陷入討論林芝的議論聲中,不一會兒,三名男子互使眼色,先後離開,來到一偏僻巷弄間聚集,左拐右彎的匆匆進到原林家布行的偏門,敲了幾下,等了一會,一名小廝來開門,三人在小廝的引領下來到一處偏廳,隔著院落,隱隱還可以聽到店面夥計招呼客人買布的談論聲。

  廳堂內,廖天豪端坐主位,他身旁還坐著哥哥廖天盛。不同於廖天豪的俊秀,他相貌粗獷、身材又壯又胖,一襲湛藍亮長袍,遠看就像座會移動的小山。

  廖天豪見三人進來,隨即揮退在旁伺候的兩名小廝,至於領他們進來的小廝則退到一旁。

  「狀況如何了?」

  三人中的一名大步上前拱手,「稟二少爺,這陣子我們按您的吩咐到處散播那些話,同情二少爺的居多,對林芝也有所忌諱。」

  「很好。」

  廖天豪笑咪咪的點頭,給了靜立一旁的小廝一個眼神,他立即點頭,看向三人說:「請你們跟我到帳房去。」

  三人笑得闔不攏嘴,離開前還跟廖天豪、廖天盛說了句「貪財」,隨即快步領錢去。

  廳堂內只剩廖家兄弟,廖天盛皺著眉,以食指敲著桌面,「天豪,你得了美人跟林家的幕後功臣可是我,在錢的運用上也有我一份,你不要太大方。」

  廖天豪沒好氣的看著一早就過來坐鎮的哥哥,「是我娶了林芝,是我入贅,大哥。」

  「當初若不是我出主意,你會有現在?」廖天盛不悅的起身反問。

  「若不是大哥太高估自己能力,想跟林家一拚高下,卻一連賠了好幾筆生意,導致廖家布行的經營日漸困難,我需要去給林家招贅?」他也站起身,反唇相稽。

  他們家跟林家經營的都是中型布行,雖然比不上古家,但也算得上是有錢人,只不過這幾年林芝接掌布行後,林家的生意愈來愈興旺,而廖家卻在他們兄弟經營下漸趨不善,再不思出路,恐怕傾家蕩產,得當乞兒了。

  也因此,兄弟倆才將如意算盤打到林芝身上。

  廖天盛面對弟弟的譏諷,恨恨的握緊拳頭,「拜你操弄的流言之賜,我丟的臉有比你少?我們兄弟中誰沒臉見人,誰才是真正的人渣,你心中有數!」

  論奸巧,他原本就不是弟弟的對手,弟弟擅長裝乖賣巧、裝成謙遜公子哥,贏得好名聲,至於招贅一事雖是他出的點子,但在弟弟操作流言下,他這嫡出大哥成了愛玩敗家的紈褲子弟,弟弟雖是庶出,卻為了撐起經營不善的廖家布行才入贅林家,反而贏得能屈能伸的君子名。

  「大哥在暗示什麼?」廖天豪臉色也變了。

  廖天盛一臉不屑,「你在入贅林家前,與惡名昭彰的士族蘇泰奇不知合作了多少吸人血汗的缺德事,我至少還沒那麼——」

  「大哥若學不會閉嘴,哪天如果莫名其妙死了,也怨不了誰。」廖天豪這是在警告。殘暴多疑的蘇泰奇耳目眾多,大哥若想死,他也救不了。

  儘管心中火氣不小,但廖天盛也清楚蘇泰奇的能耐,不安的看了看四周,他坐下來,別開了臉,不敢再吭聲。

  廖天豪鄙夷的瞟了生悶氣的哥哥一眼,也懶得理他,正要起身找他的美人時,一名奴才快步進來,先是拱手行禮,再轉往廖天豪身邊,附耳說了些話,就見他臉色丕變,氣憤大叫,「快備轎!」

  片刻之後,廖天豪已乘坐轎子來到兩條街遠的紫瑞園。

  他快步進入老宅大門,連走幾個門堂,直接踏上階臺,來到曾是他跟林芝所住的怡園,如今,也是他打算用來安置夏薇雨的藏嬌處,為此,他還派人重新建造一處連接寢臥的豪華新浴池。

  甫進怡園,就見夏薇雨在丫鬟的陪同下正要離開,他直接朝她的貼身丫鬟揮揮手,她先看向主子,見夏薇雨點頭,她才屈膝一福、退出門外。

  「妳要回百花樓?」廖天豪緊緊握著雪白柔荑,就怕她要走。

  「你抓疼我了。」夏薇雨痛呼,他連忙放手,改摟著她的纖腰,她微微一笑,溫柔的提醒他,「我的賣身契還在百花樓,哪能不回去?都在這裡陪你幾天了?」

  「我明兒個就替妳贖身。」他迫不及待的說,近日因為要處理的事情太多,他竟忘了賣身契的事。

  夏薇雨隱忍著心裡的不耐,笑得更動人。

  身在送往迎來的青樓,她很清楚廖天豪並不是最合意的對象,這個人薄情寡義、才氣不足,她從未打算託付終身,但在他努力奪取林家家產後,她是願意跟他再糾纏一段日子,畢竟像他這麼大方給銀兩的客人,她才不會傻得推開。

  於是,千嬌百媚的花魁踮起腳,主動在他的臉頰送上香吻,雖然只是蜻蜓點水,但廖天豪的眼睛都亮了。

  「好,我等你。」她嘴角含笑,但心裡明白,他不會如願的。

  「好、好。」廖天豪驚喜萬分的挽著她,送她出門上馬車,一心只想著只要明天贖了她,他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翌日一早,廖天豪就興匆匆的帶了大把銀票來到百花樓。

  與入夜後人聲鼎沸的百花樓一比,此刻裡頭寂靜無聲,不見半個客人,但守門的侍衛似乎都知道他會上門,一路讓他暢行無阻的進到夏薇雨所在的閣樓。

  一進入樓房,映入他眼簾的,便是一襲粉紅綢緞裙裝、打扮得明艷動人的夏薇雨,他露齒一笑,快步走上前就想擁佳人入懷,沒想到才上前兩步,就聽見有人輕咳兩聲。

  他一轉身,就見一身紅豔的老鴇杜娘輕揮手上的絲帕,從靠窗的椅上起身,扭腰擺臀的走到他身邊笑道:「廖爺要為薇雨贖身的事,杜娘都知道了。」

  話語乍歇,廖天豪就急吼吼的從懷裡掏出一大疊銀票遞給她,此刻不見眾人熟悉的謙謙君子,而是個年輕色鬼!

  徐娘半老的杜娘在心裡輕嗤一聲,但表面仍笑盈盈的,她搖搖頭,將銀票推回去,「薇雨可是咱們的當家花魁,沒她掛牌接客,杜娘這百花樓就得關門了。」

  他一愣,馬上道:「我可以給妳更多錢,林家布行全是我的了。」

  「哎喲?我說廖爺,這不是錢的問題,你也知道薇雨多搶手,再來,已經有不少王公貴族預約了與她共度這個年,這錢杜娘可全收了,不能不讓她陪啊。」

  「那要多久?」那些王公貴族他也沒能力得罪,更甭提杜娘。

  「至少還得再多待個把月吧。屆時才能將杜娘的寶貝交給廖爺。」杜娘男人見太多了,對外界將林芝冠上禍水等流言,她連猜都不必猜,就知道是眼前這沒良心的前夫幹的好事。

  「還要這麼久?!」廖天豪眼裡有太多的懊惱,美色當前,要坐懷不亂多難,他已等待許久。

  杜娘給了夏薇雨一個眼色,再笑咪咪的拍拍他的肩,先行步出門外。

  夏薇雨輕移蓮步走到廖天豪身邊,拉著他到椅子坐下後,拿起桌上的酒,嬌滴滴的為他斟滿,再將酒杯湊到他唇邊,嫣然一笑,「那麼久的時間都等了,就再等段時間吧。」

  他張嘴輕啜,雙眸凝睇著她足以勾魂攝魄的美麗容貌,目光繼續往下,看她的玲瓏身段。是啊,再等一段時間,他就能獨枕她藕臂,品嚐她的美。

  再飲一口美人酒,心魂皆醉。

  ※※※※

  除夕夜,天空難得不再飄雪,四處都可以聽到燃放炮竹的熱鬧聲。

  古家在龐氏帶著家族成員焚香祭祖後,讓有家眷的奴僕回家吃年夜飯,沒有家眷的也備了豐盛的菜讓他們在僕役院圍爐。

  至於忙著過年進出貨的古振森夫婦也終於可以來到老宅院的大廳堂,與家人入座圍爐。

  一整桌山珍海味、上好醇酒,龐氏微笑著先行下箸,古振昊也跟著夾菜。

  當相貌俊逸、但神情略顯畏縮的古振森也想下箸時,緊依著他坐的妻子卻從桌子底下猛踢他的腳,一雙鳳眼還不時飄向坐在主位的龐氏。

  於是他不得不先放下碗筷,清了清嗓子,道:「奶奶都沒聽到外頭傳的事嗎?林家布行的獨生女林芝——」

  「今天是團圓的日子。」龐氏直接打斷他的話。

  這意思是不想再談。古振森一臉為難的看向妻子,但她仍對他擠眉弄眼,他欲言又止,性急的華氏忍不住,索性自個兒來說。

  「奶奶,您肯定沒有聽到林芝的那些傳聞,不然您絕不會收留她的;還有,怎麼收留人連告知我們一聲也沒有,我們還是今兒個聽到有丫鬟不小心提到林芝,一問之下,才知道人人口中的禍水竟然進了我們古家。」

  「怎麼?這個家現在是由你們夫妻當家了?我連收留一個苦命人都得經過你們的同意?」龐氏放下碗筷,語氣飽含怒意。

  知道大媳婦生性刻薄多疑,她還刻意要總管去交代所有奴僕別碎嘴,年後她就會為林芝安排活兒幹,看來,她的動作得更快一點,免得耳根子難清淨了。

  老人家火氣雖旺,華氏還是想爭辯,但丈夫拉著她的手,搖頭示意要她別再說了,她只能不滿的狠瞪他一眼,再甩開他的手,繃著一張俏臉道:「這個家當然還是奶奶作主,所以我——」

  「大嫂,妳是哪裡不舒服?還是這幾天咱們商行的生意變差了?」一直靜靜吃香喝辣的古振昊突然涼涼的丟了一句。

  這句話成功堵住華氏的嘴,她忍著怒火看著小叔帶著戲謔的黑眸,「難道你不怕嗎?」

  「那又如何?這個家仍以奶奶馬首是瞻,若是聰明人就該閉上嘴巴,讓辛苦持家的奶奶好好吃頓年夜飯吧。」他笑笑的夾了一大堆菜到龐氏碗裡,那都是她最喜歡的菜色。

  「對,吃飯。」龐氏再次拿起碗筷,但表情已不如一開始愉悅。

  古振昊不顧嫂子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也無視她在桌底下拚命掐大哥大腿的動作,讓大哥臉發白的蠢樣,逕自吃著好菜好酒。

  這頓年夜飯注定吃得悶了,沒一會兒,聽完兩個孫兒例行性的說些拜年吉祥話後,龐氏隨即在丫鬟的服侍下先行回房,廳堂內的氣氛變得更僵,在後方伺候的丫鬟、小廝個個站得直挺挺的,連呼吸都小心起來。

  這幾年,二少爺不再管事,古家成堆的繁瑣事都落在庶出的大少爺夫婦身上,再加上華氏有心要接掌古家產業,對性格懦弱、也無經商才能的大少爺更是用力使喚,奴僕們都替他難過了。

  那個老不死的走了,華氏再度跟丈夫使眼色,要他跟古振昊談談。

  古振森也只能怯怯的再次放下碗筷,「呃,弟弟……」

  「我準備了不少紅包要發呢,先告退了。」古振昊突然起身,率性的給了仍在屋內伺候的奴才一人一個紅包,就往外走去,對著大嫂猛拉扯著哥哥袖子的行為視而不見。隨便想也知道,大哥要說的全是大嫂要他說的,那些話通常都在持家、金錢、布行責任上,煩人得很。

  「月德,妳何苦跟奶奶說那些話?」古振森見弟弟走了,要下人全出去,無奈的喊了妻子閨名,他昂貴的新袖子都快被她扯下了。

  華氏氣得咬牙,「事關古家啊,怎麼可以不說?倒是你的好弟弟,你想好好跟他談,人家不買你的帳,趕著巴結下人去了!」

  一陣又一陣的寒風將大哥、大嫂的對話吹進古振昊耳裡,他不屑的撇撇嘴。大嫂對自己的不滿他早有感覺,看不慣她的跋扈,也不齒大哥的懦弱,他才不要變成那樣,所以娶妻?呿!下輩子再說吧。

  思緒百轉間,他一派悠閒的往前走,在跨過一道拱門後突然停住,下意識的望向另一邊院落的客房。這一個團圓夜,林芝肯定難熬。

  雪在此時又翩然落下,打斷他的思緒。怪哉,他怎麼突然想到那個笨蛋?

  聳聳肩,他繼續往自己所住的院落走去。

  「又下雪了。」

  白雪從半開的窗口飄入林芝所住的客房,她獨自站在窗前,伸出手,望著雪花向林落在掌心,慢慢融化。

  好靜,四周寂靜無聲,靜得都讓她心慌了。

  老夫人禮遇她,差了孟新跟她共用年夜飯,但她實在無心吃,勉強吃了些,就請孟新將那桌豐盛的佳餚轉至僕役院。

  她哪吃得下?回想起熱鬧的過年情景,她多次與父親站在紫瑞園的大門口,笑看著奴僕貼上大紅春聯,再過一個守歲的團圓夜,但那樣的日子不會再有了……過往的回憶一再湧上,不爭氣的淚水也再次滾落。

  「芝兒,快來,二少爺在廳堂內發紅包,只要講一句好聽的話,人人都有。」孟新樂得連敲門都省了,直接打開房門,開心的對她說。

  領紅包?林芝連忙拭去傷感的熱淚。她現在最需要的就是錢,她要一點一滴存下所有的錢,再將紫瑞園買回來!

  一老一小快步踩在雪地上,穿過迴廊,正好遇上要轉回房間的古振森夫婦。

  兩人連忙停下腳步,孟新行禮,林芝也跟著行禮,「大少爺、大少奶奶。」

  這對夫妻,林芝以前也曾遇過幾次,也早已聽聞他們妻尊夫弱,布行的事幾乎都是華氏在作主的。

  華氏的臉上有股悍然的氣勢,大過年的,她一身喜氣紅袍,但看向林芝的表情卻不怎麼好,一出口更是沒好話,「聽說妳來打擾好幾日了?」

  「是,因為大少爺、大少奶奶一直在布行裡忙碌,所以一直不敢去叨擾。」林芝極為有禮的低頭說著。

  「是這樣嗎?還是說妳覺得自己是小叔帶回來的,更是奶奶允許留下,所以就算外面風風雨雨的談著妳的事,我們心裡有疙瘩也不能奈妳何才不來叨擾的?」華氏皮笑肉不笑的,口氣實在不好。

  「不是的、不是的。」林芝急忙抬頭否認,她有些不知所措,因為她根本不曉得外頭發生了什麼事。

  見她那雙眼眸裡的無辜與焦急,古振森感到有些不忍,尷尬的朝妻子搖頭,再看著二人道:「你們快去領紅包吧。」一路上他們已見到不少奴僕往古振昊居住的院落跑去。

  孟新趕緊帶著林芝低頭行完禮,快步走人。林芝始終不知道外頭的世界早已風雲變色,他很怕大少奶奶會說出來。

  華氏可火大了,她咬牙瞪著丈夫,「我話都還沒說完,你倒是憐香惜玉了?再說,她又不是府裡的丫頭,居然敢不要臉的去領紅包?!」

  這話聲音不小,仍傳到林芝的耳裡。她不是不知恥,而是她真的需要錢,她被廖天豪趕出來時身無分文,包袱裡只有兩套衣裳,連串銅錢也沒有……

  見孟新、林芝都走遠了,華氏心頭火更旺,她狠狠瞪著丈夫,開始數落起他。

  「你替他做什麼人情?古家有多少大小事務都是咱們夫妻做的,但擅長白吃白喝的小叔倒很會做人,紅包發得很順手,人情都他在做,但錢是我們賺的!」

  她真是恨鐵不成鋼,更恨老天爺不公平。古振昊是嫡出,身分硬是高了丈夫好幾階,在奶奶的寵愛下遊手好閒,脾氣更是陰晴不定,連她也不敢捻虎鬚,凡事只能推丈夫去跟他說,偏偏丈夫連說也不敢,真是氣死人了!

  「你聾啦,我說那麼多,你不會應上一句,就是有你這樣的丈夫,我才要整天操心……」

  能說什麼?妻管嚴的古振森面對著一整天——不,一整年都發牢騷發個沒完的妻子,他哪敢多吭一聲?

  他只能輕嘆,老天爺一開始就虧待了他,親娘難產走了,他是古家第一個孫子卻來自偏房,文不及弟弟,對武沒興致,還娶了個刻薄的河東獅。

  見丈夫一臉無奈,華氏氣到都快得內傷,逕自快步回房,對後面趕上來的丈夫理都不理。大

  古振森邊追邊喘,透過積著雪花的樹梢間隙,望著不遠處燈火通明的廳堂,那是弟弟所住的院落。

  有時候,他常想或許自己不該娶妻,那麼他就能像弟弟一樣,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了。

  此刻,讓哥哥羨慕萬分的古振昊正慵懶的靠坐在鋪著綢緞的暖炕上,在他右手邊有兩名小廝各捧著一只放著數十個紅包的漆盤。

  古宅內的奴僕整整繞了廳外的迴廊一圈又一圈,晚來的孟新跟林芝殿後,隊伍移動得頗快,快輪到林芝時,她突然對孟新低聲道:「我想最後一個領,我有些話想跟二少爺說。」

  孟新微笑點頭,大概也猜到是感謝的話,於是跟她交換位置,兩人站在廳堂外等候,孟新先行走進去,說了吉祥話,領了紅包就退了出去。

  「最後一個了,二少爺。」

  身後的小廝上前低聲說了句,古振昊點點頭,在看到走進來的人後,嘴角不禁微揚,「妳也來了。」

  林芝看到他,一顆心就莫名的激動,眼眸又浮現霧氣。

  「妳又想哭?」他伸手指著她,「大過年的,別給本少爺帶晦氣啊。」

  「是!」她連忙壓下感動的淚水,恭恭敬敬的彎身行禮,「祝二少爺在新的一年心想事成、萬事如意、身體健康。」這些祝福話很尋常,但都是發自真心真意的,若不是他,她只能在外餐風宿露,這份恩情,她一輩子都不會忘的。

  他懶洋洋的扯著笑,「很好,多給妳一包。」

  「謝謝二少爺、謝謝二少爺。」她雙眼發亮,粉頰因為興奮而透出一抹嫣紅。

  她上前接手過兩個紅包袋,再次行禮後,轉身往門外走。

  古振昊望著林芝輕快的步伐,十分不解。自家產業被迫拱手讓人,還成了下堂妻,她該是看透世間涼薄,憤世嫉俗才對,怎還能如此開心?一時間他被勾起了好奇心,想也沒想就開口,「等等,回來。」

  林芝心一凜,連忙轉身,快步跑到他面前。心想該不會是他後悔,想將紅包拿回去了?

  她擔憂的眨了眨眼,低頭看看手裡的紅包,又戒慎的看向他。

  竟然怕他把紅包要回來,她的心思還真容易被看透。古振昊莫名的想笑,這副嬌憨好欺負的模樣,難怪廖天豪欺她毫不手軟。

  「紅包裡的錢,妳打算怎麼用?」

  「存起來。」她毫不遲疑的回答。

  「存起來也有用處。」他邪魅一笑,就是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她有些困窘,但還是勇敢的開了口,「我想買回紫瑞園。」

  他先是難以置信的瞪大了眼,接著放聲大笑,「哈哈,妳的願望真不小啊。」

  「是不小,但我一定可以辦到。」明眸裡有著不會被撼動的堅定,純真的臉上也有著執著。

  他怔怔的看著她,竟意外的被她這神態給吸引住,無法移開視線。

  驀地,孟新突然又快步走進來,低頭拱手,「二少爺,老夫人派人過來,要請你去一趟。」

  古振昊這才收回放在林芝身上的目光,但似乎想到了什麼,又看了她一眼,在她不解的回望時,他輕咳一聲,恢復了吊兒郎當的笑意,轉而看向孟新,「我奶奶應該不是這麼說的,她應該會說——大過年的,別盡跟奴僕們玩鬧,也到她那兒聊些體己話。」

  孟新一臉尷尬,一切不言而喻,老夫人確實是這麼說的。

  「好吧!」古振昊懶懶起身,「本少爺今晚的行程還真滿,晚一點還有美人酒宴。」他朝門口走去,沒想到林芝也跟了上來,他挑起濃眉,問:「有事?」

  她鼓起勇氣,一臉認真的說:「可以讓我跟嗎?我也想跟古老夫人拜個年謝謝她,另外,我已打擾太久——」

  「妳不想當個白吃白喝、無所事事的米蟲對吧?」他逕自接下她的話,見她一臉驚愕,他忍不住又勾起嘴角。她難道不知道她的心思全寫在臉上嗎?「走,小米蟲,去要妳的工作吧。」

  她眼睛倏地一亮,笑咪咪的看了孟新一眼,再快步跟上古振昊。

  孟新看著兩人身影,心裡突然有個奇怪的念頭。要是林芝當年嫁的是二少爺,那就好了。

  ※※※※

  龐氏所住的院落相當清幽,除了獨立的佛堂外,典雅古色的庭院裡還栽種不少寒梅,冬雪累積在樹上,寒風一吹,雪堆砰然碎落,再現梅枝傲骨之姿。

  古振昊、林芝一前一後踏進屋內,隔絕了呼嘯的寒風,也聞到了空氣中的香味,桌上一盅檀香嬝嬝,而坐在其後的龐氏正喝著茶,一抬頭,頓時怔住。

  「古老夫人,我是來拜年的,也是來謝謝您的,我真的不會打擾您太久,芝兒先祝您新春快樂,歲歲平安,身體健康……」林芝知道自己的出現太突兀,連忙上前屈膝行禮。

  「停。」古振昊突然止住她一連串的祝福語,「本少爺都還沒說話呢。」

  她連忙住口,一張俏臉漲得紅通通的,「是,二少爺,對不起。」

  「奶奶,她不想當米蟲,要您早點替她安排。」他說完這話,隨即挑眉看向林芝,「還有其他事嗎?」

  「沒、沒有。」她搖搖頭。

  「很好,奶奶妳看到了,話也說完了,接下來是本少爺的時間,本少爺要好好的守歲,妳別杵在這兒佔我時間。」他朝她揮揮手。

  「是,那請老夫人早早歇著,芝兒走了。」她不敢再多逗留,連忙離開,但才走兩步,又陡地回身行禮,才又轉身跑了。

  龐氏都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到孫子哈哈大笑。

  「瞧她像陀螺一樣亂轉一通,傻乎乎的。」心情大好的古振昊邊說邊在奶奶身邊坐下來。

  她先是一愣,隨即笑道:「她讓你大笑了!這點其他閨秀還真沒人能辦到。」

  「奶奶在說什麼?妳口中那些閨秀還沒一個像她這麼笨的。」他說得直接。

  「是嗎?那些名門千金你都看不上眼,有一些甚至連個好臉色也不給,但你卻答應孟總管將帶她回來,這會又帶她來見奶奶,為什麼?」說來說去,就是他對林芝太特別了。

  「沒辦法,算我欠她一個人情,雖然她根本是不自量力。」

  他大略將那天兩人相遇的事簡單敘述,連剛剛她主動求見一事也說明白。

  龐氏很訝異,但也確定自己沒看錯人,林芝的確是個好姑娘,自身難保的當下還想救拿命來玩的孫子,認真說來,自己這陣子還太虧待她這個救命恩人呢。

  「你這孩子,若不是一天到晚見不到人,我早該就把事情問得更清楚。」她還是忍不住唸了一句,早知如此,她可以對林芝有更好的安排。

  「那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外面傳言紛飛,林芝是禍水等流言,依奶奶稍早對大嫂說的話,應該有人長舌的告知奶奶了?」他比較好奇這個。

  她點點頭,嘴角噙著笑,「隨侍丫頭說的,她很掙扎啊,不說又怕會出事,但我不信。」

  聞言,古振昊也跟著笑了。

  「林家、廖家都跟咱們一樣經營布行,當年,林家招贅一事,奶奶聽到是廖天豪心裡就直打鼓了,咱們的客人或進料商家多少都跟廖家有重疊,他們對廖家兄弟的評語可不好……」龐氏繼續說著,看著孫子專注的聽,心裡有些感慨。

  在外,他也許是人人口中的浪蕩子,但在家裡,願意花時間聽她這個老太婆碎碎唸的也只有他了。

  而且她知道他對商行依舊很關心,即便管事的是振森夫婦,但振昊也很清楚各處的營運情況,他天生聰穎,只是無心於商事,要不,她真的很想讓他打理幾家商行。

  「你大嫂一向挑剔,聽到林芝這些似是而非的流言,肯定容不下她,所以,我剛剛已想好了,要將她安排到賀城的柏興堂,剛好漢軒一家子也在那裡,有什麼問題也可以幫忙。」她考量得很周全。

  古振昊錯愕的蹙眉,道:「柏興堂的老管事正巧回家養老,奶奶的意思是要林芝……」

  她笑著頻點頭,「是,我問過孟總管,他說林芝不僅織染在行,更擅長管帳,她在林家也一直做得很好,奶奶相信她能勝任的。」

  「奶奶對她真有信心。」

  不能說不訝異,雖然他一直認為奶奶是少數有智慧的女子,但丟個商行給年僅十七的林芝來管不會太冒險?

  龐氏微微一笑,「有些人可以裝謙遜、裝無辜,但眼神是騙不了人的,你奶奶我都七十好幾了,若連這點識人功夫都沒有,也枉過這些歲月。」

  古振昊想到林芝那雙執著的純淨眼眸,再想到她要將林家買回來的雄心大志,也忍不住的勾起嘴角。

  「旁人的事你倒關心,自己呢?該收收心了,還有你打算何時成親?」

  「奶奶!成親的事您一年唸一回,孫兒耳朵都長繭了,大過年的,就饒了孫兒吧。」他忍不住出言討饒。

  「可是——」

  「好了,奶奶,我跟朋友約好在酒坊玩一把,再赴個酒宴,屆時會在那裡替奶奶守歲,讓妳在新的一年康泰平安。」知道奶奶又要唸,他連忙走人。

  龐氏見他逃了,只能搖頭,不由自主的想到林芝,對她的印象極好。能讓孫子笑得開懷真是不簡單,只可惜已是個下堂妻。

  起身走到窗前,她望著漆黑雪夜,喃喃低語,「老朋友,這一年,我又要讓妳失望了,妳的孫子還是……唉~」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5-4-5 06:02 PM


第4章

  年剛過不久,林芝就在龐氏的安排下,接下柏興堂的管事擔子,帶著她的小小包袱,由孟新陪同前往。

  臨行前,她一直想再見古振昊,好再度表達自己的謝意,無奈這幾日他壓根沒回古宅半步,只能作罷。

  孟新陪伴她在賀城待了兩日,領她認識柏興堂內外的相關人事後,也即將返回京城,離去的前一晚,他忍不住將廖天豪汙衊她為禍水一事告知。

  「我希望妳別將這些話放在心上,這兩日待在這裡,我也很放心了,賀城這裡似乎沒有流言傳過來,只是未來的事很難說,我希望妳能堅強面對。」孟新心疼的看著身形嬌小的林芝。

  「那大家都知道了嗎?我指的是古老夫人、還有二少爺,大少——」她突然明白了,那天大少奶奶所指的究竟為何。

  「他們都知道了,所以妳更應該好好做,好讓他們知道妳的能力,尤其是老夫這差事是她定下的,妳千萬別讓她失望。」

  「我知道,我一定會好好做的。」林芝哽咽的頻點頭,也對孟新再三感謝。這一路有他還有古老夫人、二少爺的扶持,真的是她的福氣。

  孟新返回京城,林芝也在柏興堂展開了管事的新生活。

  至於不長進的古振昊,一如過往的繼續他醉生夢死的日子,在元宵燈節更是大手筆包下一家妓院,大玩猜燈謎喝酒遊戲。

  醉了三天三夜,又睡了三天三夜,甫醒來,就見龐氏坐在床畔看著他。

  「終於醒了?忘了奶奶幾天前才跟你耳提面命一番——」

  「奶奶,幾天前的事我早忘了。」他起身下床,套上鞋子。

  「奶奶跟你談責任、你的本分,你答應奶奶今天開始會到各地商行巡視,這些也忘了?你大哥、大嫂幫忙扶持總行這裡的生意,你也要振作起來。」

  「我記得了,奶奶。」他坐上椅子,逕自倒了杯茶,潤潤乾澀的喉嚨。巡視商行原本就是他要做的,只是繞一圈回來,時間是長是短,奶奶從不會約束就是。

  「記得就好,還有,奶奶想為你找個外地的千金閨秀——」

  显他聽不下去了,一起身,將奶奶拉到椅子坐下,「這會兒還在元月呢,奶奶可不可以饒了我?」

  「奶奶年紀大了,想看你成家立業,我也想抱曾孫子。」

  「好,但孫兒對外地的千金沒興趣,請奶奶擇本地閨秀,還要我看得上眼的才行。」

  龐氏無言了,盼他早早成親,也是希望他能定下心來,有人能管管他,但名聲不好、脾氣不好,像個難伺候的小霸王,真要找人說媒還真是難上加難。

  「奶奶去忙吧,孫兒這就梳洗一番,去盡自己的本分跟責任。」

  古振昊送走了欲言又止的龐氏,喚了小廝伺候梳洗、備妥包袱,用了簡單的午膳後,差了名馬伕駕車,不帶任何奴僕就離開了。

  古家商行是在京城發跡的,目前也是京城的布行裡規模最大的,進帳也最為可觀,這也是古振森、華氏將所有心思全放在總行,不願前去外地商行巡視的原因,擔心出一趟遠門回來,就換古振昊坐鎮管事了!

  其實他們的擔心是多餘的。

  古振昊最喜歡離京,因為做再多的荒唐事也不會有人叨唸,也不用面對奶奶心疼又不忍的眼神。

  日子一天天過,他難得乖乖的繞了各地商行一遍,一家家的喝春酒,等到饒回離京最近的賀城時,春節的氣氛已遠,家家戶戶門上的大紅春聯已褪了些顏色,雪也不再下,春天的景致現形,繽紛萬千、蜂蝶亂舞、百花爭豔。

  離家最近的反而是商巡的最後一站,這也是古振昊的習慣。

  通常,他都會在這裡待上至少十天八天的,一來,郭漢軒就在這兒,二來,多熬個幾日回京,沉澱沉澱,回京後才能繼續荒唐度日。

  此刻,馬車來到人來人往的繁華街道上,最後停妥在柏興堂門口,他逕自下了車,慢慢晃進客人還不少的店內。

  他一出現,立即引起一陣騷動,客人都忍不住向他行注目禮,一些小姐臉上更是羞答答的,縱然知他名聲不佳,但一張俊美非凡的臉蛋就是吸引人,再加上一身紫袍綢衣,讓他看來更是俊朗。

  相對於女客們的羞赧或注視,店內的幾名夥計看了他都開心的出聲喚人,「二少爺。」

  其中一名最資深的老夥計金福,大家管他叫「福伯」,六十歲了,店內大小事都相當上手,升管事大有資格,壞就壞在他不識字,所以這次老管事退休,他仍升不上去,但他看得很開,仍然很盡責的做事。

  「福伯,一切可好?」

  古振昊一樣喚他福伯,金福一開始覺得尷尬,請他改口,但他從未理會,幾年喊下來,金福也就習慣了。

  「很好,託二少爺的福呢。」他連忙回答。

  古振昊點點頭,看著商行內琳瑯滿目的各種布料一如過往,放置得極為整齊,冬布也已收起,換上春夏布料,他再看看在他的示意下繼續招呼客人的幾名夥計,巡完店面,他舉步往後走去,金福也畢恭畢敬的跟著,在後院設置的十多個大染缸及掛架也排列得整整齊齊的,幾名女染工正忙著染布,一見到他,急著放下手上的工作。

  他大手一揮,示意她們忙就好,再繼續往後走,環境都維持得挺不錯,夥計、染工似乎也沒有因為換了個年輕女管事就亂了章法。

  他嘖嘖笑道:「管理得挺好的嘛,我還以為柏興堂會被她弄垮呢。」

  「『她』是指芝兒姑娘吧?瞧我這腦子,我馬上去叫她!」金福拍了下額頭,就急著要往帳房走去。

  「等等,」古振昊馬上喊住他,見金福走回來,他笑笑的撫著下顎,「甭急,本少爺還有事想問,她合格嗎?」

  金福馬上點頭,「芝兒姑娘很厲害啊,布行內的織物品種何其多,絲、綢、綾、絹、羅外,再加上多色染纈,各式花色圖形,不過短短一個月,她就能如數家珍,什麼布放在哪兒也一清二楚了。」

  她很行嘛!他勾起嘴角一笑,「那她上任打理已有月餘,她在你們這些人眼中又如何?」他邊問也邊往帳房走去。

  「芝兒姑娘什麼都肯做、也什麼都能做,雖是管事,但親切又好相處,還要我們別喊她管事,所以大家就喚她芝兒姑娘了。」金福邊說邊亦步亦趨跟著。

  還真刻苦耐勞,但她過去明明是個千金大小姐,居然這麼快就適應了?

  古振昊不自覺的蹙眉,這表情讓金福的心一跳,以為二少爺有哪兒不滿意,連忙道:「她真的很勤快,勤快到我們這些老奴才不勤勞點都不好意思了。」

  古振昊臉色陡地一沉,「所以在她沒來之前,你們很懶散?」

  金福臉色一白,嚇得直搖頭,「沒有、沒有,不是——」

  他話都還沒說完,古振昊突然放聲大笑,「哈哈哈,福伯,我開玩笑的。」

  聞言,金福都冒冷汗了。

  唉,二少爺除了脾氣難以捉摸外,也挺會捉弄人的,他這顆老心臟還得夠強才成。心裡雖然這麼想,他的神情仍是恭恭敬敬的。

  「她常出門嗎?」古振昊突然又開口問。

  他連忙拱手答,「芝兒姑娘不出門的,她說出門還得自己備三餐,還說萬一不小心花了錢怎麼辦?」

  標準的錢奴!古振昊不以為然的撇撇嘴,同時,他們也來到帳房外了。

  此刻,精雕的木門是半開的,溫暖的春陽透入窗內,灑進一片金黃,正好映照在林芝粉嫩的瓜子臉上,她神情專注的磨墨裁紙,頭垂得低低的,畫面十分賞心悅目。

  向金福點個頭,再使個眼色,他立即明白的先退下了。

  古振昊走進帳房,咳了一聲,林芝沒反應,一筆一筆專注對帳,絲毫沒注意到多了個高大挺拔的美男子。

  他再用力的摀嘴咳一聲,林芝先是一愣,抬頭乍見到他,傻了。

  「怎麼,不會叫人了?」他那雙黑眸帶了抹玩味。

  林芝的胸口怦怦狂跳,莫名的激動湧上心頭,她放下毛筆,快步跑上前,眉開眼笑的問:「二少爺是特地來看我的嗎?」

  看她見到自己如此高興,古振昊臉上再現笑意。

  他原本就有一張吸引人的帥氣臉龐,渾身上下都流露著桀驁不馴與貴氣,再加這一笑,不知要迷倒多少人……林芝怔怔的看著他。

  「看夠沒?我知道自己有多迷人,倒是妳,一樣的纖細,連寸肉也沒多長。」他皺起濃眉,不知怎麼的,對她仍然瘦巴巴的有一些些不快。

  林芝回過神,尷尬的想說什麼,他已經又開口,「柏興堂會被偷走嗎?連一次也沒出門。」

  這話她聽清楚了,「有,出去一次,不是沒出去。」

  「來一個多月只出去一次還真多啊,深居簡出的,妳又不是來這兒出家當尼姑的。」他說得可直接了。

  「一夥人上街,就會吃點東西,我不想吃,大家就不好意思吃,不然就是福伯要請我,所以……」她結結巴巴的解釋著,「我真的想存錢,二少爺知道的。」

  他眉頭微蹙,看著她,心中十分迷惑。從小到大,他從沒為錢財傷過腦筋,因為古家從來就不缺錢,他更不懂錢有何迷人之處。

  文他幹麼這樣看她?!她的心跳瞬間漏跳一拍,「我、我哪裡不對勁嗎?」

  他煞有其事的再打量她一次,「妳太瘦了,看了礙眼,當管事的這麼瘦,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我古家商行虐待人呢!」

  「不會的,這裡有膳食供應,有得吃有得住,我其實吃很多,只是沒法子胖,而且這裡的每個人都對我好極了……不,是好得不能再好了。」她急急的解釋,就怕他懲治他人。其實一開始,她也是膽戰心驚,就怕那些不好的流言傳來賀城,但她似乎白操心了,大家對她相當包容、客氣,也不問她的過往。

  瞧她急的,他笑著搖頭,「行了行了,本少爺又沒說要做什麼,妳繼續看妳的帳,我瞧一會就找朋友去。」

  「是!」她立即坐回桌後。

  很乖嘛,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古振昊坐到一旁,一手撐著下巴,看著她。

  本以為她會像其他姑娘一樣,見到他就心魂難寧,臉上羞答答的,沒想到她的專注力全在帳本上,一手撥算盤,時而點頭、時而微笑、時而蹙眉。

  表情真多。他不由自主的皺眉,以手肘繼續支撐著下顎,瞧她看得津津有味,他還真的無法瞭解箇中滋味。

  他索性起身,刻意吸引她目光,然而,專注在帳冊的林芝仍無所覺,他還是第一次覺得自己在女人的眼裡如此沒魅力,感覺還真新鮮。

  他勾起嘴角一笑,再看她一眼,走了出去,叫夥計派了馬車,前往兩條街遠的好友住處。

  片刻之後,古振昊就來到郭漢軒的宅邸。

  亭臺樓閣、曲橋流水,園林內有著跟好友一樣的典雅氣息,兩位年後再見的好友在花園的亭臺落坐,溫文儒雅的郭漢軒喚來小廝,沏了壺茶、備了茶點。

  他的妻子芳綺也帶著兒子過來了,丈夫對古振昊的聲名狼藉雖淡然視之,但當妻子的人,聽聞太多古振昊的荒唐事,始終無法掩飾內心的不安,尤其過去一年,古振昊幾乎是月月造訪,最長還一連見上二十多天,雖然另住在與柏興堂相連的獨棟園林,然而就怕近墨者黑,將丈夫給帶壞,這次來就是打算好好盯著。

  郭漢軒哪不明白愛妻的擔憂,他輕握妻子的手,柔聲說:「我跟振昊雖是生死至交,但不會跟他玩命的。」

  「我不是——」沒想到丈夫會當著古振昊的面說,溫柔婉約的她尷尬得不知所措。

  「妳是我孩子的娘,振昊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希望妳能瞭解,雖然我的確很想念過去有著政治抱負的好友,而非荒唐幼稚得拿命來玩的他。」

  古振昊的反應是直接送給好友一記白眼。也只有他有這個膽,每見一次就盡往他的死穴踩,偏偏又不能對他發火,這個朋友對他實在很重要。

  他看向好友,話卻是對嫂子說的「小嫂子別擔心,我不玩命了,當一切激烈的荒唐都玩過後,就再無樂趣可言了。」

  芳綺羞澀一笑,再對向丈夫深情的目光,抱起小孩到亭臺旁去玩耍。

  兩人邊聊邊談郭漢軒的生意,他除了在經營餐館生意外,在友人引薦下,也跨足經濟作物的種植,在外地購置臨河流域的土地,種植了大片棉田,期待有機會也能成為古家商行的棉花供應商。

  談論近一個時辰,古振昊突然嘆了一聲,「日子真是無聊透了!」

  「那就多留幾日啊。」郭漢軒笑道。

  「你有空?」古振昊嗤之以鼻,目光瞥向不時將滿是愛意的眸光丟給夫君的小嫂子,還有那個牙牙學語,揮著胖胖小手,對著好友喊「爹、爹」的胖小子。

  郭漢軒的目光移向妻兒,坦承笑道:「還真是愈來愈忙呢,娃兒會黏人了。」

  忙忙忙,忙得讓他都嫉妒了!不明的煩躁湧上心頭,他起身,淡淡的說:「當你的好丈夫、好父親去吧,我要回柏興堂了。」

  郭漢軒沒阻止,這個好友總是這樣隨興,有時來去匆匆,有時可以坐上一整天。

  古振昊坐上馬車後,瞧著好友一家三口在門口揮手送他,幸福滿滿,畫面還真的挺吸引人的,讓他忍不住想,還是他乾脆也隨便娶一個、生一個,就能享有這樣的天倫之樂?

  無趣的再回到柏興堂,林芝仍窩在帳房內看帳,其他人也一樣在做自己的事,只有他,無所事事的浪蕩子。

  還真名副其實。他嘲諷的笑了。

  第一次,他在賀城沒待滿一天就走人,林芝錯愕的送他上馬車,還以為自己哪裡做得不好。

  「辦妳的事去!」丟了這句話,他要車伕走人。

  太閒了!還是討房媳婦,自找麻煩一下好了。

  ※※※※※

  但古振昊這樣的念頭在奶奶一連幾日的叨唸下馬上打消,還自願的討來一堆帳本要核對,不過他卻有條件,說要回賀城去,比較能靜心。

  如此有心又積極,讓龐氏大悅,竟丟了一大包帳給他。

  他也沒說什麼,反正看帳的另有其人。

  古振昊舒服的乘坐馬車再度回到賀城,讓金福扛著那一大袋帳冊,跟著他直接來到帳房內。

  幾日不見,林芝看來一樣傻愣愣的,但他也不忘她專注在帳務時,臉上浮現的專注氣韻,那樣的神態,他曾在鏡子裡看過在他的臉上,有多久沒見過自己專心一志的樣子了?

  瞧她乍見到自己還是呆若木雞,他逕自拿走金福手裡的一個大包袱,再朝他揮揮手,金福連忙行禮退下。

  「妳是回魂了沒?」他覺得她真的呆得可以。

  「呃……二少爺,我、我沒想到你這麼快又過來了。」林芝煞有其事的算了算說:「不是七天前才來過,是不是有什麼問題?是我哪裡做不好嗎?」她不由得擔心起來。

  他將那袋包袱放到桌上,率性的拉開椅子坐下後,示意她打開。

  她不解的上前,一打開,發現裡面竟然是一本本厚厚的帳本及成疊的單據,不由得困惑的看他。

  「妳做的都很好,有問題的是我,我看這種密密麻麻的帳會睡著,但上回看妳對帳似乎看得津津有味的,別說我對妳不好,妳慢慢看吧。」

  這些是奶奶交給他的,看得出來,嫂子的野心愈來愈大,奶奶在未雨綢繆下,也想趁這次讓他接觸商行管理,才會丟出這座小山似的帳冊要他核對。

  「全部?!」她瞪大了眼,但也一一的將帳本、單據拿出來。

  「對,我仔細想過了,要等我看完這些至少也要一個月,但妳的速度應該不用半個月。」他將自己舒服的躺臥在另一邊的貴妃椅上,以手當枕。

  「一個月應該是二少爺還要加上玩樂的時間——」林芝想也沒想就開口,但馬上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他一挑濃眉,饒富興味的反問:「妳現在是在指責我,還是教訓我?」

  她粉臉漲得紅通通的,「對、對不起……」

  「古家商號內,包括各城分行,就數妳這個管事膽子最大,敢當面頂撞我。」

  「沒有,我不是,真的不是!」

  瞧她又急又慌,搖頭又晃手,古振昊忍不住大笑,「好了,不捉弄妳了,好好批閱帳冊吧,那可是妳的工作了。」他臉不紅、氣不喘的把自己的工作丟給她,一點都不愧疚。

  林芝鬆了口氣。捉弄她沒關係,只要他別生氣就好。

  她順從的坐下,低下頭,認分的開始批閱帳冊,一邊撥打算盤。

  時間慢慢流逝,她也愈看愈心驚,這每一筆帳的數目都很驚人,古家生意與她家生意一比,真的是小巫見大巫,而且這還只是一處商行的帳本,就她所知,古家相關商行共有近二十處,家財萬貫是眾人知,但唯一繼承的嫡孫已二十多,卻連個妻子都娶不到。

  唉,相貌非凡的二少爺,雖然有時脾氣難捉摸了點,但人真的很好,為什麼會沒有閨秀願意託付終身?他比廖天豪要好上千倍萬倍,要是她——

  想到這裡,她撥打算盤的手突然一滑,粉臉一紅。天啊,她在胡思亂想什麼!該看看好帳才是!

  收斂了思緒,她定下心來看帳,不許自己再胡思亂想。

  而無所事事的古振昊那兒也沒去,在貴妃椅上睡著了,醒來時身上多了條被子,猜都不必猜,肯定是林芝為他披上的。

  他起身走到她身邊,改坐在椅上,撐著下巴看她核帳,她只朝他笑了笑,便繼續看帳,渴了喝口水又繼續看帳;偶爾累了站起來,不敢伸懶腰,只是搥搥腰際又坐下。

  古振昊想了想,起身出去亂晃,待吃飯時間,兩人同桌吃飯,晚點她表示要繼續看帳,他沒說什麼,回房間梳洗睡了。

  這樣一連兩天,除了上午她專注的處理分行的進出貨、巡視店內大小事外,其他的模式大都相同,變得如此忙碌,她不曾抱怨,總是一臉認真。

  對帳時,碰到一、兩筆金額奇怪的帳,她會開口詢問,他亦能一言道出替她解惑。

  幾次下來,林芝發現他並不是不清楚古家商行的營運情形,只是無心、閒散的不想沾染。

  冗長的批閱帳冊不是三、五天就能結束,古振昊發覺她也沒啥問題好發問後,便放心的自己外出找樂子去。

  於是一連好幾天,林芝沒再見著他的人影,但聽其他夥計說,他在這裡有個友誼深厚的知交好友,每每來到這裡巡視商行時,大多會往那裡窩。

  深夜,古振昊回來了,他拿著鑰匙開了店門,因為店已打烊,四周寂靜無聲、空盪盪的不見人影,他熟門熟路的逕自走到後方帳房,在皎潔月光下,竟發現裡面還有人。

  他走進去,定眼一看,濃眉登時皺起。

  早春霜冷,林芝竟趴在桌上睡了,但桌上像座小山似的帳本倒是疊得整整齊齊,夜風沁骨,她環抱身子的雙手抱得更緊,桌上燭火已熄。

  他重新點燃燭火,室内頓時一亮,「喂,醒醒、醒醒!」

  林芝從睡夢裡驚醒,一抬頭,見到是他,吐了口長氣,「二少爺。」

  「這麼冷睡這裡做什麼,帳本都看完了?」他隨意抽了一本翻了翻。

  「全好了。」她揉揉惺忪睡眼。

  他放下帳本,面露滿意,「很好,我回去了。」他示意她拿個東西將帳本收據全包一包,她一愣,先是看了看窗外靜寂的夜色一眼,但也不敢多問,連忙拿了大布巾將所有帳冊資料包妥。

  他一把抱起就往帳房外走,她想了想,還是走上前去,「二少爺,你一個人走?不必叫人替你駕車?」

  「手冷腳冷的,回房睡吧。」古振昊答非所問、頭也不回的走了。

  林芝不放心,再次追出去,卻發現店外早已停放一輛馬車,她走到門口時,馬車已奔馳而去。

  望著逐漸變小的馬車,不知道怎的,一股難以形容的失落湧上她的心頭,胸口也悶悶的。

  但不過三天——

  「喂,給妳。」

  一本厚帳本突然映入林芝的眼簾,她一抬頭,就見到古振昊。

  這一次,他丟下帳本就走,約半個月後才回來拿,再五天後,又丟了兩本帳給她,還說五天後就要,接著再次不見人影,一直到五天後的深夜,帶了點酒氣的他拿了帳本同樣走人。

  但這一回,走到帳房門口時,他又走回來,搖醒又趴在桌上睡的笨蛋,「下次別在帳房睡了。」

  不過順口的一句話,她卻笑得好開心,還用力點頭,中氣十足的道:「是!」

  蹙眉看著她的笑容,古振昊想也沒想就拿帳本輕拍她的頭,「精神很好嘛。」

  她一愣,又笑了,「是。」

  他搖頭一笑,轉身走人,也不知道她這麼開心幹什麼。

  但她對他而言,算是很稀奇的,呆呆的做帳,有時還整夜沒睡,明明是多出來的事,她從未抱怨,還做得開心,真是怪人。

  所以,在她做得很開心的情況下,奶奶每回要他處理煩人的帳本時,他很自然的就往她這裡來了。

  反正兩城相鄰,快馬加鞭的來回也不過兩三個時辰。

  再加上,他除了錢多多之外,時間也最多,留宿在外半個月或個把月的,除了關心他的奶奶在見面時會不停叨唸外,也沒人會想念他。

  至於,那些三教九流的狐群狗黨也不差他這一人,他跟他們也玩膩了,反倒是看林芝比較有趣,每每見到她帶著傻愣的憨厚笑容,他都能感覺嘴角不由自主的揚起。

  原來,看個呆子,就能讓自己心情好,他過去何必玩命呢?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5-4-5 06:03 PM


第5章

  朗朗晴空下,陽光耀眼,古家馬車喀啦喀啦的直奔賀城的柏興堂。

  馬車內的古振昊精神卻有些不濟,抵達目的地後,他呵欠連連,但還是振作起精神,進到店內。

  這一次,林芝沒在帳房,而是在後院放置的十多個大染缸旁,查看染色的布料,一旁還有多名女染工在處理染料。

  不意外的,林芝一見到他,仍是又驚又喜,他承認他好愛這個表情,即使他來這裡的次數已多,她仍是一副好久不見的欣喜狀。

  林芝眉開眼笑的跑上前,「二少爺,今兒個又有帳要看了?」她見到他總是很開心,因為他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恩人,能幫他的忙,就能回報他一丁點恩情。

  「妳很熟染布的事?」他走近問,注意到她手上還有冊子跟筆墨,至於那些連忙起身行禮的女染工,他揮揮手讓她們不用管他,「做妳們的事。」

  幾個人不敢多話,僅喊了聲「是」,便繼續忙手邊的事,但眼神忍不住互相交換著。二少爺的脾氣可說是陰晴不定,但對林芝的態度大多是好的,只是才剛這麼想——

  「妳到底懂不懂?!」古振昊語調突然拉高,雖不到吼人的狀態,但口氣也有那麼點衝了,因為林芝一直對著他傻笑,搞得他莫名覺得自己的臉好像在發紅發燙,這太詭異了,難道是昨晚殘留在肚內的酒精所致?

  她臉色倏地一變,「是是是!我懂的,以前染布這事兒,都是我親自——」

  「走!」古振昊也不等她說完話,轉身就走。臉上總算不燙了,這很好。

  林芝不明所以,但見他絲毫沒停下腳步的往迴廊走,她連忙將手上記錄染劑時間的冊子跟筆墨交給其中一名女染工,再趕忙追上前去,「等等、二少爺,你走慢點。」

  「快點!」

  一個在前方大步走,一個在他身後提著裙襬快步跑著,接著,一前一後的坐上了馬車。

  在她氣喘吁吁的靠坐在車上時,古振昊闔上了眼眸,「先休息一會,本少爺昨晚在酒樓通宵達旦的玩樂,沒睡飽就讓奶奶抓了出公差。」他原本不想去的,但大哥、大嫂一副他浪子回頭,寶座不保的驚慌狀,他索性去玩一趟,好讓他們安安心,他從未曾想過要跟他們搶古家的當家頭銜。

  她靜靜的不吵他,看到他那張俊美的容顏的確有著倦意,只是她真的不明白,生活明明可以好好過,為何要把自己搞得這麼累?想到那些被他丟棄的書籍,她突然很想瞭解他,聽聽他的心裡話。

  傻林芝!二少爺怎麼可能會跟妳談心事。搖搖頭,她不敢再胡思亂想。

  馬車連趕了兩個多時辰後,抵達了一處近郊的大宅院。

  這是古家所擁有的大型印染廠之一,專門供貨給設店面販布的分處商號,馬車抵達大門口,但並未有人下車。

  好好睡上一覺的古振昊已養足精神,也有力氣跟林芝說說這回出來的目的。

  他靠坐在馬車內懶洋洋的說:「在菁城,先是有名老客人到店內投訴,指他購買的古家布料會褪色,這在過去從未發生過,沒想到接連半個多月,又有多名客人上門投訴。」

  她困惑的擰起柳眉,「我知道古家商行的信譽極佳,布料品質絕對嚴格把關,價位雖高,但有一定的保證,不該有這種情形發生才是。」

  他起身,「這就是我們來這裡的原因了。」

  古振昊先下車,林芝也跟著下來,印染廠管事在得到消息後,匆匆出來接待,「二少爺!呃,這位是……」

  「丁管事,走走吧。」

  古振昊沒有特別介紹林芝,這也讓林芝稍稍的鬆了口氣,她已經知道他為何要帶她同行了。

  這個印染廠佔地相當廣,光染料、布料就堆有兩大倉庫,雇請的染工及夥計粗估也有數十人,各色大型染缸數更是驚人,而染色的鏤板也滿滿的放置在鐵架上。

  丁管事帶著兩人巡視時,每個人都戰戰兢兢的,他們都不清楚大半年才會來上大一趟的二少爺怎會偕同一個面生的姑娘來巡視。

  瞧她俐落的看著那一道道印染程序,看得出來她是很熟悉作業程序的人,他們同樣看得出來陪同的丁管事臉色緊張,他的心肯定惶惶然的直打鼓吧!

  身為第一線,他們知道前陣子出的貨其實是有問題的。

  古振昊、林芝、丁管事繞完了印染廠,跨了兩重拱門,來到一廳堂,一名小廝送進來茶水又退下。

  古振昊輕啜一口,看著也喝了口茶的林芝,她擰緊的柳眉從剛剛巡廠回來就不曾舒緩開來,「妳說吧。」

  「不僅染料品質低劣、連下的染量也不足,恐怕時間上也不夠,才會發生布匹褪色的情形。」雖然對負責的丁管事很抱歉,但她還是將所見的一一告知。

  古振昊冷戾的眸光射向丁管事。他雖一路陪同,但是眼神從閃爍不安到額冒冷汗,他早猜出他有問題,卻沒料到他出的紕漏還是一連串的!

  「對不起,實在是訂單太多,但提供染料的老店家供不出貨來,找其他家也不夠,為了不影響出貨,只能從別家買次級染料來染,本以為不會有問題的……」丁管事神色倉皇、答得好緊張。

  「本以為不會有問題?」古振昊笑著反問。

  他尷尬的點頭陪笑,「是、是啊。」

  古振昊的眼神突然一冷,勃然大怒的吼了出來,「古家的百年商譽已毀損在你手上,你說有沒有問題?!」

  「這……這……」丁管事倒退一步,額上冷汗直冒,吞吞吐吐的說不出話來。

  「碰到這種事,應找其他分處商行支援,或是差人將問題送到京城總行,尋求適當的解決之道,而不是自作主張!要知道,靠著古家過活的不是只有你。」他繃著俊顔,眼中仍有火氣。

  林芝怔怔的瞪著義正詞嚴的古振昊,她沒想到他頗有主見跟想法,不似外界所傳只是個會玩樂的敗家子。

  她突然想到他收藏在書房裡那些琳瑯滿目的書籍,又想到朝廷的規定,她不得不替他感到可惜,那些書他肯定都讀進腦海了,卻苦無發揮機會。

  古振昊訓了丁管事好一會兒,讓他的頭已低到不能再低,才開始下指示,「聽好,收回所有問題布料,並向其他分處商行調貨,給予客人相關補償,並將所有情形修書一封給京城總行,將所有相關事宜完整通報,也好配合支援。」

  「是是是,但若是……若是仍無法妥善處理呢?」丁管事斗膽抬頭問。

  他冷冷一笑,「現在才想到問題很棘手?」

  丁管事吞嚥了口口水,頭再次垂低。

  「這事我會負責到底,你先把該辦的事辦一辦,處理不了的事就派人到柏興堂找我。」

  「是。」

  古振昊交代完,隨即和林芝坐上馬車離開。

  馬車內,她見古振昊鐵青著一張臉,也不敢開口說話,沒想到,在凝滯般的靜寂之後,一聲聲「咕嚕咕嚕」陡起。

  他皺起濃眉看向一張粉臉在瞬間漲紅的林芝,她尷尬一笑,「我不餓。」

  但話才剛說完,她的肚子再高唱一次空城計。

  「哈哈哈~」古振昊放聲大笑,她則是頭低低的,糗得很想鑽地洞。

  古振昊還是善良的,大笑過後,他要車伕在熱鬧的街道旁停車。

  兩人相繼下車,看著一整排茶館、餐館、客棧,還有小販林立的大街,他看向因聞著一些攤販飄香而偷嚥口水的林芝,他大方的道:「本少爺請客,妳想上哪家客棧、酒館吃都行。」

  「真的不用。」她不好意思讓他請。

  「餵飽妳的五臟廟,讓我耳根清淨才好小憩,這行吧。」他以一種看白癡的眼神瞪著她。跟他客氣什麼?

  她咬著下唇,頓了一下,這才點點頭。

  他們沿街而行,但她不找餐館,卻找了家賣白粥的路邊攤,點了醃菜心。

  兩人一坐上攤位就引來不少目光,林芝雖然穿得素雅,但臉蛋乾乾淨淨的,樣貌不俗,再加上一身綾羅綢緞的古振昊,俊美的容貌、一身的貴氣,教人不注意都難。

  這些凝聚在身上的目光,習以為常的古振昊倒不在意,令他濃眉一皺的反而是小桌上這兩碗粥和一碟菜心,「就叫這樣!」

  是太看不起他,還是怎樣,他古二少請客從沒看過這等陣仗,寒酸透了。

  「這樣就能吃飽了,真的。」林芝笑盈盈的拿起湯匙舀熱粥,再以筷子放入一小塊菜心,湊到唇邊,邊吹溫邊放入口中。

  瞧她一臉滿足,古振昊也舀了一匙,依樣畫葫蘆的吃,但粥就是粥,菜心就是菜心,哪有什麼好吃。他看著她一口接一口吃得津津有味,驚訝的說:「妳這樣就滿足了?別忘了妳曾經是林家布行的千金小姐。」

  她嚥下口裡的粥,笑道:「我就是沒忘,所以現在反而容易滿足了。」

  他挑起濃眉,不是很明白她在說什麼。

  「我原本一無所有,但現在有個新開始,有容身之處,能掙錢,對未來更有了期待,這些都是你們古家賜給我的,現在的林芝很感恩也很知足。」她說得眉飛色舞,是真的很快樂。

  這笨蛋什麼時候變美了?不對,是他眼光變差了吧?古振昊有些錯愕的想。此刻在他眼中的她,五官鮮活靈動,散發著美麗光采,他竟只能直勾勾的盯視,看傻眼了。

  久久、久久,久到林芝開始感到不自在,「怎麼了嗎?」她連忙放下碗筷,手撫著臉頰、嘴角,就怕沾了飯粒。

  他看錯了,還是副蠢樣!他低頭偷笑,「沒事,妳快吃吧,吃完要上路了。」

  她只能點點頭,很快吃完自己的粥,再看著他只吃了一口——很浪費。

  他沒說什麼,只是將自己那碗推到她眼前,反正他只舀一口,那碗粥也沒沾到他口水。

  她笑咪咪的一口一口的吃完,總共吃了兩大碗粥,真的飽了。古振昊付了一碇小碎銀,還找了幾串銅錢後,兩人隨即上了馬車,隨著車子喀啦喀啦的行進,林芝的眼皮漸漸沉重,慢慢陷入睡眠。

  古振昊靜靜的看著她沉睡的小臉,一下子微微的往前點、一下子又往後靠,頭還撞了下。

  林芝已經夠笨了,一顆頭再撞來撞去不就更笨。他想也沒想就主動移了位置,讓她微晃的頭就靠在自己臂膀,他再一手輕扣她的頭,不讓她跟著車子東晃西點。

  而這些動靜,都沒有吵醒林芝。

  她睡得還真熟啊,有他這個美男子在,她還有辦法睡得像隻小母豬。

  古振昊蹙眉瞪著她,趨近打量她的五官,眉兒彎彎,睫毛頗長,張開眼眸時,眼神純淨,鼻子挺翹、紅唇如櫻。

  他黑眸微瞇。好吧,她勉強搆得上美人的邊,只是,微張的紅唇帶了抹拙樣,離楚楚動人真的挺遙遠。

  他抿緊了唇,想到她剛剛一席感恩知足的話。

  她不知道,即使她人已不在京城了,關於她的事情仍有人拿來嚼舌根,好奇她的去向。

  至於她的前夫,仍舊豪奢的寵溺夏薇雨,再加上幾乎解雇了先前在林家的多名老夥計,他已經可以預見廖天豪散盡千金的下場,只是——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熟睡的林芝臉上。她來得及存錢買回紫瑞園嗎?

  ※※※※

  馬車抵達柏興堂,古振昊先坐到林芝對面,才出聲音將她喚醒。

  她尷尬的跟他道歉,但他只是笑了笑,要她先行下車。

  順序與以往不同,但林芝因為才睡醒有些迷糊,沒多想就下車了。

  「二少——芝兒姑娘,二少爺沒跟著妳回來嗎?」金福急急的跑上前來,沒想到卻只看見林芝,再看到古振昊在她身後下車,他愣了愣,古振昊已看出他神情有異,目光看向後方,發現店門竟然是關上的,但現在時間不過傍晚。

  「福伯,店門為何關上?」他開口問。

  「啊,二少爺,店裡出事了。」金福回過神急忙道。

  「出事?!」林芝一聽,就匆匆要往店內跑。

  古振昊馬上伸手攔阻……「能有什麼事?」

  沒聽到打鬥聲、沒有呼救聲,料想不是什麼見血的事,那就沒啥好緊張了。

  他氣定神閒的拾階而上,倒是身為管事的林芝一顆心都揪起來了,金福快步上前為兩人拉開店門,進去後再將門給關上。

  店內,古振昊看到一名中年男子斜坐在椅上,右腳包了繃帶,表情既痛苦又不耐,一見到他跟林芝,不需要任何人介紹,就拱手對他道:「二少爺,您怎麼會跟一個禍水同進出呢?」說完,還嫌惡的看了一臉怔愕的林芝一眼。

  「禍水?」古振昊懶懶的反問,嘴角甚至還帶了抹笑意。

  「二少爺,禍水的說法您沒聽過啊,那可是從京城傳過來的,只要接近林芝,身體會變得不好外,還會有不幸的事情發生。」中年男子說得臉都皺了。

  「所以呢?」

  古振昊瞟了林芝一眼,不意外的,她的臉色蒼白,還低頭避開店內其他夥計們驚愕的目光。

  他想也沒想就走到她身邊,冷冷的瞟了那些夥計一眼,護衛的意味明顯,但這下意識的舉止,他無暇深思背後的原因,在夥計們嚇得低頭後,他才將目光再移回中年男子的臉上。

  「二少爺,我來你們這家店買了塊布、裁了衣穿上,沒想到一出門就被馬車撞了,瞧,斷了腿。」中年男子指指自己包紮的右腿,「古家商行多大啊,柏興堂也是老分店了,何必為一個女人壞了招牌或聲譽呢。」

  「所以呢?」古振昊再問。

  「我就好心來示警啊,我也許是第一個被林芝這禍水拖累的,為免再有相同的事情發生,二少爺最好趕快辭退她,才不會再發生像我這樣的倒楣事呀。」

  他東拉西扯的說了一大堆廢話,最後才將目的說出,「我想二少爺該給我一筆醫療費用,還有無法外出工作的賠償,但這些錢你們不會吃虧的,只賠我一個嘛,總比日後有更多人上門,你們就要賠上更多銀兩了。」

  古振昊點了點頭,從容的走到那人面前,「說到底,我們還得好好地感謝你的『倒楣』,好讓我古家可以及時避開日後可能的一連串麻煩,是不是?」他戲謔的口氣中可也帶著幾分火藥味。

  可惜,愚蠢的中年人聽不出來,還以為他認同自己的看法,笑呵呵的直點頭。

  古振昊將視線轉到後方,越過面色凝重的金福,看著臉色更形慘白的林芝,她十指交纏,手指關節還因為用力而泛白了。

  他收回目光,突然傾身看向中年男子的那隻斷腿,笑道:「世人皆知我這古家的小霸王習武習文,卻不知我還跟了一個蒙古大夫習醫。」

  「蒙、蒙古大夫?!」中年男子臉色微微一變,因為古振昊突然捲起袖子,一副要大展身手的模樣。

  「是啊,他的接骨醫術很厲害,能將好的變不好、不好的變好。」他進一步解釋。

  中年男子吞了口口水,「萬一不好呢?」

  「放心,古家有得是錢,就算你廢了、癱了,我們也可以讓你下輩子衣食無憂,總之,先讓本少爺試試再說。」古振昊躍躍欲試,手都碰到他的斷腿了。

  中年男子臉色都嚇白了,「這,這不能試啊,我腳已經斷了!」

  「最壞就是廢了嘛,但本少爺若成功了,日後就能懸壺濟世,你也算做了善事。」古振昊明明笑容親切,但莫名的就讓人就覺得毛骨悚然,因為那雙黑眸陰鷙得不見半絲笑意。

  他彎身,兩手皆按上中年男子微微顫抖的右腳,「你別這麼怕嘛,本少爺在結冰的湖上玩跳水遊戲,還在冬夜的雪堆裡玩活埋自己的捉迷藏遊戲,你瞧,這會兒還不是活得好好的。」

  中年男子猛嚥口水。這些荒唐不要命的事,他自然是聽過的,但沒想到古二少這麼難應付。「奇怪,我的腳突然覺得舒服多了,沒事了,瞧,我站得起來了。」

  他邊說邊跌跌撞撞的起身,急吼吼的開門衝出店外,雙腳行動自如,看不出有半點受傷。

  店內的人,除了古振昊外全部傻眼。難道他們原來是遇到騙子了!

  騙子一走,古振昊的神情又恢復正常,態度更是轉為輕鬆。哼,他交的朋友何其多,其中偷拐搶騙的高手更是不少,這個中年男子一看就是個愚蠢的生手,還敢在太歲爺上動土。

  這時金福突然被身後的那些夥計推上前,要他表達點意見。

  「關於芝兒姑娘的禍水等語,我們沒聽過,只不過這事有一就有二,」金福困窘的看向林芝,「就怕不會是最後一個……」

  林芝的心頓時揪緊。雖然心裡早有準備,這個話題在未來的某一天可能會被拿來說嘴,但親耳聽見,她還是難過不已。

  「不是我們也跟著那些別有心思的人起舞,只是一來增加困擾,二來,對芝兒姑娘而言也會是一種傷害。」金福想的很多,也有體貼的想到林芝的感受。

  「她的事,我來處理就好,店門已開,做生意吧。」

  古振昊看著林芝,但話卻是對著金福等人說的。

  林芝點點頭,跟在他的身後走,留在店裡的金福等人,目光都帶著同情,畢竟她的境遇已夠可憐了,卻還有人忍心拿這一點來詐財。

  他舉步穿過商行門庭,再往後過一雅致院落,走到後方的廳堂,這是他獨住的院落,他揮手要兩名在園裡打掃的奴僕退下,就剩他們兩人。

  四周突然變得安靜,他卻很悠閒的在亭臺坐下,還倒了杯茶遞給她。

  她沒有伸手接,只是面露擔憂的看著他,雖然什麼都沒說,但那太單純的雙眸已經透露她在擔心什麼。

  「我一定得留下來的,請二少爺不要趕我走,我什麼都肯做的……」

  「閉嘴。」他瞪她一眼,才喝口茶,卻見她要屈膝跪下,「不准跪!」

  她只得站直身,「請你一定要讓我留下來,我一定會很認真做的,真的,我、我不能讓我爹死不瞑目……拜託。」

  見小笨蛋又要跪下,他沒好氣腳一伸,抵住她欲彎的膝蓋,狠瞪她一眼,「我是大妳不少,但妳動不動就跪,想折我的壽啊?」

  他想讓她放鬆,但心思慌亂的她像是沒聽到,逕自解釋著過往的事,「當時家裡的奴僕一個一個被解雇了,我爹臥在病榻上也察覺到了,他一直希望能跟廖天豪談談,但他不願意見我爹……」林芝眼眶微紅,仍努力忍住不哭,「爹說,店面若守不住,一定要守住林家老宅,不然,他死都不會安心的。」

  她強忍住盈眶的熱淚,閉口不再說,但不爭氣的淚水還是一滴滴落下。

  古振昊一雙黑眸斂著兩族怒火。廖天豪還真行啊!讓死者都難安,還有林芝,在那當下,她肯定承受很多痛楚吧?好,他決定了。

  「沒有錢萬萬不能,現在妳要做的就是存夠錢,將紫瑞園買回來,好讓所有長舌的人全閉嘴,讓說妳是禍水的廖天豪沒臉見人!」

  「所以二少爺不會解雇我?」她忘了哭泣,怔怔的看著他。

  「說妳笨妳還真笨,妳可得幫我賺錢啊,哪能把妳辭了。」

  她淚眼倏地一亮,笑道:「是,二少爺放心,我會努力存錢的。」

  嗯,一副孺子可教的好學生樣,只不過……

  他低低一笑,「妳一個月能存多少?這樣吧,妳代替我做一件,我就賞妳個幾兩。」

  她先點頭,但又搖搖頭。不行,她這樣好像在佔二少爺便宜。「這樣不好。」

  古振昊黑眸一瞪,「哪裡不好?原本是本少爺的工作,我丟給妳,等於妳多做一份,多領些銀兩是應當的。」若不是他的自制力還行,他馬上出手敲敲她的小腦袋,看能不能聰明點!

  「可是,我吃住都靠古家,還有錢可領,你是二少爺,二少爺的事就是古家的事,古家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理當要做。」她很努力的解釋。

  她轉來轉去的,說得古振昊的頭都疼了,他繃著俊臉,直接說道:「這事妳情我願,做不做一句話?不做我讓其他人賺去!」

  「讓別人賺?!不要啦,那、那芝兒堅持工錢要合理絕不多收,這樣可以嗎?」她很感激,知道他是故意要幫她。

  古振昊沒轍。都說無奸不成商,看來她要當富豪有得等了。「好吧。」

  協議達成,但林芝怎麼也沒想到他給她的第一份活兒是送布料到兩條街遠的郭漢軒宅邸。

  郭漢軒一臉困惑,「妳家二少爺要妳送來?」他並沒有跟好友說他有這方面的需求啊。

  林芝嫣然一笑,「對,他說的,我先回去了。」

  路程短,她徒步來回也不用半個時辰,使命必達的又回到古振昊面前。

  「銀貨兩訖,喏,這筆錢給妳。」

  她笑得眉彎彎、眼彎彎,不過區區三串銅錢,卻像得到黄金萬兩,古振昊真的被她打敗了。

  接下來,他一連幾天要她天天送布匹給好友,她賺的仍是跑腿的幾串銅錢,加總根本不到幾兩,她卻仍是笑得好開心。

  「拿錢時的感覺真有那麼好?」他這個揮霍高手有滿心的好奇。

  「當然,非常開心,只是還是有些不好意思。」她臉紅紅的坦承。

  他其實可以搬出嫡出二少爺的氣勢來壓人,或是頤指氣使叫她跑腿,再不然,店內夥計就能送貨,但他卻硬找了機會給她掙錢,她怎麼能不感動。

  古振昊蹙眉看著笑盈盈又羞赧的她,她俏臉上的光采不見一絲常在他人臉上所見的貪婪,反而是一種滿足,他猜想,那是因為錢一入袋,她離她的夢想又更近一步的關係吧。

  錢財的迷人之處,對從小就不曾缺乏的他而言仍難理解,但用在她身上,倒是有了存在的意義。

  稍後,林芝去處理商行的事,他才在廳堂小坐,莫名收到他一堆布料的好友已經忍不住上門為自己解惑。

  「你送我那麼多布幹什麼?還一天一送,那姑娘還不是夥計而是管事,你——是不是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事?」郭漢軒一坐下就開門見山的問。

  面對這個問題,古振昊語塞,久久才吐出一句,「只是想測試她勤不勤勞,如此而已。」

  郭漢軒莞爾的撫著下顎再問:「她有什麼特別的,需要被這樣測試?」

  「是我無聊行吧,你也知道我時間多、錢多多,日子都無聊到拿自己的生命來玩,還能幹什麼?」古振昊不懂自己的心跳為什麼會亂跳一通,答得莫名心虛,臉皮也燙了。

  哈,心虛、臉色泛紅。郭漢軒可沒錯過,全部看出來了。

  好吧,難得好友對個女人起了興趣,他很樂見,只是這林芝曾拿了廖天豪的休書,現在還被稱之為禍水……

  唉,他還真是憂喜參半。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5-4-5 06:04 PM


第6章

  「二少爺,不好了!」

  金福急匆匆的奔進柏興堂,身後還跟了一名太急著下馬背而摔疼了的小廝,他走路一拐一拐,吃力的追上金福。

  「吵什麼?」古振昊才丟了一點事給林芝做,就聽到金福大聲嚷嚷。

  「二少爺……」金福連忙將印染廠小廝給的消息小聲告知。

  古振昊臉色一變,「我馬上去處理,這事別張揚,」他頓了一下,「也別讓林芝知道,免得她胡思亂想。」

  「是。」金福連忙應聲,沒想到二少爺變得這麼貼心。

  古振昊快步出了布行,直接翻身上了門前的一匹黑色駿馬,策馬疾奔就往前幾日才去過的印染廠而去,一個多時辰後到達目的地。

  「該死,晚了一步!」他翻身下了馬背,黑眸陡地一瞇。

  大門已被砸壞,他快步再進院落,裡面更是一片狼藉,再往廳堂走,桌椅倒的櫃子、瓷器也碎裂一地。

  他沉著一張俊顏,再往裡走,已聽到一些囂張的吆喝聲,這中間還夾雜著痛苦的求饒聲、敲破東西的碎裂聲,他加快步伐,腳步倏地一停。

  眼前所視,最重要的工作區已是面目全非,放置染料、布料的倉庫前,數十名染工及夥計臉上有的腫、有的傷,看來都吃了不少拳頭,他們蹲著、跪著,表情驚恐,更可惡的是,還有近三十名的灰衣男子正在搞破壞,不是合力推倒染缸,就是拿東西砸破,各色染液汩汩流出,而擺放在鐵架上的染色用鏤板早已被推倒在地、殘破不堪。

  「二、二少爺!」丁管事一見到他,激動的喊出聲來。

  古振昊順著聲音轉身,黑眸一瞇,他不僅看到被打到鼻青臉腫的丁管事,還看到那些灰衣人的主子——一名年約三十,穿著青衣綢緞袍服的矮胖男子。

  「二少爺。」丁管事忍不住哭了,「這些人說是來要補償的,他們開了五百萬兩的天價,小的說要再請示,他們就開始……嗚嗚嗚。」

  「這是在做什麼?」古振昊冷聲問,目光瞟向矮胖男子身後四名打著赤膊卻坐著的年輕男子,他們的臉上及上身皮膚都呈潰爛,他還發現其中竟有兩張熟面孔。

  其中兩名打赤膊的男子一見到古振昊,嚇得將頭馬上一低,還互使眼色。慘了慘了,賞過他們銀兩的俊美男子怎麼會是古家二少爺?!

  「這做什麼?請二少爺看看我家的四名少主,」杜澤身形略微矮胖、其貌不揚,但說話卻是趾高氣揚,「他們穿了從古家布行購置的布料後,全身奇癢無比,看了大夫也沒用,愈來愈嚴重,其中兩名少主近日就要成親,如今親結不成了,另外兩名少主——」

  「本少爺正好認識。」古振昊冷峻的看著其中兩名頭愈垂愈低的男子,「只是我不懂,老是在菁城客棧外乞討的乞丐怎麼變身成少主了?」

  杜澤臉色微微一變,黑眸現出懊惱。

  但接下來的變化更令他措手不及,只見古振昊身形一移,無聲無息的就來到兩名乞兒身前,雙手捏住兩人的脖子,身形一竄,將他們揪離椅子,離杜澤有五步遠後,冷聲道:「上回本少爺賞了你們不少銀兩,你們倒是恩將仇報!」

  「咳咳……不干我們、我們的事,是杜……杜澤……杜爺逼我們穿成這——」

  話尚未說完,一記飛刃襲來,「噗」的一聲,其中一名中刀倒地而亡,另一名則在古振昊迅速將他轉身甩出去時跌了個狗吃屎,不過至少保住一命。

  杜澤手上還有一把要射出的短刀,但古振昊的動作更快,他從地上拾起一塊瓷片射出去,杜澤手一麻,短刃瞬間落地。

  「杜澤,這名字挺熟啊,」他的眼神倏地變得更冷,「仔細瞧一瞧,還真有點眼熟,若本少爺沒記錯,你是蘇泰奇的走狗之一,本少爺在青樓玩女人時,杜爺就是由幾名男子伺候的。」

  「胡說!我找的明明都是女人!」杜澤怒聲駁斥。

  古振昊笑了出來,笑意卻沒有抵達眼中,「那是本少爺看錯了,不過,此刻的杜爺是不是也看錯,將本少爺看成肥羊了?」

  杜澤頓時語塞。

  「你的主子蘇泰奇是士族權貴,擅長玩弄權術,以見不得光的陰狠手段佔民田,或是勾結該地的府衙大人,以莫須有的罪名拘捕百姓,再行勞役。」他開始數罪狀,「或刻意將金錢或物資借貸給貧困的農民,再收高額利息,以此剝削農戶,聽聞有多家農戶承受不住,尋短自盡,現在那隻貪婪的手在看到京城第一織染商出了亂子,見獵心喜的想一口吞下是吧?」

  杜澤臉色難看至極,事實確是如此,但他當然不會承認,「簡直胡說八道,全部都在亂說,二少爺有證據嗎?沒證據吧,來人,將汙衊蘇爺的古家二少爺拿下,再請教蘇爺如何發落。」

  古振昊下顎繃緊,目光森冷。那些灰衣人一擁而上,將他團團圍住,丁管事及所有奴僕都急了、慌了,那些人手上有刀、有劍,但二少爺只有一雙手,勢單力薄啊。

  只是他們顯然小看自家少爺了,在一陣密集的掌勢下,古振昊身形迅速轉移,那些拿著刀劍的灰衣人根本近不了他的身,一一被剽悍掌風所傷,連聲慘叫,不久所有灰衣人倒地吐血,手上刀劍紛紛落地。

  丁管事跟其他奴僕看直了眼,過去只聽說二少爺是文武全才,沒想到竟如此厲害。

  杜澤臉色一白,古振昊一步一步走向他,黑眸陰鷙,他嚇得踉蹌,直往後退「我、我這件事,我替二少爺擺平,不會、不會去跟蘇爺說你對他不敬、傷了他、他的人——哇~」

  古振昊毫不客氣的擊出一掌,紮紮實實的擊中他的肚子,杜澤當場口吐鮮血,跌坐地上。

  「你當然不會說,因為你早就打算私下吞掉今天的收穫了。」他冷冷嘲諷。

  杜澤倒抽了口涼氣,「你、你……」

  「當手下的就該安分,你要錢的手段太粗糙,這不是狡詐萬分的蘇泰奇會犯的錯,幫他喬那些骯髒事的都得戴上人皮面具,好讓朝廷無從逮人,而你卻大張旗鼓的以蘇泰奇的手下來坑錢,」古振昊蹲下身來,揪著他的領子靠向自己,在他的耳畔輕聲問:「想一想,如果我將今天的事告知蘇泰奇,你的下場會如何?」

  「不要!」杜澤一急又吐了口鮮血,臉上早已無血色,他的確是私下想坑古家商行,尤其得知布料出了狀況後,他便抓了兩名皮膚潰爛的乞兒,本想演齣戲狠撈一筆,免得每回進青樓,只能找些姿色平平的妓女。

  「不要可以,」古振昊突然笑了,「除了將我這印染廠恢復原狀之外——」他再次在他耳畔說了悄悄話。

  杜澤聽完,瞬間臉色大變,「不行……不行……」要他每個月派人送上一封信,內容為蘇泰奇的近況所為,這不是叫他背叛蘇爺嗎?!

  「不行也可以,我的朋友三教九流都有,要將你今天所作所為傳到蘇泰奇的耳朵也不難,只是他凶殘暴戾,違背他的人通常都無法死得很痛快,也無全屍,你最清楚的是不?」他的嘴角浮現一抹殘佞的笑容。

  「不不……可以,可以。」杜澤嚇壞了,他沒想到古振昊對蘇爺的事會如此瞭解,對要懲治之人不是開腸剖肚、就是刮肉凌遲,絕無好死。

  「很好。」古振昊一把推開他,再走到丁管事身邊,「後續的事,杜爺會幫忙恢復,這裡暫時無法供貨,得由其他印染廠支援,這事得馬上辦,我也得立即回京處理。」

  「是、是、二少爺,咳咳。」丁管事也被揍了好幾拳,止不住的咳。

  古振昊眉頭一皺,再看看受傷的人還真不少。「先找幾個大夫,讓大家都擦些藥。」丟下這句話,他再看了杜澤一眼,「別忘了我們的事。」

  杜澤驚恐點頭。他哪敢忘!

  驀地,外頭傳來一陣吆喝及腳步聲,眾人一回頭就看到府衙的衙役們快步衝進來,帶頭的一見到古振昊,神情有些尷尬,再看到杜澤,更是困窘,他跟二人都曾在花街柳巷把酒言歡過,幫誰都不對。「呃——杜爺,還有,二少爺,這——」

  古振昊笑了起來。朋友交得多,好處也多,雖然是在賭坊或青樓,但見面也確有三分情。「沒事,我跟杜爺有點小誤會,但誤會解除了,是不是?」

  杜澤也在手下的扶持下起身,乾笑兩聲,「沒事,是我誤會二少爺,這裡的事我已跟二少爺說好了,沒事。」

  衙役一看也知道眼前這問題棘手,點點頭,很快率眾走人,畢竟得罪哪一方都麻煩。

  古振昊給丁管事點頭,再給杜澤一個意味深長的冷峻眼神後,隨即乘坐馬車返回京城。

  馬車在官道上奔馳,車內,古振昊的眉頭未曾舒緩。

  士族勢力已是一大禍害,沒想到他們底下的人也開始找機會中飽私囊,連頗有名望的古家都敢出手,那尋常百姓的日子將會有多難過。

  這樣下去不行,總得想法子做點什麼,至少找些志同道合的盟友先搜集罪證,再找機會削弱士族勢力——

  思緒至此,古振昊濃眉一皺。這是多久以前的志向?他現在竟然再次有了使命感,不由得苦笑。雖然他也不敢指望杜澤會洩露多少祕辛,但貪婪之人多半怕死,更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相信杜澤就算想盡辦法,也會拿些好料塞他的嘴。

  好!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吧,就像林芝那個笨蛋,要買回老宅的夢想何其遙遠,但能存一串銅錢就一串吧。這也算是盡人事,聽天命。

  兩個多時辰後,馬車返抵古家商行,古振昊隨即將印染廠發生的事告知奶奶、大哥、大嫂,但保留了他反要脅杜澤一事。

  富麗堂皇的廳堂內,華氏瞄了古振昊一眼,還是提出心中質疑,「杜澤藉故討錢才找印染廠麻煩,但錢沒拿到,還願意掏出一大筆錢來恢復原狀?」

  「我把刀子抹在他脖子上,他不點頭都不成,當然,他也沒膽子溜,我把話可都說白了,下一回再見時,就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我連聽他一句廢話的機會也不給。」古振昊黑眸中的冷峻令華氏不敢再多問,而這也是他的目的。

  大嫂生性多疑,他可沒空回答她一籮筐的問題,胡謅一句讓她能閉嘴便行。

  龐氏點點頭,「他願意恢復就是好事,不過,那間可是咱們古家的大型印染廠之一,專門供貨給設店面販布的商號,這下貨量大減……」

  「我建議將一些訂單移給其他商譽較佳的布行——」

  「那怎麼成!」古振昊話沒說完,華氏直接搶話,但一見到他冷颼颼的視線,她又閉嘴,卻也不忘瞪了像死人的丈夫一眼。

  「奶奶,」古振昊的視線再回到龐氏身上,「與其交不出貨給客人,或是提供劣等貨,倒不如把氣度、風度都做大,咱們已是京城第一大織染商,何必為了掙幾筆銀兩,壞了百年招牌?」

  龐氏讚賞的直點頭,「沒錯,那就這麼辦。」

  「後續的事,就交給大哥、大嫂,我還有事要辦。」他隨即從椅上起身。

  龐氏也跟著起身,走到他身邊,笑咪咪的看著近來表現愈來愈好的孫子。「看看,我那張揚拔扈、我行我素的嫡孫,最近動不動就說要去巡視商行、有沒有帳冊要看,還有今日這來回奔波、積極處理的行徑,振昊,你背後是不是有什麼動力,讓你變得如此勤奮不倦?」

  「動力?」他一愣。

  「是啊,像是看上哪家千金,又怕聲名不好,所以想改變觀感?」龐氏試探的。

  古振昊搖頭大笑,「什麼千金,奶奶別胡思亂想。」他最近接觸最多的就是林芝,他會看上她?不,他不過是想拉她一把而已。

  「可是——」這答案讓龐氏很失望。

  「我走了。」他再不走就得留下來聽奶奶碎碎唸,雖然跟林芝在一起久了,但他可沒變笨,對坐在另一邊的大哥、大嫂點個頭,隨即笑著走人。

  真的沒有嗎?龐氏蹙眉。她很瞭解孫子,他不可能無緣無故變化這麼大,而通常能讓男人改變如此大的,也只有女人。

  她愈想愈有可能,笑逐顏開的道:「應該是還不到時間承認吧,無妨,至少他知道自己該負的責任了。」

  聞言,古振森夫婦的臉色反而凝重起來,只是來不及多想,接下來便是一陣忙碌,處理訂單、還有聯繫其他商行的相關支援等等,待回到房裡喘口氣時,天都要黑了。

  但華氏一點也坐不住,她煩躁的開始踱步,「你看小叔不會真的轉性了?」她可一點都不樂見玩心極重、心性亦不定的古振昊轉了性。

  「若是,不好嗎?」古振森不解的反問,「今天這事,他處理得挺好的。」

  華氏瞪著丈夫。她真的很想尖叫,小叔若轉性,他們夫婦掌家的處境將變得艱難,他腦袋裝石頭嗎?!她忍不住掄起拳展現潑婦本色。

  「哎呀,月德,妳怎麼打人?還咬我……」古振森的哀叫聲驟起。

  ※※※※

  接下來幾天,古振昊雖然在商行裡進進出出,但大多沒有再插手商行的事,他忙著「敘舊」。

  他從過去所結交的三教九流之友中,篩選了曾經對士族們仗著天高皇帝遠而壓榨百姓之事感到忿忿不平的正直俠義之士,聽著這些來自四面八方的友人談及士族又做了什麼缺德事,適時的振臂一呼,要他們以天下蒼生安居為己任,在以不危害個人身家安全的前提下,齊力找尋各方士族貪婪犯罪等事證。

  所謂養兵千日,用在一時,若郭漢軒上次所提的煜親王真有作為,這些罪證就有價值了。

  在處理完這件檯面下的大事後,他再次前往賀城,但不是進柏興堂,而是找好友,將這陣子從印染廠出事到之後的每件事都一一詳述。

  初夏的夕陽,為古色古香的書房灑進一片美麗的橘紅色,也映照在郭漢軒滿是擔心的俊逸臉上,「削弱士族勢力這事,不由官方而由你主導,實在冒險。」

  古振昊笑了,「所以你得撇除在外,你有家累,絕不能讓我牽連。」

  「那你呢?」他神情更加嚴肅。

  「我會保護好自己,畢竟我身後有奶奶、大哥等人,我不能害了他們。」

  郭漢軒還是覺得太冒險,忍不住想再勸阻,古振昊卻直言,「古家商行也算有財有勢,卻依然成為士族眼中的大肥羊,再姑息下去,我不敢想像老百姓未來的日子是什麼樣子。」

  郭漢軒沉默了,他心有同感。

  「放心,我並非結黨營私,煜親王若真有心剷除士族勢力,到時我會將自己隱身在幕後,由他出面。」

  看好友如此堅持,他也只能支持,畢竟,眼前的古振昊才是他過去所熟悉的古振昊。

  稍後,古振昊跟郭漢軒一家三口共進晚膳後,才乘坐馬車離開。

  涼風徐徐,他望著窗外的星月交煇,再看著即使在夜色中也依然繁華奪目的賀城,熟悉的茶館、茶樓、各式各樣的商店,對自己在做的冒險事更加堅定,這樣的繁榮景致要再保持下去!

  馬車甫停,不待車伕下車開門,他便逕自下車,走進商行。

  金福立刻擱下手邊的事,快步走出櫃檯,迎了上去,「二少爺,您來了。」

  見古振昊看著正準備打烊的其他夥計,眼神似乎在找某人,他笑了笑,「芝兒姑娘在帳房呢。」

  所謂旁觀者清,不管是店裡的夥計或金福,都已察覺到有好的事情正在發生,過去難以相處又陰陽怪氣的二少爺,近來臉上線條柔和許多、眼眸也常見笑意,這功臣當然是林芝,只是主子的事,奴才們可沒人敢碎嘴,只能靜觀其變。

  「那正好,福伯,你先跟我來。」古振昊示意他跟著走。

  柏興堂前方是商行店面,中間有小型染房,管事房及另一院落為奴僕住處,接著,由一道拱門一分為二,拱牆外就屬於古振昊獨居的精緻園林,這也是幾年前,古振昊仕途夢斷,開始墮落後不久,古老夫人特派人購置重建,讓他可以來這裡沉澱,也能就近與郭漢軒相聚,希望能讓他振作起來。

  但古老夫人希望落空,這裡反而成了古振昊來到柏興堂的下榻處,平日就有專人打掃,方便他隨時入住,屋內每一件家飾陳設都富麗非凡。

  「印染廠那裡如何?」古振昊之所以將人帶過來,就是不想讓林芝聽到他要跟福伯說的話。

  「丁管事有固定派人過來告知恢復進度,目前約有八成,就剩一些破掉的大染缸暫時還未運送到——」金福話說到一半,古振昊就打斷他的話,「杜澤呢?」

  「杜爺沒現身,但有派人幫忙,還說二少爺交代的事他一定會盡力。」

  他微微一笑,「那就行了,林芝這幾日如何?」

  「印染廠被毀一事,其實有傳來,但如丁管事交代的說詞,是一場誤會引起,芝兒姑娘稍稍安了心,沒往自個兒是禍水的想法去,一切如常。」

  古振昊點點頭,「那就好。」

  「不過——」丁管事欲言又止。

  他挑眉。

  「我知道芝兒姑娘省吃儉用才存了點錢,但前幾天,一個染工丫頭的娘生病,芝兒姑娘就借錢給她,就我所知,那丫頭的娘病難醫,大家能借的都借了。」金福有些尷尬,這事他也無能為力。

  古振昊從懷裡拿了張銀票給他,「給那丫頭吧,但別說是我給的,你隨便說個名目即可。」

  金福一臉驚喜,脫口說:「二少爺跟芝兒姑娘在一起,人也變得溫暖了。」

  「誰跟那笨丫頭在一起了?」他俊臉馬上一繃,臉莫名發燙,還搞不明白時,就見金福低頭偷笑,他馬上喊了句,「去去去!本少爺要休息了。」

  金福憋著笑意,趕忙退了下去。二少爺害羞了……

  「在胡說什麼!」古振昊見人走了,隨即慵懶的躺臥在楠木床上,拒絕去想那句「在一起」。不過,林芝真的很麻煩,他給金福那張銀票,就是怕她每個月都將薪酬借給那丫頭,那她存什麼?

  呿!就算忙到油盡燈枯,她也存不到買回紫瑞園的錢!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雖然事在人為,但她心太軟、又不願意不勞而獲,想達成目標難上加難。

  古振昊煩惱的揉揉眉心。唉,可以給她做的活兒他都拿來了,又不能動到大哥跟大嫂原本就在做的部分,否則他們會胡思亂想。

  他搖搖頭,苦惱著到底還有什麼能讓林芝掙錢的活兒。

  驀地,敲門聲陡起,一名小廝進來拱手道:「二少爺,換洗衣物及毛巾都在浴池備好了。」

  古振昊吐了口長氣,從床上起身穿鞋,「算了,先洗澡——」

  語氣陡地一頓,他笑看著小廝,由於這笑容帶了點詭異,讓該名小廝有些不知所措。

  「本少爺還不想洗,下去!」他揮手要他走人。

  「是。」小廝不安的退下去。二少爺住這裡時,一向都是他負責伺候沐浴刷背的,是他哪裡做不好嗎?

  古振昊一見下人離開,便迫不及待步出房間,走出院落,一路往小徑迴廊穿過拱門,再直走,不意外的,林芝還在帳房內,就著今日的進出單據做帳,這是她的例行公事。

  林芝看到他倒比較驚訝,因為他說過,晚上就是玩樂時間,所以這幾個月,她鮮少在晚上見到他,除非要回京城。但此刻他才剛來啊。

  他一見她怔愕的模樣就知她在想什麼,「本少爺剛到,還不想把自己累死,倒是妳,多少日子沒有額外的活兒可掙錢,沒想錢想瘋了吧。」

  她粉臉一紅,「當然沒有,芝兒知道近日商行狀況多,二少爺忙著處理一定很累吧。」

  「是累啊,」他站在她身旁,再開口的話卻含著笑意,「所以本少爺想要洗個澡,但少個刷背的,想掙錢嗎?」

  她倏地瞪大杏眼,接著皺起眉,再皺皺小巧的鼻子,嗅了嗅,一副想要起身,但又不敢的樣子。

  古振昊不解的挑高濃眉,「妳想說什麼?」

  「二少爺最近都、都沒洗澡嗎?所以今兒要洗,才少個刷——」到口的「背」字硬生生卡在喉嚨裡,因為古振昊正惡狠狠的瞪著她。

  「本少爺一直沒洗澡?!我身上很臭嗎?」她好大的膽子!

  「沒、沒有!」她吞了口口水,急著想說又打結,「我只是很奇怪,怎麼今兒個突然、突然、突然——」

  她的意思他懂了,「替我刷背的人突然折斷了手,還要我再說得更明白嗎?!」

  好凶!她拚命搖頭,本想問難道沒有其他小廝,但見他氣呼呼的,她很聰明的閉上嘴巴。

  「那由妳來刷,沒問題吧?」他又說,卻見她眼睛又瞪大,他再次咬牙,「怎麼?不是說會守分際,不會亂勾引我這個二少爺,現在是擔心抵抗不了我的魅力,怕自打嘴巴才不敢掙這筆錢?」

  「沒有沒有,二少爺長得俊是事實,但我絕對不會做勾引二少爺的事,不是這個。」她忙否認。

  「那還有什麼問題?」他受不了的雙手環胸,反問她,「我每天都要洗澡,每天都需要人刷背,這可比妳偶爾有額外的活兒幹還好掙錢,而且妳只要搓個背就有十兩銀,傻子才不要。」

  「十兩?!」她眼睛馬上就亮了。

  他忍不住莞爾,「是,多好賺,十天就有百兩,一百天就有一千兩。」

  她圓圓的眼睛熠熠發亮,但驀地又黯下。

  他眉頭也跟著一揪,「又怎麼了?」他頭一次發現要讓她掙錢很累。

  「工與酬不符,二少爺的背又不大,刷不了多少時間。」她一本正經的說,何況,那小廝的手得斷上一百天,也太慘了。

  古振昊直接翻白眼,再很努力的忍住吼她的衝動,「本少爺就愛讓人刷背,妳不會多刷幾次,刷用力點,一直刷到妳覺得工與酬合理為止?」

  「可是我會良心不安,更何況男女授受不親……」她十分遲疑、猶豫不決。

  「妳腦袋裝豆腐嗎?妳難道沒想過,那個雪夜裡,本少爺若沒答應讓妳跟我回古家,為了討生活,妳極可能已賣身為煙花女、丫鬟,伺候男人或男主子,那絕對不是只有刷背而已!」他簡直快被她氣瘋了。「算了,我找別的奴才賺去。」

  他起身轉身就走,開玩笑,這種事他居然還得求她,也不想想他絞盡腦汁想遍各種機會就為了散財,當她該死的財神爺!

  見他冒火了,林芝也急了,急忙追上前,說:「不不不,二少爺,我願意、我願意。」

  古振昊倏地停下腳步,掩嘴偷笑著。還是會捨不得白花花的銀子吧。

  他忍住笑意,轉回身,刻意惡狠狠的瞪她一眼,卻被她的表情搞得有些尷尬。

  又不是要洞房,她幹麼一副羞答答糗樣,害他也莫名其妙的變得不自在起來。

  明明在巡視其他城鎮的商行時,伺候他入浴的也是丫鬟,人家也是刷刷背就走人,什麼事也沒發生,當然,除了想勾引他的除外,但她又無心,怕什麼?

  怕她被傳出難聽話,他刻意讓周遭的奴才們都退下,才將林芝帶進來。

  這個園林,林芝是第一次進來,但她現在可沒心思欣賞,莫名感到緊張。慶幸這一路連個奴僕也沒看到,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世俗禮節對她還重要嗎?她已是下堂妻,還是許多人口中的禍水,她的名聲早就糟透了。

  古振昊走在她身邊,走得也戰戰兢兢的。天啊,他是要沐浴,又不是上戰場,緊張什麼?

  他知道自己很怪,為了讓她順利籌錢,他竟如此費盡心思的要讓她賺這筆錢。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對還是轉了性,抑或是被她的韌性氣韻給吸引了,才想多扶她一把?

  月光下,影子成雙,各有思緒。

  但一到浴池,林芝所有思緒都不見了。她怔怔的瞪著散發著氬氣水氣的戶外浴池,右側還刻了一個半坐臥的裸女玉石,看得她都臉紅了。難怪外界老說二少爺放蕩荒唐,在她驚愕的瞪著浴池的裸女看時,古振昊已在另一邊的屏風後方褪去衣裳,跨進浴池裡了。

  「可以轉過來了。」他對著背對著自己的林芝道。

  「好。」她吞了口口水,緩緩轉過身來,這一看,呆了。

  他長得原就俊美無比,這會長髮如瀑,露出水面的上半身精實肌肉糾結、渾身上下散發一股慵懶的尊貴氣息,讓她臉紅心跳,完全無法將視線移開。

  雖然曾經跟廖天豪成親,但她為了照顧臥病的父親,幾乎都跟父親同住,也因此不曾跟廖天豪圓房,就連洞房花燭夜那天新郎也被灌醉,什麼事也沒發生。

  所以,她也並未看過男人的裸體,也不知道男人的身體原來這麼好看。

  「看呆了?也是,要像我這般俊逸非凡,世上的確沒有幾人。」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但見到她看自己看到呆,古振昊是開心的。

  這一打趣讓她羞澀的回了神,急忙拿了布巾上前,心跳紊亂的跪在池邊,捲起衣袖,開始替他刷背。

  一個人的背能多大?更甭提還有一半在水裡,林芝想到他就愛讓人刷背、用力刷等話,她只好卯足了力氣,用力刷!

  「痛痛痛!」他咬牙低吼,「本少爺細皮嫩肉,又不是厚粗牛皮,妳瘋啦?!」

  「對不起!」她尷尬陪笑,再輕一點,然後,他舒服了,也開始下指令,「臂膀、肩膀、下面點、前面、脖頸也要刷……」

  這是越區了,她沒敢抗議,只是她的手臂也已經伸到極限了。「我、我的手不夠長。」

  「那我轉過來面對妳。」他突然想捉弄她。

  她手一僵,急急道:「不用、不用,我手夠長的,二、二少爺別轉過來。」

  雖然已香汗淋漓,她仍傾身努力把拿著毛巾的手伸到他脖頸前。

  古振昊就見一隻手腕在他下巴掃來掃去,想也沒想,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妳要再下來一點——」本來是打算讓她將他胸前也刷一刷,怎知他這一拉讓她重心不穩,整個人滑入浴池。

  「哈哈哈!」他大笑出聲,不忘一手將她拉起來。

  嗆到水的林芝嚇壞了,急忙起身,卻不小心踩到裙子,再次滑入池裡,讓她越顯慌張。

  突然,她的身子一輕,還沒反應過來,就對上他饒富興味的促狹眼眸,這才慢半拍的發現他將她抱起來了。

  她急於推開他,手又不敢碰——他沒穿衣裳!

  古振昊興味盎然的看著慌張羞赧的林芝,故意鬧她,「妳想再跌入池裡一次?還是因為垂涎本少爺的美色,想洗一場鴛鴦浴?」

  「沒有,不是,真的不是。」她嚇得否認,不敢再亂動,也趕緊閉上眼,就怕看到什麼不該看的。

  真是不懂得把握機會,這種時刻,有多少美人兒盼都盼不到。他笑著搖頭。

  「請二少爺把我放下來。」一想到他裸著身子,她就渾身不自在,臉紅心跳,雙手也不敢碰到他,只能低下頭、緊閉眼睛,努力將身子縮起。

  但浴池光線極好,即使她低頭,仍能清楚看到她愈形酡紅的粉嫩臉龐,還有沾了水珠的軟嫩櫻唇,閃動著晶瑩珠光像在誘他攫取,古振昊情不自禁屏息靠近——

  溫熱的呼吸突然拂向她的臉頰,她驚慌抬頭,一愣,怎麼也沒想到兩人的臉幾乎要貼在一起!即使她面對這張俊美容貌的次數已多得數不清,但第一次如此靠近,她先是震懾於他的過人貌相,癡然怔視,再一回神,便急急閉眼。

  「二少爺,請放我下來,我很不自在啊。」林芝緊閉眼睛,不安的扭身,直想下來。

  這一出聲,倒讓古振昊回了神,連忙退後,這才猛然驚覺——他竟然想吻她!

  他錯愕極了,這親吻她的渴望也嚇到了自己,他很快將她抱到浴池外,放下她後,再次坐回浴池裡。

  聽到波動水聲,林芝才睜開眼,卻顯得手足無措。還要再刷背嗎?

  古振昊早已闔上眼眸,藉此沉澱剛剛騷動的渴望,「今晚的工作結束了,十兩銀在衣服旁邊,屏風上掛著兩條大布巾,妳披一條走,別染上風寒了。」

  「是。」

  真誠的關切讓她的尷尬無措減少了些,她走到屏風旁,拿一條毛巾包住自己,再拿十兩銀時,她遲疑了一下,但她知道若不拿,他可能又會生氣,只好收了起來,心裡暖烘烘的,等有那麼一天,她有能力再經營林家布行,這些恩情,她會一點一滴回報給二少爺的。

  古振昊瞇著眼看她離開後,才緩緩睜開眼。他是哪根筋不對,怎麼會想吻她?吐了口長氣,他低頭,以雙掌潑了水花到發燙的臉上。他需要清醒……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5-4-5 06:04 PM


第7章

  古振昊的煩躁換來一夜輾轉反側,為了能好好想一想,翌日一早他就先行返京,本想好好釐清自己究竟是哪根筋不對,沒想到午膳時間一到,奶奶就做了讓他訝異萬分的決定。

  「要我帶著奶奶去巡視各城鎮的商行,而且明天就要出發?!」因為太驚訝,他嘴裡的飯差點噴出來。

  「是啊,這陣子看你這麼積極,剛好印染廠的後續處理也告一段落了,奶奶心情好、身體好,就興起再出去瞧瞧的心,反正是乘坐馬車,也不會太累。」

  龐氏笑看著自投羅網的嫡孫,心裡可真感謝老天爺幫忙。

  一個人的改變絕對有原因的,過去振昊愛到處遊玩,心性不定,但這段日子整個人沉穩許多,變化明顯,她本想去問問郭漢軒,但他跟孫子那麼好,就怕早就串通好了,問了也是白問。

  至於固定載孫子出門的車伕也死忠得很,不僅不說,還說請她體諒,萬一惹怒二少爺,他日子就難過了。

  那好,她親自押著「二少爺」出去總行了吧!

  古振昊怎會不知道奶奶在想什麼,她肯定想找出些蛛絲馬跡,看到底是哪裡的閨秀讓他變得這麼勤勞,說不定還想如果沒問題就趕緊下聘,定下婚事。

  「怎麼?不方便?」龐氏笑得眼兒彎彎。自從五年多前,兒子跟媳婦回老家路上遇到暴雨,馬兒因受驚致馬車翻覆墜崖而雙雙遇難後,古家就由她這老太婆主內外事,人生風雨看得何其多,已成老狐狸了,焉會鬥不過孫子?

  「當然沒有。」

  他聳肩,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只是柏興堂那一站得想辦法避開,好在奶奶平時詢問他時,他都不談林芝,而是聊郭漢軒,讓奶奶有他到賀城只找好友的錯誤印象,除非她主動問起林芝,他才丟下一句「做得不錯,沒人有意見。」然後,即表現興趣缺缺的樣子,奶奶就不會再問有關她的事了。

  畢竟,古家各地商號太多,奶奶年紀漸大,要每一個都管到會累死的。

  古振森夫妻聽到龐氏要跟古振昊去巡商行,臉色都不太好,但也無權阻止。

  於是,第二天,祖孫二人就煞有其事的展開巡視,但因有龐氏,隨行的人就多了兩名丫鬟、一名小廝,兩名車伕、兩輛馬車,人數不少。

  「要照著你平常巡視的路線。」龐氏不忘交代。

  「是,奶奶。」

  接下來,一行人每到一間商行,龐氏便細細觀察古振昊與任何人的互動,包括上門的客人與店內的相關夥計、帳房、管事,但是一天又一天,一家一家的巡視下來,均無所獲。

  難道真是她多想嗎?隨著失望加深,龐氏這趟遠門是愈走愈無趣,即使到了已恢復成原狀並開始生產的印染廠,她還是意興闌珊。

  同病相憐的還有古振昊,即使怕死的杜澤真的找了門道,派人偷偷摸摸送了封信給他,內容清楚寫著蘇泰奇的另一個爪牙如何欺詐一名老富商所有家產的惡行,但他也只高興那麼一下下。

  事實上,他每天都很煩躁,常會想著林芝在做什麼,這段日子沒有額外活兒可做,沒掙錢機會,她是不是又發愁了?他無聊的拿出懷裡的一大疊銀票,他真的願意拿它們來換她一個笑臉。

  終於,對林芝牽腸掛肚了近一個月,在繞了一家又一家的商行後,一行人還是繞回離京不遠的柏興堂。

  只是當馬車行駛在熙來攘往的大街時,拉開車窗觀看街景的龐氏卻發現走錯路了,「怎麼不是往柏興堂的方向走?」

  「奶奶,我幾天前就派人捎信給漢軒,他派了快馬傳話說他一定要好好接待奶奶,這一年,他忙商行、忙妻兒,總沒空拜訪奶奶。」坐在她對面的古振昊說得臉不紅、氣不喘,實情是他以深厚友情要脅郭漢軒,任何天大地大的事他都得排開,一定要陪他演好一場戲。

  「也好,漢軒兒子應該有一歲半吧?我也好想抱個曾孫。」這一個月來,龐氏三句不忘催婚、抱曾孫。

  「我也是『孫』,也可以讓奶奶抱。」他開玩笑的建議。

  「能看嗎?都多大的人了!你別想這樣就打發我,奶奶我一定要想法子讓你成親。」她很認真的瞪他一眼。

  「孫子樂見,如此一來,奶奶的腦袋才不會生鏽。」他打趣的說。

  龐氏無言,對這個孫子,她真的沒轍。

  片刻之後,馬車來到郭家宅邸。

  郭漢軒很夠朋友,一家三口早已敬候多時,他們抵達時正好是午、晚膳之間,遂備了各式茶點、墊墊胃,眾人也好聊聊天。

  郭漢軒的兒子已經會走路,只是話還不太會說,承襲了父母的好樣貌,粉雕玉琢,圓圓胖胖的,讓龐氏一見就愛上,直逗他玩。

  小男孩也不怕生,桌上茶點有一種三色糕,酸酸甜甜,是他最愛吃的,但他吃一口後,還會將沾了口水的糕點拿去餵龐氏吃。

  龐氏笑笑的咬了一口,「還真的好吃呢。」她頻頻點頭。

  「老夫人,這是街角的元生糕餅老店新推出的口味,現在可是很多夫人、姑娘跟孩子們的最愛,就連我家夫人也很愛吃,現在再加上我兒子,每兩天就得差奴才去買一回呢。」郭漢軒笑著說。

  「真的不錯——啊,又來餵奶奶啊,好、好。」龐氏見小男孩又將咬到剩一口的三色糕舉向她,她笑著俯身又咬了一小口,笑咪咪的抱起小娃娃。

  這一老一小極投緣,玩到天都黑了,小男孩疲累的睡著了,接著,一頓山珍海味的晚膳宴請,龐氏也是呵欠連連,沒力氣再去柏興堂繞繞,打算明天早上先跟小男孩再玩一會兒再過去巡視,沒想到事情卻有了變化。

  「老夫人,明天一早我們一家三口就要上京遊玩六日,這是很早就安排好的,真抱歉。」郭漢軒一臉歉然。

  她眉頭一皺,難掩失望,「那娃兒若睡得沉,不就連跟我這老太婆玩一下的時間都沒了?」本來嘛,想抱曾孫想了多久,抱抱別人的過過癮也好。

  「奶奶,妳就跟著去吧,順道盡盡地主之誼,而且漢軒安排的行程多是近山美景,妳多年忙商行的事,住得近反而久未出遊,走走挺好的。」古振昊順水推舟的做了建議。

  龐氏還真的有點動心,一回家,大孫媳婦那張斤斤計較的刻薄臉雖不敢給她臉色看,但商號奴僕們個個都戰戰兢兢,那氛圍還真讓她不舒服,也是因為如此,她才迫不及待的想讓振昊快快接手商行,她才好享清福。

  猶豫間,古振昊使眼色給好友,無奈之下,郭漢軒再看向溫柔嫻淑的妻子。

  芳綺在心中一嘆,還是笑著上前勸龐氏,「老夫人,您就跟我們去嘛,雖然這麼說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我自己的娘家遠在南方,看到老夫人就像看到最疼我的奶奶一樣,若能同行,我真的很開心。」

  「可是柏興堂沒巡視,還有林芝那丫頭我也掛念著……」龐氏下不了決定。

  「奶奶,我留下就行了,林芝也很稱職,難得胖小子跟奶奶這麼投緣,就去玩一玩吧。」古振昊拍拍自己的胸膛,一副有他就行的模樣。

  三個年輕人在餐桌上輪番勸著,龐氏招架不住,點頭了。

  其實這一趟遠門下來,還挺折騰人的,雖然也有所獲,像是每家管事被她私下找來問話時,都不約而同表明二少爺不荒唐了,過去會混個幾天就不見人影,現在都會認真看帳、巡店,大約兩、三天就離開,她聽到還挺安慰的。

  既然事情定了,為了明日能準時出發,芳綺先陪龐氏回客房梳洗休憩,留下兩個男人好好聊聊。

  郭漢軒雖然完成好友託付的任務,但他比較心繫著另一樁,「那件事進行得如何?」

  古振昊明白好友所指的是削減士族勢力一事,「我那群江湖朋友挺努力的,但他們聽得多,要逮到事證可難,至於杜澤也給了消息,不過,你還是別知道得太多,我可不想讓你的妻子怨我。」他深知好友個性,一旦涉入,就怕抽不了身。

  「可是——」

  「那件事急不得,得長期耗著,但今晚的事謝謝了,我欠你一個人情。」

  「好,不提那件事,就跟你要人情。」郭漢軒也明白士族勢力不是一朝一夕形成,心全掛在那裡也成不了事。

  現在就要人情?古振昊尷尬的笑了。他欠的人情可不少,各分處商號的管事都讓他給耳提面命,要照著他編的說詞來應付奶奶,不然要是讓奶奶知道他有的商行是兩、三個月才去一趟,或是要管事派快馬將帳本送到柏興堂給他,待核對完再派人送回去,連想都不必想,她就猜得到柏興堂有問題。

  「這樣吧,你要什麼布料還是春夏秋冬的服飾,我無條件供應。」

  郭漢軒笑開了嘴,「雖然是出賣自己兒子的魅力,但挺划得來,只不過——」

  「不過怎樣?」

  「我著實很佩服某人的魅力,能讓我的好朋友這麼費盡心思的安排,還是你其實是被下了蠱?」他一挑濃眉,笑問。

  「呿,她連怎麼害人都不會,才會被廖天豪欺負得那麼慘!」古振昊立即駁斥,「是她的遭遇讓我不平,反正我閒著也是閒著,仁德政事無法做,那拯救一個小笨蛋,也算一樁善行。」

  對她只有善良意圖?郭漢軒可不這麼想,旁觀者清,有人動了真情,只是遲鈍而已。

  ※※※※

  翌日,早膳過後,古振昊反客為主的站在郭家大門前送走奶奶及好友一家子,見馬車遠了,他立即乘車前往柏興堂,當見到街角大排長龍的人們,又見到店家招牌上寫著元生糕餅時,一股衝動讓他脫口而出,「停車!」

  車伕停下馬車,他立即掏錢要車伕去排隊買三色糕,這一買竟耗了一個時辰,而他也不知哪來的耐心,只要想到林芝就算流口水也不會花錢買,他就願意等。

  終於,馬車來到柏興堂門口,他拾階而上,店內客人不少,沒看見林芝,倒是金福跟其他夥計看到他連忙行禮,金福更是眼睛一亮,快步上前,「二少爺,你總算出現了,這一次好久——」

  「她人呢!」古振昊沒心思跟他說話,一心只想見到林芝,手上還拎著排了一個時辰的三色糕要給她品嚐。

  「在帳房。」金福連忙告知。

  也是,她不在帳房還會在哪?他笑著快步穿過店面往後走,一路上不少奴僕站定行禮。

  「二少爺好。」

  「去去去!」

  帳房內,林芝突然聽到久違的思念嗓音,她飛快從椅子上起身,將毛筆放回硯臺上,轉身快步提裙跑出門外。

  一個多月,這是她跟二少爺近半年多的相處下來,他頭一回間隔這麼長時間才來。她好期待看到他,胸臆間滿滿的喜悅讓她的腳步更急了。

  「二少爺!」因為太急,她一個不小心差點摔倒,古振昊連忙伸手攬住她,她下意識的抓住他衣襟,就這麼偎進他懷裡,兩人的唇還差那麼一點就要碰上了!

  他瞪著她、她也瞪著他,空氣中有股說不出的曖昧氣息。

  但他的感覺更多,才一個多月沒見,她怎麼還是跟羽毛差不多重、她身上的淡淡體香如此怡人,輕柔的髮絲恰恰拂過他的臉頰,他的心跳莫名紊亂跳動,一股想親吻她的強烈渴望陡地生起。

  「呃,我……謝謝二少爺。」

  林芝一顆心撲通狂跳,怔視了好久,才發覺自己還偎在他懷裡,急得鬆開手,站直身後退兩步,再低頭。

  古振昊心跳也十分快速,他真的不敢相信她竟然能讓他的情慾暗燃,連呼吸都加快了。這已是第二回,他是太久沒碰女人了嗎?

  他暗暗吐了一口長氣,但他對煙花女子沒興致,千金閨秀又碰不得,一碰就得成親,所以就算要碰,也得找個順眼的。

  可惜他認識的女人不是嫉妒心重,就是膽子小、虛偽,批評他脾氣不好,卻又因為他這好看的皮相,忍不住羞澀盯視,總讓他冷笑三聲,轉頭走人。

  林芝站了好久,但因為他一直沒開口,她只好再抬頭,見他仍盯著自己,卻似乎陷在自己的思緒裡,她只能再向前,「二少爺?」

  他抿抿唇,逼自己將思緒丟到腦後,注意到另一邊有奴僕走動,他示意她進帳房再說。

  兩人一進入帳房,他立刻將手裡的糕點遞給她,「給妳的。」

  她忙搖頭,「不用,我不餓啊。」

  「難不成請妳吃也要錢,吃一塊一兩?」他開玩笑的將東西放上桌,再在椅子坐下。

  她臉紅紅的搖頭,「芝兒又不是土匪,吃二少爺的還要錢。」

  「那就好,妳快吃吧,若要我餵妳,就換妳要給我錢了。」他示意她也坐下,替她打開盒子,就見到排列整齊的三色糕。

  她一愣,「這不是元生糕餅以苔菜、杏仁、梅汁口味做成的三色糕嗎?」

  這下換他一怔,「妳吃過了?」

  「嗯,店裡的人曾排隊買了一盒,請我吃一小塊,但要排很久。二少爺是特別為我去排的?」她胸口暖烘烘的,雙眸更是發亮。

  「本少爺哪有空排,妳快吃!」莫名的,他的臉好像又燙了。

  她乖順的坐下,臉紅紅的伸手拿了一塊,咬了一口,眼睛陡地一亮,「嗯,真的好好吃喔,那時吃完,就好想再吃。」但現在的三色糕比那時的更好吃,因為是二少爺特別買來給她的。

  瞧她吃得眼睛發亮,古振昊忍不住笑了,好像自己也吃得很開心。

  林芝邊吃邊看著他臉上的魅惑笑容,一顆心還是撲通狂跳。

  她知道很多人對他的觀感雖不佳,但很多姑娘、甚至官家千金都忍不住對他投注目光,他也很清楚自己的魅力,故意邪魅一笑,就能讓美人兒們個個臉兒酡紅。

  然而,她們縱然心動,他的不正不經、還有無所事事,仍無法列入良人首選。不過,那是她們沒有機會好好認識他,他其實很好的,這段日子若不是他,她不敢想像自己會過著怎樣的艱苦日子。因為有他,她一直覺得自己很幸福。

  想到這裡,她一張俏臉透著幸福光采,古振昊幾近著迷的凝睇,一直到被他看癡的人羞澀的出了聲,「芝兒怎麼了嗎?二少爺一直看著我。」

  她沒有怎麼了,只是愈來愈漂亮了。但古振昊沒說出口,在那雙澄淨動人的雙眸繼續不解的看著他時,他突然站起身來。

  「妳吃得差不多了吧,本少爺風塵僕僕的過來,想先洗個澡,妳替我刷背,一樣十兩,我會先把我那兒的奴僕——」

  「不了,二少爺。」她突然開口拒絕,粉臉仍紅著。

  古振昊陡地停下腳步,回頭看她,「妳說什麼?!」

  林芝咬著下唇,看著他再次走近,她搖搖頭,「那十兩錢,我覺得不對。」她不知道該怎麼說自那天後,她一連幾天都沒睡好。

  他的結實身段深深烙印在她腦海裡,讓她每次想起就臉紅心跳,更糟糕的是,接下來的每一天,她老是不由自主的看著店門外,期待能看到他,也因一天天的失望,一向專心看帳的她竟分心了,這讓她意識到她好像太依賴他、也太想見到他。

  「不對是啥意思?妳說清楚。」見她頭愈垂愈低,他想也沒想就俯下身欺近。

  陽剛氣息陡地襲近,她全身發燙,心跳失速,身子急忙往後縮,「我、我去看看店面。」怎麼說清楚?連她自己都不清楚了。

  這是心的悸動嗎?對他的情愫又是何時在心底生了根?

  像逃難似的,她提起裙襬,奪門而出,留下看傻眼的古振昊。

  夏末初秋,樹蔭仍綠,花兒也仍展姿向陽,頂多是楓葉的顏色微微變了點,但整體而言仍是讓人覺得舒服的天氣,不過古振昊的心情就不怎麼舒服了。

  他不懂林芝是怎麼了,一連幾天下來,想找她好好說個話,她也急急的誑個事兒就閃,派個活讓她替他走一趟,她竟然另外請小廝替他跑,還說:「其實二少爺不必多付錢的,而且、而且芝兒也覺得自己不該再佔二少爺便宜,但二少爺對我的好,我都明白,真的,但不能再這樣了……」

  她到底是哪根筋不對?!古振昊深潭似的黑眸裡蘊藏著一種連自己都參不透的懊惱。

  喧鬧的茶館二樓,坐在古振昊對面的是被半強迫帶著妻兒陪古老夫人去玩了六天回來的郭漢軒。

  他對古振昊的心不在焉已經習以為常,事實上,這半年多來好友重色輕友得很嚴重,也常過他家門而不入,需要時又要替他擋古老夫人,但他們是好朋友、好兄弟,他自然是不會跟他計較的。

  「仔細回想,大多的女人,甚至男人都愛看我這張臉,只有林芝不在意,對她而言,錢財可比我這張俊臉好用多了。」古振昊開始對好友吐苦水,「你知道嗎?我見她找她,都得用錢來吸引,但她愛錢有道又不貪,不會主動找我掙錢,你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的思緒轉來轉去,都混成一團了。

  「哈,不管怎樣,你終於承認你一直用錢當餌接近林芝了。」郭漢軒很直接的抓到了重點。

  「說那麼難聽,我是在幫她,反正我多得是錢。」

  「錢多是沒錯,但為何獨獨對她這麼好?」

  一針見血的話,讓古振昊的心頭猛地一震,表情也略顯尷尬地說:「我只有對她好嗎?」

  郭漢軒強忍住笑意,「你沒有嗎?她佔了你這麼多便宜,你從沒想過要她負點責任,這不是對她好是什麼?幾個月來,你忙來忙去的不也只為她?」

  他愈聽臉皮愈燙,「可是她有付出,我才給錢。再說了,我就是看不慣廖天豪恃強凌弱、欺負她到底,想幫她早早買回老宅,如此而已。」語畢,他逕自拿起茶杯,仰頭一飲而盡。

  郭漢軒煞有其事的點頭,看著好友倒了第二杯茶,「是,還給得心甘情願,還得拚命的想有什麼方法可以把錢全堆到她身上。」

  古振昊連考慮也沒有,就點頭了,「當然,不然她要存錢買回老宅根本是癡人說夢,那太可憐了。」他又喝了一杯茶。

  郭漢軒將他談著她的憐惜、心疼全看進眼裡,笑逐顏開,眼裡充滿著興味。

  「你笑得很欠揍。」古振昊皺起濃眉,卻沒注意到自己一杯一杯將茶水入喉,只覺得全身熱呼呼、口乾舌燥,很渴。

  「我笑你栽了!」郭漢軒再忍不住放聲大笑了。

  ※※※※

  湛藍天空下,林芝穿過柏興堂店,走進院落,正要往帳房走去時,突地停下腳步。是她多心嗎?她老覺得背後有兩道灼燙的視線看著她,但她左看右看,亭臺、迴廊、池邊、花牆,甚至又轉回去看了看,卻什麼人也沒有。

  被她發現了嗎?!古振昊努力將自己貼在迴廊一角,就怕被她看到。

  他很難想像他竟然做出這種偷窺行為,但好友的一席話讓他不得不好好想想,自己是不是真的栽了?

  他透過柱子偷看仍蹙眉站定的林芝。

  她說來比尋常的女人笨很多、但也善良很多、努力更多,笑起來也比任何女人還要美。

  還有,她的臉怎麼看怎麼順眼,雖然他總覺得憨憨笨笨的。

  還有,她的眼睛很美,她的鼻子秀氣俏挺,她的唇若粉櫻。

  還有,她哭的時候,鼻子紅通通的,難過的笑容更是亂他心神,害他也跟著鬱悶。

  還有,她很有韌性,不消極,儘管一無所有,仍努力向上,知足感恩。

  他看著她,眼底的光芒愈熱烈,一顆心也悸動起來,他知道,就是她了!

  心底篤定了,他大步走出去,抬頭挺胸的走到她身邊,笑了。

  「二少爺——」她眨了眨眼。怎麼了?他灼亮的黑眸直勾勾的瞅著自己,似乎帶著某種意味,還帶了不明的火花。

  「我有很重要的話要跟妳說。」他還是笑,笑得很燦爛。

  這樣的笑容是第一次,林芝不由得臉泛紅,緊張的搓起手來。

  「妳知道依妳的速度,就算存上一輩子、變成老太婆也買不回來紫瑞園嗎?」他笑咪咪看著她,還緩緩的傾身靠近她。

  「所、所以?」怕兩人靠太近,她很主動的向旁邊移,手心狂冒汗。

  沒想到他也跟著移動,還刻意離她更近,就像一隻慵懶卻看準了獵物的豹,早已誓在必得。

  「妳知道有一個很快能達成願望的方法,就是找個好夫婿幫妳買下,就這麼簡單。」說這話,簡直像在勾引一個無知小孩,但古振昊臉皮不算薄,說出來臉不紅氣不喘的。

  這是很重要的話?林芝愣愣的反問:「所以是要我賣身的意思——噢~」她痛呼一聲。

  古振昊從不打女人,但也忍不住朝林芝的額頭彈了一下。雖然跟他的意思差不多,但這麼直白說出他的「別有用心」,還是很白癡嘛!

  「不是賣身,是託付終身,兩者差很大。」他趁機教育一下。

  林芝揉著被彈紅的額頭,「終身?二少爺說笑了,我這樣一個下堂妻,誰願意娶?」何況,她已心有所屬。

  重點來了,古振昊悄悄的做了個深呼吸,再輕咳一聲,「眼前就有一個值得讓妳依賴、託付的好男人啊。」

  她困惑的眨眨眼,看左看右、看後面、再看前面,再越過他看過去——

  「好痛!」額頭再度被彈指,她忍不住伸手揉揉。

  「連前後左右都分不清,怎麼有妳這麼迷糊可笑的人!」他簡直快瘋了!

  突然明白他的意思,她的心陡地漏跳一拍,說話也結結巴巴,「可、可、可是我眼前只有二、二少爺一人。」她是絕對不敢妄想啊!

  「這就對了!」他莞爾一笑。

  她倏地瞪大了眼,「什麼?!」

  「有問題?」他惡狠狠的瞪著她。敢拒絕就給他試試看!

  林芝的心頓時撲通撲通狂跳。老天爺,怎麼可能有這樣的好事發生在她身上?

  這幾天,發現自己早在不知不覺中對他動了情後,她還很氣自己,她哪有資格呢?她怎麼可以喜歡上那麼努力幫忙她的二少爺?

  這根本是貪心。所以為了懲罰自己,連那些額外的活兒她也逼自己不能再賺,沒想到他竟要她嫁給他?!

  她仍難以置信,舌頭也再次打結,「二少、二少爺說的、說的是真的嗎?可是外面都傳說我是禍……禍……」那些不堪入耳的批評,他當真不在意?

  古振昊沉下臉,咬牙反問:「妳覺得妳是禍水?」

  「不是!」她拒絕接受那樣加油添醋的不公評定。

  「那不就對了,別人愛說就讓他說去,誰敢在我眼前說,就是找死,聽懂了沒有?」

  他語氣裡的護衛那麼明顯,黑眸裡飽含的疼惜令林芝心兒暖燙,更因感動而紅了眼眶。

  她要哭了?他濃眉一皺,「嫁給我應該沒有讓妳太委屈吧?」

  她急忙搖頭,淚水滴落,急說道:「沒有、沒有,要說委屈,你才委屈,是我不夠好。」

  「笨蛋!沒有人委屈,妳很好,好極了,好到我只要妳,若說妳不夠好,就是在說我眼光不好。」他突然一把將她攬入懷裡,因為小笨蛋的眼淚竟然愈掉愈凶,他捨不得,好捨不得。

  林芝在他懷裡抽抽噎噎的哭泣,好半晌才尷尬的輕推了一下他。

  古振昊放開她,見她哭得眼紅鼻子紅,竟現楚楚動人之態,讓他移不開眼。

  他的目光太專注,她咬著下唇,粉臉上的酡紅愈來愈深,不自覺的退後兩步。

  沒想到這距離恰好,讓他得以好好的上下打量,「太瘦了。」

  對他這麼大剌剌的直視,她羞澀不已,沒想到他開口說的卻是她太瘦?!

  他撫著下巴,邊說邊搖頭,「身上沒幾兩肉啊,這陣子養肥點,品嚐時口感會好很多,不然,抱起來全是骨頭。」

  「二少爺怎麼這麼不正經。」她臉兒更紅了,困窘到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轉身快步離開。

  「別再走了!」

  突然,古振昊的聲音出現在她身邊,讓她一愣。

  「犯傻了?妳都要撞牆了。」

  他話裡含笑,林芝眨眨眼,定視前方,也跟著呆了。她已走到亭臺旁的花牆,只差幾步就會撞上,她糗得忙轉身,卻沒想到他就在她身後,讓她差點撞上他,她直覺後退,卻看到他又上前一步,俯身靠近,氣息近在咫尺。

  怎麼辦?他已將她困抵在花牆上,也困在兩人的氣息之間,她走也走不了,一顆心是撲通狂跳。

  「對了,還有一個問題,妳這幾天怎麼好像刻意在避開我?」不是殺風景,而是瞧她緊張到臉頰嫣紅,若不緩和一下,他想做的事很可能會讓她暈了。

  「我只是突然……突然發現自己很在乎二少爺,覺得自己貪心……所以……」她支吾其詞,仍鼓起勇氣表達心意。

  原來她也跟著淪陷了……很好,這樣很公平。他心滿意足的封住她顫抖的唇,給了她一個霸氣無比的吻。

  林芝怔了、傻了,一直到被吻到意亂情迷、快喘不過氣來時,古振昊才依依不捨的放開她的唇,再次將她擁進懷裡。

  她上氣不接下氣的偎在他懷中,粉臉羞紅,心裡又甜又暖,只是想得再深點,卻變忐忑了,她抬起頭,不安的問:「這樣會不會帶給二少爺很大的麻煩?」

  古振昊知道她在想什麼,他稍微放開她,但仍擁著,一手輕點她額頭,「只要坦蕩磊落,不必讓那些是非流言干擾我們的人生,太不值得了。」

  被他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她只能哽咽點頭。

  「我得回家一趟,處理些事,但妳不必擔心,雖然要耗上一點時間,但我要妳好好留在這裡做妳的事,開心的過日子,等我的好消息。」

  她用力點點頭。

  瞧她這憨樣,他再次無法自拔的攫取了她甜美的唇。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5-4-5 06:05 PM


第8章

  古振昊要回京前,還是先去找了郭漢軒分享好消息。

  亭臺內,郭漢軒聽著好友侃侃而談他跟林芝的事。

  俊臉上的笑容非凡,有著五分得逞、五分狡黠,娓娓道來自己雖然一開始對她並無不良意圖,卻在不知不覺以錢當餌慢慢餵養下,也培植出兩人的情分,繼而順利將她拐來當妻子。

  「你看,我花出去的錢又回來了,還人財兩得,真是一點虧也沒吃到。」古振昊真的很得意。

  郭漢軒忍住笑,「你真懂得自我安慰。」

  「什麼意思?」

  「在我看來,真正人財兩得的是林芝,你古家擁有好幾座金山銀礦,你的相貌出眾、又是文武全才,名聲雖差,但骨子裡絕對是好人一個。」

  聽到好友的讚美,古振昊更是笑得闔不攏嘴,「你是這樣認為,但林芝那個小笨蛋有沒有這樣的體會我就不知道了,未來的日子裡我得好好教育才是。」

  郭漢軒看到好友那麼開心,替他高興之餘,也不免替他擔心,「你還有一關得過呢。」

  基於朋友間的好默契,他知道好友指的是哪一關——林芝畢竟不是奶奶期待中的孫媳婦人選。

  「總要面對的,我待會就回京解決。」

  於是在好友談了些後續的事,託他多多注意林芝或柏興堂,因為這次快則一個慢則兩個月,他才有可能再回賀城。

  叮囑了一大串,要上路時已近傍晚,隨便吃了點東西,古振昊就返回京城了。

  他踏進家門時晚膳已過,龐氏、古振森夫妻仍坐在廳堂聊些商行的事,龐氏一見到最疼愛的嫡孫回來,迫不及待的就要分享跟郭漢軒一家子出遊的趣事。

  「振昊你回來了,奶奶跟你說,漢軒那兒子真是甜死人了,我們一路玩,他老是『奶奶』、『奶奶』的叫個不停——」

  「奶奶,我有話跟大家說。」古振昊難得一臉正經。

  龐氏被打斷話先是一愣,聽到他這麼說更是不解,連古振森夫妻都相視一眼,覺得好像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了。

  古振昊見家人全瞪著自己,他輕咳一聲,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有些難為情。

  龐氏看著嫡孫困窘的神態,像是想到了什麼,驚喜笑問:「振昊,不會是成親的事有著落了?」她急拍著孫兒的手,「快說,是哪家閨秀?我就知道,雖然巡視商行一圈回來毫無所獲,但奶奶老覺得一定有女人讓你上了心。」

  一反平日的豪邁傲然,古振昊此刻竟然有些難以啟齒。

  「快啊。」她可急了。

  古振森、華氏再對視一眼,都沒想到從未有成家念頭的古振昊竟然有心儀的姑娘了。

  古振昊輕咳兩聲,「就那個笨蛋——不是,是林家布行的林芝。」

  所有人聞言全都目瞪口呆。怎麼會是她?!

  華氏很快回過神,想笑又趕忙忍住,因為古振昊犀利的眼神突然射向了她。

  「弟弟,你——」古振森正要開口,卻也立即皺起眉頭,妻子正在桌下用力擰了他的大腿一把,疼死他了。

  龐氏驚愕半晌,深吸口氣後,再問:「你確定是她?」

  古振昊毫不遲疑的點頭,「是,近來柏興堂的生意愈來愈好,店內夥計都說她功不可沒,而且讓我想成家的女人也只有她,她雖憨了點,但也算才貌德慧兼俱,這樁婚事就請奶奶准了吧。」

  龐氏仍是一臉的難以置信,但再定下心想想,他這陣子變化能這麼大,原來全是林芝的功勞。

  看著孫子黑眸中的堅定,一副她要是否決,他也娶定了的神情,她笑了,再想到他過去的不平境遇,現在他的快樂,是她最在乎的事。

  「好,雖然人選確實出乎奶奶的意料之外,但只要你喜歡就好。」

  古振昊笑逐顏開,也感到如釋重負,畢竟古家也是大家族,不過只要有奶奶支持,其他親戚也不敢有異議。

  「我還有一些事想單獨跟奶奶聊,大哥、大嫂。」他看向古振森夫婦,示意他們先行出去,兩人也只能離開。

  接著他向奶奶提了一件事,他需要她在金錢上的支持。別看他揮霍,不怎麼做事,商行幾筆生意卻是靠他才做成的,只是這個家作主的還是奶奶,他得尊重。

  龐氏聽完後,對孫子的用心刮目相看,也更證明了林芝對他的影響是正面的,於是大方應允,但也開了某些條件。

  片刻之後,龐氏回房,古振昊步出廳堂,心裡是又好氣又好笑。薑還是老的辣,奶奶真的是寶刀未老!

  思緒間,他舉步往另一邊曲徑走過去。

  「你說小叔是不是犯糊塗了?」

  華氏的聲音突然從長廊後方傳來,他身形一頓,蹙起濃眉,朝聲音來處走去。

  「男人嘛、戀財、戀權、戀色,小叔每天無所事事,說是巡視商行,但我們都知道他根本是去玩樂,前陣子看似轉了性,原來……哈!」

  說到這裡,她臉色充滿不屑,「老在柏興堂混,還看上別人不要的破鞋,雖然眾所周知林芝仍是清白之身,但她可是個禍水,萬一搞垮古家怎麼辦?奶奶也老糊塗了,竟然答應讓她進門。」

  古振森正想附和妻子的話,卻看見一個高大身影從長廊處現身,在看清楚是誰後,他倒抽了口涼氣,「弟弟……」

  華氏也看到了,她臉色一變,古振昊笑容可掬的走到他們面前,笑意未到達眼底,更讓她頭皮發麻。

  「原來那個可笑至極的嚼舌根話題也入了大嫂的耳了?」他神色一整,出口的話滿是嘲諷。「等林芝過門,我衷心希望嫂子別再說出任何對她的鄙夷之語,否則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丟下這句話,他怒氣沖沖的轉身走人,留下華氏緊咬下唇,雙拳緊握,古振森則是懦弱的不敢吭上一聲。

  接下來的日子,古振昊突然變得很忙,常常不見人。

  但那日威脅的話讓華氏記恨,她不是好惹的,更不滿被威嚇,只是她也很清楚不能跟古振昊正面衝突,嫡庶的分別讓她得另尋方法出氣。

  於是,看似不經意的在看店時,她不小心將他要娶林芝的事說出去。

  不意外的,這個消息迅速的在京城傳開,簡直轟動了大街小巷。

  古家商行被不少三姑六婆佔據,她們大多是懷疑、不信,但在探得掌權的古老夫人確實指示下人籌辦相關事項、還選定黃道吉日廣發喜帖宴客後,議論聲更是不斷。

  再怎麼說,古家家產雄厚,在京城富豪中也是數一數二的,就算古振昊聲名狼藉,但終究是嫡出,再加上前段日子以來,他在京城裡鮮少再出荒唐事,也不再與一些紈褲子弟鬼混,若要娶個名門閨秀根本不是問題,怎麼會迎娶被扣上禍水之名的林芝?!

  因為這件事,不少仗著跟古家有好交情的親朋好友都上門曉以大義一番,令龐氏耳根子難以清淨,又不好得罪人,乾脆以在佛堂閉關唸佛以答謝上天賜給孫子一段好姻緣為由,避開那些煩人的多事者。

  一些自以為有輩分的親戚在見龐氏不成後,乾脆直接去堵古振昊,論林芝的不是,最後當然都被他吼走了。

  古振昊再度展現執著的霸氣,這令華氏、古振森也不敢再在這樁婚事上多吭一句。

  儘管如此,古家為了迎娶林芝,仍有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態勢。

  ※※※※

  古振昊擺平了那些多事者,卻還未擺平自己要送給林芝的聘禮。

  他這段日子很忙,忙著找時間密會那些追查士族惡行罪證的友人、忙著將杜澤送來、與蘇泰奇交好的朝廷稅監中飽私囊的事證藏好,也忙著找一些好友調查廖天豪,這才發現他是刻意在京城維持君子表相,才得以得到林家父女的青睞,成為贅婿,更在林芝專心照料老父時,逐步侵佔林家的家產。

  廖天豪的確成功了,不過這陣子都把精神花在夏薇雨身上,根本無心經營布行,即使有兩家布行在撐著,也已見虧損,他遂趁隙找上他買紫瑞園,但廖天豪狡猾如狼,對他開的價碼並不滿意。

  「就這個價,廖二少爺若想議價,我也只會愈降愈低。」

  廖家廳堂裡,古振昊把話說得很清楚。

  廖天豪已知道這古二少要娶他穿過的舊鞋,也看準了肯定是林芝想買回老宅,這可是他再一次翻身的籌碼,當然得好好利用,說什麼都要大賺一筆。

  「那我就不賣了。」他慢條斯理的丟出這話,神情一派從容。

  古振昊似乎早料到了,他笑容依舊,然而黑眸裡暗掩的精光正盤算著如何將這隻貪婪的傢伙扔出京城!

  他沒再說什麼,起身離開。

  接下來幾天,古振昊沒出門,倒是三教九流的朋友來得不少,還有各處商行的管事也被他叫了來,整天就關在房裡,也不知道在做什麼,他甚至交代奴僕不得打擾。

  如此神祕兮兮的舉動,讓古振森夫婦相當不安。

  尤其是華氏,每晚在房裡直踱步,想著之前交代給古振昊的事情一樣接一樣完成,她就覺得不太妙,這段日子的積極讓他整個人看來更不一樣了。

  他變得深不可測,心中的打算教她難以窺視,最令她擔憂的是他把其他商行管事找來,大有要奪取他們夫婦權力的態勢,莫不是林芝要入門,他要替她先將一些礙眼的石頭搬開!

  她愈想愈急,再回頭惡狠狠瞪了她那唯唯諾諾、不成材的丈夫一眼,不料他竟嚇得奪門而出,讓她更加氣憤。

  古振昊的舉行讓華氏感到不安,但深陷水深火熱的當屬廖天豪。

  廖家布行早已虧損連連,他早已有賣林家古宅之意,當初刻意刁難古振昊,原意是要抬高價碼,卻沒想到他再也不曾上門,想賣給其他人也無法。迫得他主動找買主詢問意願,還以親筆信函派快馬給幾名來往過的富貴士族,但仍是久久不見回訊。

  不成,再這麼等候下去,他最在乎的夏薇雨就要變成別人的了,近日他手邊銀兩一少,就聽聞夏薇雨開始招待另一名王公貴族。

  他幾乎傾其所有,怎麼可以在最後失去?!

  既然如此,那他只剩一條出路了。

  連乘了兩天的馬車,廖天豪來到平城外的一棟豪華宅院,這裡正是蘇泰奇的宅邸。

  「誰准你來找我的?!」年已六十的蘇泰奇兩鬢斑白,臉上線條剛硬,看得出來不是好相處的人,在見到廖天豪時,神色還有著明顯的厭惡。

  「蘇爺,我真的需要你的幫忙啊。」他拱手請求。

  「兩年——不對,三年了吧?我沒幫你,你不也靠著著林家布行站起來了。」蘇泰奇冷笑。

  廖天豪尷尬承認,「因為又快守不住,所以……」

  「在京城披著謙謙君子的羊皮,但一離京城就化名為『楊華』,吃喝嫖賭樣樣來,這是我不再讓你幫我做事的理由,我怎麼可能幫你忙?!」

  「可是我已經改了,這三年我在京城很安分——」

  「但你的安分一開始是為了貪圖林家的家產,而後來的安分是為了夏薇雨那女人。」蘇泰奇人脈極廣,該知道的事一件也不會少。

  見廖天豪臉色一變,他笑了,神情卻更冷峻,「扶不起的阿斗就是扶不起,不許再來,我們的合作關係早就結束了!」

  廖天豪被逼得走投無路了,狠話沒經過腦袋就脫口而出,「蘇泰奇,你不怕我告官嗎?我要揭穿你一手灑糧濟貧博取善名,一手卻壓榨百姓,讓眾人知曉有多少人因你而家破人亡!」

  幾聲巨響,桌上上好的瓷壺、瓷杯全被蘇泰奇掃落,成了滿地碎片,他的黑眸染上一抹嗜血寒光,「廖天豪,你試試啊,看我能不能把你搞得像地上這些碎片一樣死無全屍。」

  廖天豪臉色刷地一白,知道說錯話,連忙顫抖著聲音道歉,「對不起,蘇爺,我只是一時急了,我不敢的,我不敢的,我走!我馬上走!」丟下話,他趕緊奔出門,上了馬車就要車伕快走。

  「派人跟著,他要是敢做出愚蠢的事,直接——」蘇泰奇黑眸閃動森冷之光,再對手下做了一個殺頭的動作。

  兩名手下立即領命,快步跟出去。

  一旁的蘇府總管走上前,向主子作揖,「蘇爺為何不直接殺了廖天豪?煜親王派人在外明查暗訪的就是要抓主子的辮子,萬一他找上廖天豪該如何是好?」

  「煜親王那裡有我們的人,若真的找到什麼,我們的人早就示警了,更何況,要是被煜親王找到廖天豪,就代表煜親王也已經找上我們了。」

  「也是。」這裡是主子所有宅院中最隱蔽的,也是他與其他貴族策動任何行動的主要處,知道的人極少,他們也相當小心,就怕煜親王的人也摸進來。

  「總之別自亂陣腳,也叮嚀下面的人安分點。」下完指示,蘇泰奇逕自返回房間下方的祕室。

  他們自以為天衣無縫,殊不知,這些情形早被屋簷上方埋伏的兩名黑衣人看得一清二楚。

  他們互視一眼後點頭,其中一人施展輕功而出,另一名則尾隨跟監廖天豪的蘇府手下而去。

  第一名黑衣人飛簷走壁一會兒後,很快來到一棟讓綠樹遮蔽、清幽寂靜的老宅院,燭火下,一名慈眉善目的老人正伏案看著一疊冊子,愈看,微白的眉也愈摶愈緊。

  剝削農民、並對礦工巧立名目徵稅斂財……他搖搖頭。這些士族出身的貴族在私底下真是無惡不作,讓百姓們苦不敢言!

  但要抓到他們的把柄實在困難,因為這些貴族不會笨到自己出面,而是與民間地痞流氓或奸商士紳去收取費用,一旦出了事,就由這些人扛罪。

  其中這兩年多來,尤以蘇泰奇為首的士族勢力最為囂張。

  為此勤政愛民的皇上不得不請他這個早已不管事的老臣幫忙,只是這些士族惡行早已行之有年,他與他們周旋鬥智,一頭銀髮更白了。

  「王爺,有消息了。」黑衣人來到煜親王李哲的面前,將所監聽的事項一一稟報。

  「監控這麼久,總算有動靜了。」他看著前來稟報的皇宮御用高手,不禁撫鬚笑了,「派人好生保護廖天豪,絕不能讓他死了,還有,與他有往來的人也全數監控,找到更多的人證、物證,老夫要扳倒蘇泰奇就更有把握了。」

  「是!」黑衣人再次離去。

  李哲點點頭。這一次,一定要將以蘇泰奇為首的這幫人繩之以法。

  ※※※※

  廖天豪成了一條上岸喘氣的魚兒。

  紫瑞園賣不出去了,即使他自降價碼,買主們不是興趣缺缺,就是剛好沒有大筆銀兩。

  他愈來愈煩躁,但就是不願去找古振昊,時間一天天過,他甚至嘗試放出消息暗指價格可以商談,古振昊那兒仍然靜悄悄的。

  虧損愈來愈大,兩家布行店門一開,全都是要錢的人,哥哥廖天盛一肚子怒火無處發洩,對他說話也愈來愈尖銳,「去找你的花魁啊,你不是貢獻良多嗎?」

  對,還有夏薇雨!

  他急忙去了一趟百花樓,杜娘卻不讓他見夏薇雨。

  「抱歉,何大人包了她半個月,走不開身啊,還是我另外找個姑娘伴廖爺?」

  聞言,廖天豪氣呼呼的甩袖走人,心裡很清楚財務出現狀況的消息已經傳到這裡,他要再見夏薇雨一面,若不捧著亮燦燦的金子來,恐怕沒機會了。

  他心情已經夠悶了,走在大街小巷,聽到的卻偏偏是古家即將迎娶林芝過門的消息。

  娶個禍水也值得他們大張旗鼓的,真是夠了!

  還有城裡百姓像是忘了這回事,他當初刻意傳的流言已淡,現在談的全是古家將林芝當成寶,還為了保護她,沒讓她先回京而是留在柏興堂,連接任的管事也先到那裡與她交接,讓她不致太累,婚事緊鑼密鼓籌備,還有許多賀客到柏興堂送禮祝賀,哼,她還真是飛上枝頭當鳳凰了!

  更可惡的是,城內開始有另一個不利他的流言出現,指林芝離開那麼久了,接掌林家產業的他也沒因此變得更好。

  這讓他大為光火,見到人就吐苦水說:「林芝那禍水將她的楣運都轉到我身上了,不然,我怎麼會變得如此……」

  慶幸的是,他的話仍有人表贊同,只是轉成私語在私下談論。

  古家財大勢大,眾人也好奇林芝一旦進門,會不會跟著風雲變色。

  見自己的話仍能在眾人心中引起波瀾,他稍稍平衡,回到府裡,卻看到古振昊正端坐大廳,他頓時愣住了。

  更不敢相信的是,這傢伙竟然跟哥哥簽好了契約,紫瑞園易主了!

  「哥,你憑什麼?」他火大的推了哥哥一把。

  廖天盛壯得像座山,哪有被撼動半分,只見他一臉不屑的說:「憑二少爺是紫瑞園唯一的買主,而你又憑什麼叫囂,除了拿錢孝敬青樓女子外,你做了什麼?」

  廖天豪繃著臉,再看向不涉入兩兄弟爭執的古振昊,「交易完成了,我還有事處理,不送了。」他說完便先行走人。

  他恨恨的瞪著古振昊,整個人充滿怒火。

  「氣嗎?沉迷花魁,拋棄良妻,大家的眼睛都是雪亮的。還有,不怕告訴你,我早已請我那些江湖友人替我撂下了狠話,誰要是敢跟我爭這紫瑞園,就是與我為敵。」古振昊冷笑的看著他。

  「你!」

  「剛好,這城裡的人都知道,本少爺不只玩自個兒的命,也挺愛拿別人的命來玩,不怕以命賠命。」

  他這話說得真,當一個人自我放棄後,覺得生活了無生趣,就什麼都敢做,什麼朋友都敢交,邪氣狂傲,霸氣十足,也沒人敢招惹了。

  廖天豪也知道,他握緊拳頭,只能在心裡狂罵,原以為可以用紫瑞園當籌碼,招來一筆可觀的財富,如今都不可能了。

  他寒著聲音怒道:「你、你等著吧,屆時,別怪我沒警告過你,她是禍——」

  「我要是你,我不會說出口。」古振昊難得好心提醒,黑眸危險半瞇。

  要廖天豪怕了,閉上嘴巴,眼睜睜看著他走人。

  咬牙切齒的回到到房裡,廖天豪像一隻戰敗的公雞,憤恨的握拳搥桌。他動不了古振昊,但也能讓另一個人不好過!

  他怒不可遏的寫了封信,要奴才送到柏興堂,而且,一定要親自送到林芝的手上。

  ※※※※

  縈縈燭火下,一封信靜靜的躺在桌上,獨坐在房裡的林芝一臉愁容。

  驀地,敲門聲陡起,她回過神,連忙拿起那封信,欲將它藏進袖口內,但已來不及。

  「這麼緊張做什麼?好久不見,欲寫信話思念嗎?」

  古振昊開玩笑的走到她身邊,伸手要拿,她卻咬著下唇,「不要看。」

  「沒關係,寫不好我還可以指點指點,本少爺文筆很好的。」他拿走了信,但愈看臉色愈難看,「妳怎麼想?」

  「雖然明知廖天豪是在推諉責任,想找個藉口讓休妻一事合理,然而,那一句『若是妳下嫁後,古家起了不好的變化,妳就是罪魁禍首!』實在讓我很心慌,我怕我……」她難過得說不下去,眼眶都紅了。

  「笨蛋!」

  罵聲一起,她驚愕抬頭,正好迎向古振昊俯下的俊顏,他狠狠的吻住她,就是要吻到她忘了剛剛的忐忑不安,同時,他心裡也有了決定,他要扭轉所有人——包括廖天豪那該死的傢伙的想法,他要從此以後沒人敢再說她是禍水!

  她被吻到氣喘吁吁,不得不推了推他,他這才放開她。

  「時間有點晚了,明兒個一早,我們再上路。」他笑看著她說。

  「上路?」

  「我們要回京,」古振昊攬著她在椅子坐下,「我準備好的禮物已經到了,才想帶妳回去看看,沒想到廖天豪動作比我更快,馬上派人送這封信來給妳。」

  選禮物?林芝不明白,困惑的看著他。

  「好好睡一覺,我也回房休息,還是……我留下來陪妳?」他邪魅的笑問。

  她粉臉漲紅,忙要推他出去。雖然兩人就要結為夫妻,但獨處一室還是不合禮教。

  迂腐的小笨蛋!他笑著搖搖頭,捧住她的臉狠狠再吻她一回,直到滿足身體的一些些渴望後才離開。

  翌日一早,林芝用完早膳,就發現古振昊已交代丫鬟替她整理好包袱,告別了所有人,包括金福、包括借錢的女染工,大家的眼眶都濕了,林芝要染工丫頭別還錢了,好好照顧自己跟家人就好,一席話讓兩個姑娘家又是淚漣漣,還是古振昊受不了抓人上車,才結束這場離別。

  在返京的路上,他都沒說話,只是靜靜的擁著她,笑得很溫柔。

  倒是她很緊張,這一趟回京,離兩人成親之日也只剩幾天,不知京城的人會怎麼看她?可有說些流言讓古家人困擾?

  「小笨蛋!把妳掙錢存錢的執著與堅強拿出來,妳過去受盡冤氣,現在已是撥雲見日之時,還胡思亂想什麼?」

  古振昊將懷裡人兒眉宇間的愁雲全看眼底,出言安撫,「幸福都在妳面前了,妳怎麼不勇敢伸手拿?這不是我印象中的妳,何況有我在啊。」

  聞言,一股溫暖湧上林芝心頭。是啊,有他在呢,她何須畏懼。

  看著她澄淨眸中再現堅毅光芒,他笑了起來,讓她好好的枕靠在懷裡。

  這一世,他都會替她擋風遮雨,因為是她,讓他的生命再度有了意義。

  回到京城,古振昊第一件事就是帶林芝去看禮物,然而她千想萬想也想不到,他送給她的竟是——

  「這原本就是屬於妳的,只是大門上方的那塊橫匾讓廖天豪派人拆了,還砍了當柴燒,再換上廖家自個兒的新匾額,我依樣畫葫蘆將它拆下、當柴燒,放上早早就差人仿造屬於林家的『紫瑞園』橫匾。」

  此刻,古振昊擁著林芝,就站在紫瑞園的大門口。

  她的眼眶早因感動而盈滿了淚水,只能用力點點頭。

  在他的陪同下,兩人一步一步的走進這古樸的老宅院,她撫著久紅耐用的梨木家具,牆上的字、精緻雅典的迴廊,一道道拱門、樹木花草、一景一物都是如此親切……

  唯一不同的是,她跟廖天豪共住的院落另外建造了一處與房間相連的大浴池,還極盡奢華之能事,大理石砌成、雕琢精緻,還設有石床、石椅,池水由外引入,還考量到冬季寒冷,設有銅管引溫水入浴,讓冬日也能愉快戲水。

  如此費心,該是他打算與夏薇雨鳳凰于飛時,同享鴛鴦浴之用。

  「這應該是他的所作所為裡,唯一讓我滿意的一件事。」古振昊露出意有所指的笑意。

  她明白,臉兒不由自主的發燙。

  「屆時,妳我同浴。」他又說。

  「別說了!」她滿臉通紅,恨不得找個洞鑽進去。

  「這幾天,這裡會再整理整理,妳會在這裡出閣的,然後,我們在古家大宅成親、度過洞房夜,也許待個一兩天吧,接著我們就會回到這裡長住,在這兒生兒育女。」這也是他向奶奶要求的。

  「真的可以嗎?」林芝難掩激動。這裡是她成長的地方,對她意義非凡。

  他拍拍胸膛,笑了笑,「奶奶看到我願意成親,什麼都應了,至於古家大宅,大哥、大嫂付出的心力最多,我從沒想過跟他們爭,只是奶奶仍有條件。」

  她一愣,「條件?」

  「嗯,古家祖業我也有責任得扛,成親後,你我夫妻同心,都得分擔商行的經營。」古振昊說得無奈,明知奶奶是趁機要他重掌家業,不想讓祖業全拱手讓給妻管嚴的大哥,但為了能娶到芝兒,他也只能被動接受。

  此時,一名男子端了壺茶跟茶點走進來,竟然是孟新!

  「孟總管!」林芝眼眶又紅了。

  孟新眼裡也滿是淚水,能再度回到當年被趕走的林家老宅,他心裡也是五味雜陳,但喜悅是最多的,話也忍不住多了起來,對古振昊更是讚不絕口,他也是夜夜陪著二少爺,看著他如何掌控一切,仔細算計,把廖天豪逼到角落的參與者之一。

  「其實廖大少爺也是賣得心不甘情不願,但沒二少爺的那筆錢,廖家布行就等著收攤……」

  所以,這段日子忙得不見人影,全都是為了她,只為了護衛她、替她圓夢。

  「其實,二少爺更是要向老夫人證明有了妳之後,他才比較像個人,不再無所事事,真的很辛苦。」孟新邊說邊看下顎愈抬愈高的二少爺,忍不住在心裡偷笑,這些話可都是二少爺要他照著說的。

  古振昊以眼角餘光發現林芝以感激萬分的淚眼看著他時,頓時得意萬分。

  面對這個小笨蛋,有些功勞、苦勞可得說清楚、講明白,讓她感恩再感恩,才會好好的留在他的生命裡。

  孟新很識相的先退下,從今以後,他就是這裡的總管,林芝在出閣前也會先在這裡住下,等到喜轎迎娶時會繞街一圈,洞房後再回這裡長住,他不愁沒機會跟她話家常。

  林芝主動為古振昊斟滿一杯茶,「謝謝二少爺。」

  他瞪她一眼,「都收到聘禮了,還叫二少爺?」

  她臉兒紅紅,叫「夫婿」也太早了,於是喚了聲低如蚊蚋的「振昊」。

  他知道她臉皮薄,也不逗她了,「妳該謝天,因為能嫁給我是妳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聞言,她忍不住噗哧一笑,也覺得自己真的好福氣,「對,芝兒謝天、謝二少——謝謝振昊,慶幸有你願意愛我。」

  「沒辦法,要遇到像妳這麼笨的女人太難了,不過,我可是一點都沒吃虧,因為這一輩子,妳只能是我的。」凝望著她誘人的唇,他溫柔吻上。

  再坐一會兒,古振昊才帶著她去看一看未來的家人。

  林芝從沒想過自己可以再回到古家大院,還是以「家人」的身分回來。

  龐氏自是樂不可支,輕拉著她的手,左看右看,愈看愈滿意,事實上,光是將古振昊這浪蕩子拉回正途,點頭成親,讓她抱曾孫有望,她就很感謝她了。

  「咱們真是有緣,過門後誰敢待妳不好,跟奶奶說,奶奶給妳靠。」她皺紋滿佈的眼眸溢滿著疼愛。

  「沒人敢待她不好,有我在。」古振昊也跟著出聲,引來林芝的一笑。

  「是啊,不管在城裡、古宅裡,我這小叔都是霸王,沒人敢欺侮他,當然也沒人敢欺負他的妻子,芝兒姑娘,妳就放心嫁吧。」華氏也笑咪咪的,心裡可悶了,她已經被古振昊警告過,暫時不敢造次。

  至於,古振森只是點頭微笑,他一向話少,因為已經有個話太多的妻子。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5-4-5 06:06 PM


第9章

  接下來,婚事如火如荼的籌備,新房已佈置得喜氣洋洋、貼上雙喜字,不只紫瑞園,連古家大院也是處處張燈結綵,不少往來商家、親友全派人先送來賀禮,禮物堆得像座小山。

  眾人矚目的廖家也由廖天盛送來一份賀禮,同時婉拒出席,廖天豪則在前幾日就已不見蹤影,城裡的多事長舌之輩也無從瞭解他的心情變化。

  終於,吉日到,喜樂起、鞭炮響,古振昊和林芝經由正式的迎娶儀式後,一對新人手執同心結紅綵拜堂成親,叫好掌聲、笑聲齊起。

  古振昊希望給她一個極為風光的婚禮,除了兩院設宴外,也另外包下了多間客棧、酒樓,大手筆的請城裡百姓喝杯喜酒。

  古家大宅內,一桌桌的山珍海味、一壺壺的美酒豪氣宴客,座無虛席,觥籌交錯,而新郎官面對富豪士紳、三教九流的過往友人,皆從容應對,好友郭漢軒也偕同妻兒出席,但一杯杯黃湯下肚?古振昊可不肯。

  這是他人生中的大日子,要他醉茫茫的度過洞房花燭夜可不成!

  龐氏也有一樣的心思,新人若能來個入門喜,是再好不過的,於是,身為大家長的她笑容滿面的舉高酒杯,「各位,春宵一刻值千金,不能讓新娘久等啊。」

  「是,我該回房陪新娘了。」

  古振昊說完就要回新房,但賓客中有不少開始起鬨要鬧洞房,其中還有不少喝得微醺的客人,他也沒生氣,只笑道:「要鬧洞房?行!但人這麼多,總得篩選一下,對了,後院有個深不見底的水井,若是有人能悶上半炷香時間,就能進入新房來鬧上一番。」

  眾人大叫抗議,但他接下來的話馬上就讓大家安靜下來。「本少爺做事一向公平,這樣吧,我先去,閉氣半炷香後,再進洞房。」

  那怎麼成,今天是大喜之日,怎麼又玩命?!大夥兒猛搖頭。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過去古振昊玩命的事可也好幾樁,萬一……

  不,沒必要為了鬧洞房而鬧出人命,眾人急搖頭說不鬧了,要他趕快進新房。

  於是,古振昊對眾人笑了笑,拱手一揖後,與郭漢軒交換一個得意的眼神便離開喧譁不休的宴席,穿過廳堂,步入迴廊,來到他所住的獨立院落。

  門廊前掛上大紅燈籠,他的新娘已在裡面等著他。

  他深深吸了口氣,一入喜房,就見新娘端坐喜床上,他要伺候的丫鬟全數退下,將房門帶上後,他再拿起喜秤揭開喜帕。

  林芝一直都好緊張,雖然是二度當新嫁娘,但與廖天豪的新婚夜實在沒有值得記憶的片段,在聽到古振昊走進來後,她的心差點沒跳出來。

  喜帕被揭開,映入她眼中的就是俊美的古振昊,一身紅色新郎官袍讓他看來貴氣逼人,出色的外貌更讓她移不開視線。

  古振昊喜歡她看他的眼神,好像自己俊美得無法無天,將她迷得團團轉,讓他虛榮感十足,「很滿意?」

  她粉臉嫣紅,羞得低頭,他笑了,溫柔的執起她的臉,笑看著她,黑眸有兩簇慾火在跳動著,讓她無措的交纏著十指。

  「叫一聲相公來聽聽。」他壞壞的道。

  她不勝嬌羞的紅了臉,輕輕的喊了聲,「相公。」

  清甜嗓音如春風般拂過他的心,古振昊暗暗吐了口長氣。她怎麼能這麼輕易就撩撥起他的情慾?她笑起來好美,他幾乎忍不住想直接品嚐她的味道,但他們還有交杯酒要喝。

  他端起兩杯酒,在她身邊坐下,她接過一杯,兩人傾身,右手交勾,她的鳳冠與他的新郎官帽輕輕相抵,眸光交會,兩人相視一笑,喝下承諾相伴一生的喜酒。

  接著,他拿走她的杯子放到桌上後,放下官帽,再回身拿走她過重的鳳冠、礙事的霞帔後,再次回到她身前,她仍羞澀低頭。

  古振昊輕咳兩聲,「再來呢?娘子不必伺候夫君休息?」

  「是。」林芝馬上從床上下來,再踮起腳尖、抬高手要幫他解開衣釦,但也許是太緊張,她怎麼解都解不開,還不小心差點扯下釦子。

  他勾起嘴角一笑,「新娘子還真是迫不及待。」

  她粉臉漲得紅通通的,幾乎要口吃了,「我、我不習慣替男人解釦。」

  話語乍歇,他突然一把將她打橫抱起,將她放在榻上後,他俯身欺上她嬌小的身子,慢慢的扯落她的衣裙。

  在龍鳳燭臺的燭火下,褪去衣衫的她美得如夢似幻,像個玉雕的人兒。

  她粉臉羞紅,只想拉起被子遮掩赤裸的胴體,古振昊卻不讓她得逞,「我還沒看夠。」他一手扣住她的雙手往上,黑眸襲上慾火,他以眼慢慢巡禮、愛撫,她臉上的紅潮早已蔓延到耳根,甚至一絲不掛的身子,無措的她輕咬著下唇,呼吸微微急促,讓她一對誘人的渾圓也跟著上下起伏。

  林芝微微轉看臉,不敢對上他那雙灼亮到要燙人的黑眸。

  這是錯誤的動作,他的唇順勢印上她白皙的脖頸,引來她一陣酥麻,原始的慾望也從這裡開始,他愛撫、挑逗、點燃慾火、引得她嬌喘連連。

  他何時褪去衣裳的她全然不知,男人的身體跟她不盡相同,她不敢看,但他誘惑她看、握住她的柔夷,在他健壯結實的裸體展開探索,惹得她呼吸紊亂、粉臉漲紅。

  「我們會是最親密的人……」

  黑眸鎖住了她,鼓舞了她,在心慌意亂中,她貼在他胸口的手,發現他的心跳竟和自己一樣急切紊亂,她安了心,而他狂野的吻再度落下。

  這一夜,她被溫暖的體溫與氣息包圍,初識雲雨雖疼,但在古振昊的耐心引導下,她如初雪般融化在丈夫的懷裡,享受了巫山之樂。

  翌日,梳妝檯前,林芝靜靜端坐,紅著臉讓伺候的丫鬟為她梳起婦人髻。

  讓她臉紅的是從鏡內看到另一個丫鬟整理床單時,上面一朵朵紅花似的血漬,在在都提醒他們洞房花燭夜的纏綿,她不自覺的在鏡裡搜尋古振昊的身影,就見他雙手環胸站在窗戶旁,含笑的黑眸與她的視線對上,她羞澀一笑,目光與他凝視。

  梳髻的丫鬟從鏡內瞧見兩人深情的對視,臉也不自由主的泛紅,但手上動作沒停,繼續替二少奶奶插上髮釵,隨著一根、兩根、三根,林芝的柳眉愈蹙愈緊。

  古振昊忍著笑意,走上前,「行了,她這樣已經夠美了。」

  他將林芝拉起來,成為真正少婦的她臉上多了抹光采,杏眼紅唇、一襲粉嫩綢緞更是美極了,他摟住她的纖腰,將她拉入懷中,黑眸灼灼。

  她羞著提醒,「有人——」

  「妳是我的妻。」他笑。

  她想拉開他的手,他卻不放,羞得她臉都抬不起來,還是他大手一揮,讓兩個伺候的丫鬟忍著笑意一福後退了出去,再貼心的將房門關上。

  「好了,房裡只剩我們了。」他執起她的下巴。

  她粉臉酡紅,神情帶著一抹誘人的嬌憨,「我該去跟長輩們請安奉茶了。」

  「不用,奶奶開心的到廟裡去還願了,這一去要去三天,因為她可是跟好幾間廟的神明請求我的婚事能成,所以早就交代不許任何人來打擾,看我們能不能拚個入門喜。」

  「那長嫂如母……」她還是想離開他的懷抱。

  他伸手輕點她可愛的鼻尖,「也不用,奶奶說了,嫂子不敢讓妳奉上一杯茶,別搞得兩人都尷尬。」

  見她一臉困惑,他輕嘆一聲,「那是嫡庶制度造成的,妳嫁的是嫡子,所以妳的地位比她高,叫嫂子還是尊重。」

  「可我們也不能一直都留在房裡呀。」她輕聲抗議。外頭秋日的烈陽都亮了一室,新婚夫婦窩在房裡整日,外人怎麼想呢?

  他輕笑一聲,將她圈在懷裡,「妳臉皮真薄,放心,等會丫鬟就會送來早膳,下午就有訪客來,妳今天很忙的。」

  她不解的看著他,他繼而解釋,「我找了自家的裁縫來幫妳裁製些衣裙。」他邊說邊將臉孔埋在她白皙的脖頸間,嗅聞她的香氣,「妳現在是古家的二少奶奶,穿的不能寒酸。

  林芝微微推開他,看著他道:「在柏興堂時,奶奶就已交代裁縫為我裁製不少新衣了。」

  「但妳節儉成性,只願裁製幾件,迫得裁縫師只能向我跟奶奶報告,四季新衣都只有做上兩套。」

  她咬著下唇,沒想到連這事都報上去了。

  「女為悅己者容,我想寵愛妳,妳也就勉為其難滿足我的眼吧,不過說真的,妳還是不穿最賞心悅目。」他的聲音突然沙啞,黑眸裡有著可見的慾望。

  她粉臉漲得紅通通的,初為真正的人婦,即使已有肌膚之親,她可不像他在談閨房之事時如此豪放自在。

  他笑著吻上她,這個吻一開始很溫柔,但唇舌恣意交纏、愈吻愈狂野,她被吻到幾乎癱軟在他懷裡,嬌喘連連。

  於是他順理成章抱起她回到床上,將她壓在身下再好好纏綿一番,至於已送到門口的早膳還有裁縫師,就只能在外頭等等了。

  ※※※※

  蔚藍天空下,一座依山而建的禪寺,古色古香的殿宇樓閣層層相接,在滿山或綠、或黃、或紅的楓葉交錯下,成了一幅迷人的風景。

  就在一棑紫竹林後方的高大殿堂內,龐氏獨自佇立,雙手合十的看著長桌上,一只寫著「無名氏」的牌位。

  一位年輕尼姑替她在香爐內插上三炷香後,即靜靜的退出。

  她眼眶微紅,又喜又悲,「老朋友,妳不會怪我吧?無法到妳真正的墳前去上炷香,只能在這寺裡替妳設個牌位,聊聊妳託付給我的寶貝孫子——」

  她深吸口氣,「妳一定不會的,畢竟我也代妳將他拉拔大,也終於成親了,在天上的妳一定很開心吧。

  「妳的遺願是希望振昊能遠離官場,一生享受富貴,老天爺也替妳辦到了,但我不得不說,孩子繼承了他爹的血脈,有著過人的治世抱負……」說到這裡,她忍不住嘆了一聲,「說來都是命,朝廷命商人不得參與科舉,順了妳的意,卻苦了那孩子,我也矛盾,竟希望這事能有轉圜餘地。

  「但現在我不這麼想了,我相信振昊心裡雖然仍有遺憾,但在林芝進入他的生命後,應該少了許多,對了。」她笑看著那只牌位,「留在妳這裡的東西,我就拿去當作妳送給他們的成親禮了。」

  她走上前,從牌位後方拿出一只上了鎖的長方形剔紅漆器後,再退後兩步。

  「老朋友,再來就要請妳保佑,讓小倆口多生幾個娃兒,好興旺古家,也替妳李家多留些命脈啊。」

  龐氏再聊了些心底話後,即離開寺廟,馬車一連趕了兩天才回到京城,她滿是疲憊。

  甫入門,討人喜歡的新孫媳婦俏盈盈的按照禮數替她奉茶,古振昊在旁亦步亦趨跟著,林芝嬌羞緊張、他握握她的手,給她一個安心的笑容,兩人眼波交流,盡是幸福。

  看到他們夫妻倆的恩愛畫面,瞬間讓她這個老太婆的疲累全消了,依禮,她給了孫媳婦紅包後,再從懷裡揣出一把鑰匙,回頭看了隨侍的丫鬟。

  該名丫鬟立即走過來,眾人才看到她手上還有一只精緻漆盒。

  龐氏接過手,連同鑰匙一起交給孫子,「這是奶奶一個從小到大的摯友送給你們小倆口的新婚禮物。」

  古振昊接手,不解的問:「怎麼從沒聽過奶奶提起有這樣的好朋友?」

  她悠然一嘆,「怎麼說呢?你出生那一年,她就備了這份厚禮,等著你成親日再送給你,但人算不如天算,一年後,她就當仙去了,這份禮物便由家人收著,這一趟去了故人家,她家人便交給奶奶了。」

  這話有幾分真,幾分假,但龐氏也只能這麼解釋,才能「物歸原主」。

  聞言,佇立在一旁的華氏只能撇撇嘴。嫡庶差別可真大,即使她丈夫是古家第一個孫子,卻沒這麼好的際遇。

  只不過她在看到裡頭的東西後,也忍不住驚呼一聲,「好漂亮的玉如意啊!」

  龐氏笑著點頭。年輕人不知道,但她可清楚了,這翠玉如意雖然只有約手掌大小,但精雕細琢,正反兩面圖紋精緻,乃皇帝獎賞有功臣子的「御品」。

  她知道是因為她也是貴族出身,但家裡的孩子哪有機會見識到這等皇賜御品?只當是價值連城、色澤完美的上等玉器。

  但她顯然小看了過去熱衷政事、飽讀各類書籍的嫡孫。

  「奶奶,這如意一隅有個深雕在內的『李』字,此乃技術極佳的工匠才能辦到的,此外,這個字竟跟先帝流出民間字帖上簽名的字跡相同,」古振昊跟林芝邊看邊道,「此物應是皇室所出,奶奶的友人是皇親國戚?」

  龐氏心裡一驚,她居然忘了他有過目不忘的好本事。

  當年,坊間有不少的書畫坊私下仿造一幅從皇室流出的先帝親筆字畫,價位驚人,孫子也買了一幅,後來先帝駕崩,由現今新皇繼位,當年的仿畫也大多被人束之高閣了。

  她壓下心裡的驚悸,微微一笑,「她並非皇親國戚,但絕對是豪門之家,也許交了個皇親國戚的友人吧,但她人都走了,奶奶也沒法子問。」

  「奶奶這話可錯了,奶奶朋友能拿到此物,代表不是泛泛之輩,這種人咱們還得好好聯繫著,也許還有機會認識啊。」說話的是華氏,想的當然是未來的利益,商人雖不得從政,但與政治勢力攀點關係就有機會拓展生意。

  「咱們古家做生意有原則,對官家敬而遠之,否則只要得罪一個,要在城裡立足就難了。」龐氏臉色一整,當然明白她在想什麼。然而,官商結合是動輒得咎,利益分享孰多孰少十分難拿捏,就怕做了白工。

  華氏當眾被訓,心裡自然不悅,繃著一張臉,不再說話。

  「好了,我累了,要回房休息,你們也回紫瑞園去吧,那禮物,你們可得好好收著。」龐氏再叮嚀一聲,就在丫鬟的攙扶下回房休息。

  華氏悶悶的看著眾人離開,也憤然的揪著丈夫的手臂回房。沒禮物還被訓,她火氣都旺了!

  古振昊夫妻回到紫瑞園後,林芝看著放在梳妝檯上的翠玉如意,感慨的說道:「這個人好有心啊,可惜不在了,不然我好想認識她。」

  古振昊拿起那只玉如意,不知怎的,只要握著它,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溫暖。看來,他是跟林芝在一起太久,也感染了她容易感動的性子吧。

  接下來的日子,林芝過得很幸福,每天依偎著夫君醒來,再互相為彼此更衣,他偶爾會落下深情的吻,還會像孩子般在床上互相搔癢,擦槍走火後再次纏綿,鎮日都沉浸在濃濃的快樂氛圍裡。

  古振昊很寵愛她,也為她改變自己,他對經商一向沒興趣,但為了讓「禍水」一詞在她的生命裡完全消失,他願意逼自己看那些帳冊、事必躬親,更勤勞的走訪各商行。

  在過去,他東混西混交了堆三教九流的朋友,很明白何謂爾虞我詐,何時該收該放、何時該放釣餌、何時該堅定立場,讓古家各商行的生意大躍進,利潤驚人。

  龐氏對此滿意極了,外人也對古振昊另眼相看,都沒想到他竟是做生意的料。

  他的努力林芝全看在眼底,為此十分心疼,他也沒瞞她,他就是要讓大家知道娶了她,他會變成多麼厲害的人。

  寢室內,金色晨曦灑入一片,落在古振昊熟睡的俊顏上,林芝躺在他身邊,看著他眼下的疲累,她真的好捨不得。

  他昨晚才出了趟遠門回來,明明累著,卻還是要跟她洗個鴛鴦浴、翻雲覆雨,想起他的激狂,她紅了臉頰。

  過了好一會,古振昊醒了,看她窩在自己懷裡朝他羞澀一笑,他也回以笑容,這是最幸福的時刻,每天清晨在相互依偎中醒來。

  他伸手輕輕撫著她柔順髮絲,帶著呵護與疼惜。

  她闔眼微笑,靜靜聽著他的心跳聲,感受到他深情的凝睇,她張開眼眸,投以含情的回眸。

  夫妻倆的甜蜜恩愛,在眉眼盡現幸福光采。

  「這幾日好嗎?」他開了口,昨晚僅想滿足渴望,言語就多餘了。

  「很好。」她微笑地回道,「只是我在想,在古家書房內的那些藏書,是否要差人將它們全數搬過來?你若要看也方便些。」她其實已經從奶奶那裡得知那些書的過往。

  「怎麼突然提到這個,妳跟奶奶聊到了什麼嗎?」

  林芝點頭承認,「你曾經想踏入仕途的事我都知道了,你生氣嗎?」

  古振昊搖頭一笑,「我也打算告訴妳的,如果妳問起的話。那些書不必搬,用不上了。」

  她坐起身來,看著他,「雖然有點遺憾,但看著它們,回憶過去曾有的夢想也不錯啊。」

  「不必了,我才不要像某個小白癡一樣,夢想都成真了,還將某個東西當成寶收在櫃子裡,該放下就放下吧。」他意有所指的也跟著坐起身來。

  她粉臉驀地一紅,明白他指的是她放在櫃子裡那一個個充當存錢筒的鐵盒,那是她在柏興堂存下的,雖然加總起來不到兩百兩,還是古振昊竭盡所能找活兒給她才掙得的,但就是這樣才珍貴,她心裡已暗暗決定要做為傳家寶了。

  其實這些銀兩她原本想要還給古振昊的,但他婉拒了,要她自己好好留著,另外,每個月還給她五百兩,這數目令她咋舌,紫瑞園裡有吃有住有得用,她根本花不上什麼錢。

  古振昊起身更衣,她也連忙下床幫忙,「今天又要出去?」

  「捨不得?」他笑問。

  「是,我不想你太累。」她難得清楚回應。

  他深情一笑,「累得很值得,妳愈來愈愛我了。」

  她點點頭,真的,她愈來愈愛他了。看著他又出門辦事,一顆心都掛在他身上了,只是她也得出門,她現在天天都得去古家商行幫忙,讓奶奶可以輕鬆一點。

  這一點都不困難,她原本就很上手,古振昊大多對外,她大多在店內,但即使古振昊大多不在,在他的護衛還有奶奶的寵愛下,上門的客人都很自律,不太會用異樣眼光看她,或是扯到生意日漸冷淡的廖家。

  至於古振森夫妻對林芝自然也不能不好,但善妒的華氏心裡總是不痛快,更沒想到成了親,古振昊居然會完完全全的變了樣。

  這一晚,古振昊不在,林芝依例留在古家大宅跟奶奶、大哥、大嫂一起用餐。

  「我說芝兒,妳是馭夫有術嗎?我那小叔娶了妳後,可真像變了個人似的。」

  華氏實在憋太久了,終於忍不住酸溜溜的開口了。

  「沒有,振昊一直都很優秀。」林芝很認真的回答。

  龐氏開心的拍拍她的手,「沒錯,振昊一直很優秀,但的確也是因為妳,他才定下心來,說起來妳是第一大功臣呢。」

  哼,沒想到林芝連拍馬屁的功夫也這麼強!華氏在心裡嘀咕。

  古振森仍是噤口不敢言,默默吃飯比較安全,但這副委屈狀看在龐氏眼裡,就不太舒服了,「月德,妳要學學芝兒,對丈夫多所讚美,他才會愈做愈好。」

  「是嗎?我比較不懂吧,畢竟我才嫁了一個丈夫。」華氏發出一陣刺耳笑聲,「我吃完了,慢用。」她放下碗筷,起身走人,臨走前,還送給丈夫一記冒火的眼神。

  古振森也倉皇的放下碗筷,一臉尷尬的看著奶奶跟林芝,「我也走了。」接著急忙回房安撫妻子去了。

  龐氏嘆氣搖頭,她對大孫媳婦的尖酸刻薄著實沒轍,「芝兒,別將她的話放在心上。」

  「沒關係,大嫂說的也是事實。」她真的不在意。

  「但她該懂得尊重妳,畢竟妳才是未來古家的當家主母。」

  這事,古振昊已經同她說過了,還要她千萬別跟奶奶辯,不然耳根很難清靜,在某方面,奶奶也是相當獨斷執著的,決定的事要改變可難呢。

  現階段她暫時不管帳,只看店面、與客人交流,偶爾到客人府上裁製布料量身等事,就是不想太快壞了妯娌關係。

  但奶奶也說了,過陣子肯定要換她來管理帳目,屆時,她跟華氏恐怕會有一段尷尬期了。

  ※※※※

  秋日時分,天地染上楓紅。

  古振昊這一次出門,談的是一筆大生意,但買方很神祕,先是約在賀城,在他抵達賀城後,又有他的人帶著一封親筆信函,請他單獨上馬車,說會帶他到商談地點。

  這事情透著點詭異,但信函字跡工整客氣,所以他還是去了。

  馬車這一奔馳竟走了一晝夜,最後進到一處隱密的宅邸園林,迎接他的是一頓豐盛的餐點,在他用完膳後,隨即移到另一個富麗堂皇的廳堂。

  此時,一名慈眉善目的老者走進來,身後還有兩名高大的黑衣侍衛。

  老者撩袍坐下,一名小廝正好走進來,分別為主子跟客人送上兩杯茶,再退了下去。

  李哲面露微笑的看著古振昊。高大英俊,一襲紫色袍服,全身散發渾然天成的貴氣,確實是人中之龍。

  在他端詳間,古振昊也打量著他。雖然年近六旬,但有一股與生俱來的不凡威儀,他絕非泛泛之輩。

  「二少爺,真抱歉,老夫用這種方法將你請來,我們要談的不是生意,而是另一件大事。」李哲說完話,點了點頭,身後兩名侍衛隨即退了出去。

  「晚輩該怎麼稱呼您?」既來之則安之,古振昊不慌不忙的問。

  「老夫李哲,乃當今皇上的皇叔煜親王。」

  古振昊倏地瞪大了眼眸。怎麼也沒想到眼前這名老者,就是在撼動士族官僚大地主的既得利益上毫不畏懼的煜親王!

  李哲微微一笑,繼而道出他今日邀古振昊前來的目的。

  朝廷中的權勢鬥爭不斷,士族、貴族與交好的文武百官在爾虞我詐中,共謀陷害一些不肯屈就的清官,自成一股勢力。

  皇權受到威脅,兩方矛盾、針鋒相對造成國政不穩,實非百姓之福,故而士族的權勢定要削弱。

  但削弱要有正當理由,才能堂而皇之的收回士族世襲下所擁有的那些農地或礦產豐富之地,不致產生反彈。

  「因為二少爺的幫忙,我們有了線索跟人證,不過為了不打草驚蛇,我的人這陣子都在暗地裡部署,前天終於收網,先抓了食百姓血汗的蘇泰奇。」

  「此話當真?!」古振昊訝異不已。

  李哲點點頭,「沒錯,消息還未傳開,是因為他正被押解回京,皇上將會親審下判。」

  他仍難以置信,「可王爺剛剛說是因為我的幫忙?」

  李哲呵呵撫鬚,「是,蘇泰奇的罪行多得數不清,但他太狡猾,始終找不到證據,朝廷也辦不了他,但二少爺逼廖天豪出賣紫瑞園,意外幫了老夫一個大忙。」他大略簡述事情的來龍去脈,「不介意告訴二少爺,廖天豪也同被押至皇宮,他可是指證蘇泰奇的重要證人。」

  古振昊恍然大悟。原來廖天豪曾是蘇泰奇的走狗之一,這陣子之所以完全不見人影,就是讓煜親王的人抓走了。

  「這整件事最有功者就是二少爺,蘇泰奇太小心,找來替他跑腿欺瞞百姓的人幾乎都有變裝、甚至帶人皮面具,這讓我們追查變得困難,廖天豪的自投羅網,簡直天賜良機。」他摸著鬍鬚,頗感安慰,「當然,士族勢力不是蘇泰奇垮下來就崩裂,還有其他的士族勢力——」

  他突然一頓,一臉認真的看著古振昊,「老夫除了幫皇上懲辦貪官、士族,也替國家發現人才、培養人才,二少爺家世、德行跟才能皆屬上品,就老夫的人所探知,過去十多歲時,二少爺勤讀不倦,可是認為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古振昊連連搖頭,「不,那只是一種說不出來的天性,晚輩對民生、政治、歷史就特別感興趣,讀書是為踏上仕途,為官不在求權勢財富,只想為國為民做事只可惜,時不我予。」

  聞言,李哲起身走向他,拍拍他的肩,「老夫明白,商人不得參與科舉的規定來得突然,但那事極為複雜,暫且不談,老夫只想問,同樣能為國為民做事,能否藉二少爺商人的身分,私下幫老夫一些忙?」

  他需要古振昊在走訪各地商行時,代查一些士族貪權或壓榨百姓等事,再透過特定管道,將消息傳給他。

  聽完要求,古振昊義不容辭的答應,「實不相瞞,這些事我其實已經在做了,手上已有不少士族惡行的罪證。」他將因杜澤而起,結合一些友人追查士族言行舉止、甚至由杜澤手中拿到的蘇泰奇與朝廷稅監中飽私囊的事證一一告知,「那些罪證我會差信任的人送給王爺。」

  「杜澤也是蘇泰奇的手下,這一次也在那些押送的犯人中,你那些罪證應該讓蘇泰奇更加百口莫辯,不得不認罪,至於其他事證,可以再逮其他士族。」李哲愈想愈高興,「太好了,老夫有了你,真是如虎添翼啊。」他眼裡盡是讚賞。

  古振昊心中的欣喜更是難以形容,沒想到拐了一個彎,他的夢想也能成真,在取得煜親王的應允後,他返回紫瑞園,立即將此事連同之前查士族罪證所為也一併告知林芝。

  「這不會很危險嗎?」她在高興他美夢成真之餘,也為他擔心。

  「一定有危險,但是不能因為有危險就不做,皇權絕不能被士族壓制,想想日後,妳想給我們的兒女過什麼樣的日子?」

  「我知道了,但你一定要小心,我能幫上忙的一定要讓我幫,好嗎?」她給了他一個燦爛的笑臉。

  古振昊深情凝睇她,感到無比慶幸,慶幸他愛上的是這樣的女子,她愛他、知他、信他、支持他。他將她擁入懷中,緊緊抱住。此生有她,夫復何求?

  從這一天開始,古振昊在「必要時」,會帶著林芝出門巡視商行,但生意上的事改由林芝處理,讓他得以替煜親王辦事,兩人瞞著所有人合作無間,生活刺激了點,但很美滿。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5-4-5 06:06 PM


第10章

  美麗彩霞渲染了無垠的天空,秋日暖陽正緩緩落下。

  大部分的人都差不多要返家的時刻,古家商行仍是門庭若市,夥計們忙著招呼客人,這次沒跟古振昊出遠門的林芝也留在店內幫忙,溫柔親切的與客人寒暄。

  龐氏坐在櫃檯後方笑咪咪的看著神采奕奕、一颦一笑愈來愈迷人的二孫媳婦,她做事靈巧、態度親切,那些打著好奇心態上門的客戶日子一久,也為她舉起大拇指,對她的滿意全寫在臉上。

  這時一名老顧客走過來,順著她的目光看向林芝,「老夫人,妳真的好命,大家都在說,咱們京城裡最有名的浪蕩子現在成了經商奇才,還娶了個好媳婦呢!」

  另一名客人也跟著笑道:「成家立業,果真如此,大家都說二少爺出類拔萃,魄力過人,心思縝密,但這些可都是二少奶奶過門後大家才看見的。」

  「沒錯,二少奶奶真是古家的福星,讓二少爺展現經商能力不說,商行的生意更勝以往,您可以好好休息了。」又有一名客人笑嘻嘻的走近,加入談話。

  「對啊,放眼京城,布行生意都快讓您古家獨佔了。」另一名婆婆開始八卦,「廖家一間布行已經關了,只剩一家苦撐,廖天盛看來更是落魄。」

  「再落魄也沒有廖天豪慘,他還真是會裝乖,我們全被他誑了,還冤枉二少奶奶,說她是禍——」

  「噓~」眾人異口同聲發出噓聲,讓開口的客人趕忙摀住嘴。

  這「禍水」一詞哪適用林芝?作奸犯科的根本就是廖天豪,前陣子,他替蘇泰奇一起被押解進宮判刑的事傳了出來,大家才知道他根本是偽君子,從此茶餘飯後都不忘高聲批評一番。

  「娶妻當娶林芝,現在外面都這麼說。」一名老客人見林芝正好走過來,笑咪咪的看著她道。

  眾人紛紛出言讚美,事實勝於雄辯,瞧瞧古家,現在多旺啊!

  「大家太客氣了。」林芝被公開讚賞,臉紅紅的,頻頻謝謝。

  「不是客氣,大家說的都是真話。」

  龐氏心花怒放、笑得闔不攏嘴。因為芝兒,振昊展現了過往所沒有的野心與企圖,整個人脫胎換骨,她替孫子高興,也為芝兒感到驕傲,現在,這些讚美芝兒的可不只一些三姑六婆,還有許多與古家有生意往來的老掌櫃或供貨商,芝兒是真的得到了大家的肯定。

  此時,古振昊正巧踏入店內,就見眾人興味盎然的聊著、讚美著愛妻,他的目光也很快落在被眾人簇擁著稱許的林芝身上。

  雖然羞澀,但幸福的光采在她臉上綻放,這讓他相當自豪,舉步朝她走近。

  「二少爺回來了,這一趟又出了好幾天的遠門啊。」

  眾人笑著跟他打招呼,他亦回以笑容,但目光一直定在美麗的愛妻身上。

  林芝也笑看著他,兩人眼波交流中,盡是深情。

  大家也看到了,忍不住笑了出來。

  龐氏也是笑呵呵的。小倆口感情好,她是樂觀其成,現在就看芝兒的肚皮能不能早點有好消息了。

  「去去去,小別勝新婚,今兒個奶奶精神好,留在這裡看店。」因為有古振昊夫妻幫忙,龐氏這陣子輕鬆許多,待在佛堂唸經的時間也多了。

  相反的,古振森夫妻近日愈吵愈凶,這會兒又不在店內,肯定又回房裡大吵。

  想到那一對她就心煩,還是看著眼前這對恩愛夫妻要賞心悅目些。

  林芝看著眾人笑咪咪的催著她跟古振昊回家,整個人窘迫不已,古振昊倒是大方的擁著滿臉通紅的妻子步出店門、坐上馬車。

  「開心嗎?妳成了識我這塊璞玉又琢磨見光的好工匠,眾人對妳讚不絕口。」他將她攬在懷裡。

  她用力點點頭,「謝謝你,我知道你有多麼努力,可是,你現在一個人要做兩件事,身體真的負荷得了嗎?」

  她真的很擔心,前陣子,蘇泰奇跟廖天豪被判刑入獄的消息傳開,士族勢力硬是被削弱一些,卻也讓他們更團結,要打擊他們好像更難了。

  「等會妳就會知道可不可以了。」他意有所指,教她頓時又紅了臉。

  不久,馬車回到紫瑞園。

  孟新笑咪咪的迎接這對恩愛夫妻,看兩人眼中只有彼此,他很識相的要幾名僕人各自忙去,自己也正要轉身離開時,古振昊突然喊住他。

  「孟總管,晚膳前不要讓人來打擾。」

  「是,小的會吩咐下去。」孟新帶著心知肚明的笑容退了下去,小倆口如此恩愛,應該過不了幾年,就能見到幾個小娃兒滿園跑跳了。

  林芝的粉臉滾燙得都要冒煙了,嬌羞的瞪了丈夫一眼,「怎麼那麼說?」

  「我不要任何人打擾,想洗個澡,還想刷個背。」他看著她的眼神能有多溫柔就有多溫柔,但溫柔之外,還有一種跳動著情慾的火花。

  這個灼熱眼神她認得的,粉臉上的酡紅頓時更紅了。

  他親暱的握著她的小手,穿過庭院,進到寢室,再往後方的露天浴池走去。

  傍晚的橘紅色霞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池面上,林芝臉上的酡紅未曾消退,雖然不是第一次在這種時間與古振昊裸裎相對,但她就是不習慣,天還是太亮……

  「妳好美。」

  古振昊聲音轉為低沉,她現在就像一朵盛開的清蓮,美得讓人移不開目光。

  在他的目光纏綿下,她上前替他寬衣解帶、心跳加速,美麗的臉蛋有著嬌憨羞澀,讓他怎麼看都心動。

  但她在解釦上依然笨拙,微顫的小手就是解不開釦,古振昊黑色瞳眸裡氤氳情慾,不再等待,他的大手先行褪去她的外衣,再解開薄薄的肚兜,此刻的她已羞澀輕喘。

  兩人進入浴池,古振昊霸氣的吻隨即落下,熱燙的舌與她纏綿,直到她快喘不過氣來,他才離開,大手開始在她身上展開巡禮。

  與她的肌膚之親已成了他遠行回來最渴望的事,埋首在她柔順的髮絲中,在溫熱的水波中,激烈的、溫柔的佔有她嬌嫩的身子,無盡的喜悅隨著一波波的水花湧上,一次又一次……

  ※※※※

  華燈初上,古家大宅內,古振森夫婦所居的院落裡,一波波怒火正熊熊的燒向華氏的心頭。

  她在房內頻頻踱步,神態焦急。她本以為古振昊對做生意沒興趣,奶奶年事已高,就算主內外事又能再管多少年?雙腳一伸,古家能掌家的也只有她跟她丈夫,但自從林芝嫁進古家後,一切全變了!

  不公平!過去做那麼多,但現在所有的功勞、目光都在古振昊、林芝身上,她不服氣。煩躁的在椅子坐下,委屈的瞪向丈夫,「小叔夫妻愈來愈受矚目、再這樣下去,我們夫妻就什麼都沒有了!」

  古振森聽著妻子冒火的抱怨,乖乖的站在她身前,怯懦的輕聲道:「那、那該怎麼辦?」

  「想辦法啊!」她氣炸心肺的搥桌怒吼。

  他瑟縮的退倒一步,伸手搔搔頭,「怎麼想?其實也沒有關係嘛,弟弟賺多,我們也分得多。」

  「什麼叫沒關係?!他是嫡子,古家財產到時全都是他的,也沒人會替咱們說句話!」她咬咬牙,焦心的又起身踱步,「不成不成,我們得未雨綢繆,免得什麼也沒有。」

  「那要怎麼做?」古振森手足無措,他原本就不是經商的料,絞盡腦汁也想不到讓妻子滿意的方法。

  華氏看著丈夫的窩囊樣,氣得眼睛直冒火。她當時瞎了眼,才嫁給這個沒用的庶子,這會才得費神為自己的未來鑽營門路!

  這古家大宅裡,所有奴僕全是向著古振昊夫婦,奶奶也特別寵愛他們,這對她跟振森太不利了,他們是偏房,原就沒身分、沒地位做得要死要活也沒人會感激。

  該死,難道就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一無所有?!

  心太悶,她索性帶了兩個丫鬟出去走走,但她不走前門店面,那裡多得是口沫橫飛的讚美古振昊夫妻的客人,她改走側門,耳朵也能清淨些。

  「月德,桌上那些帳妳不是要做嗎?」古振森追出來問。

  她腳步急停,怒不可遏的回頭瞪他,「我就那麼歹命?古家家產都快不是我的了,我做那麼累幹什麼!」丟下這句話,她轉身就走,兩名丫鬟連忙跟上。

  華氏一步出側門,一名原本無聊的蹲在對門石階的小廝立即起身,急匆匆的往另一邊街道跑去,不一會,一輛馬車出現,還沿著華氏行走的街道慢慢行駛,一直到一處鮮少路人的路段,才在她身旁停下。

  「大少奶奶,可否借一步說話?」

  車簾拉開,透著光亮的馬車裡,坐著的赫然是廖天盛,還有一名面生的中年男子,衣著貴氣,看來就非泛泛之輩。

  華氏遲疑了一會,看向在她身後的兩名丫鬟,「妳們在這裡候著。」

  兩人點頭,華氏提裙上了馬車,約莫半炷香的時間才下來,神情複雜。

  兩個丫鬟不明所以,但也不敢多問。

  從這一天開始,華氏開始偷偷摸摸的跟廖天盛碰面,沒想到,這竟然是一連串惡夢的開始……

  ※※※※

  夜色深沉,燈火通明的百花樓鶯聲燕語、笙歌陣陣,這時卻有一名渾身酒氣的男子被狠狠踢了出來,撲跌在地。

  「警告你,再敢過來騷擾夏姑娘,我就將你的兩隻胳臂打斷!哼,沒有銀子還想醉生夢死,呸!」護衛鄙夷的怒哼一聲,轉身就走回百花樓。

  該名男子搖搖晃晃站起身來,對著門口放聲大吼,「死賤人,把我的錢還來!騙光我所有的錢就翻臉不認人,妳這賤人!」

  他這一吼,兩名護衛再度走出來,用力的狠踹男人。

  「夠了!」

  制止聲陡起,護衛抬頭一看,沒敢再打,其他聞聲出來看的客人發現出聲的竟是古振昊,身旁還有兩名有點眼生的男子。

  貴客啊!眼尖的杜娘快步走出來,笑咪咪的看著俊美過人的古振昊,「二少爺快進來,您帶朋友來給杜娘捧場啊……」見他不悅的目光仍瞪著躺臥在地上吐血咳嗽的醉男,她濃妝豔抹的臉略現尷尬,「呃,二少爺別理他,他身上沒銀兩還想見薇雨,怎麼轟也轟不走,來來來,我們進去吧。」

  杜娘拉著他,一邊給身後的姑娘使了個眼色,兩個嬌豔美人連忙上前,各貼著古振昊的友人,將三名貴客給迎進二樓的上等廂房。

  「本少爺帶這兩位生意上往來的朋友前來,是為了讓他們一償宿願,他們久聞百花樓花魁夏薇雨,想見見。」古振昊開門見山道。他對花街柳巷早無興趣,但客人就愛這一味,他只好過來,打算帶他們引見後就走人。

  「沒問題、沒問題。」杜娘眉開眼笑的頻頻點頭,連忙去請,再回來身邊就多了貌若天仙、豔冠群方的夏薇雨。

  她再招呼一聲,隨即先行退出廂房,留下夏薇雨跟另外兩名姑娘好生伺候。

  「夏姑娘,不過一個月不見,妳美得更讓人眩目了。」

  「就是、就是!」

  兩名客人看著她令人垂涎的豐滿身段和絕麗容貌,迫不及待的出言讚美。

  聞言,古振昊黑眸閃過一道精光,「我以為你們是第一次見到夏姑娘?」

  兩人臉色一變,笑得好不尷尬,再歉然的看向夏薇雨,一時的不注意,竟忘了套好的事。

  「是薇雨的錯,實不相瞞,是薇雨拜託這兩位曾伺候過的大爺邀請二少爺過來的。」夏薇雨在心中狠罵這兩個成事不足的老色鬼,表面卻露出困窘羞澀之色,語氣嬌滴滴的,讓人聽了骨頭都要酥軟了。

  古振昊漠然無感,另兩人卻是一副已然沉醉的蠢樣,還是她又給了他們一個意有所指的眼神,其中一人才回了神,一把拉起友人,「我們到另一間廂房快活去,你們聊。」說完便各擁著一名美人兒走出去,讓兩人獨處。

  「快說吧,本少爺還有事。」古振昊一刻都不想留,但不想日後還得應付這種事,只能逼自己留下。

  夏薇雨深吸口氣。身在青樓,她很清楚除非可以為她的未來帶來更多保障,否則她絕不會輕易將身體交出去。

  古振昊從過去的浪蕩子變成現在的布商霸主,因為荒唐事做盡,反而能去蕪存菁,絕對是她託付終身的首選。

  「也許二少爺會覺得薇雨不顧矜持,但因為是二少爺,薇雨才能厚顏說出,如果此生能當二少爺的妾那就是薇雨的福氣,若不能,薇雨也不在乎,但求能留在二少爺身邊伺候。」她坐到他身邊,帶著媚態的臉龐傾近,氣息輕貼他耳際,雙手撫著他寬闊的胸膛。

  美人在懷,古振昊卻遲遲未有動作,夏薇雨以眼角微瞄,下一秒,她已被他堅定推開。

  乍見他面無表情的俊顏,她心驀地一驚。怎麼可能?她的一記眼神就足以讓男人心神動搖,更遑論投懷送抱,他竟毫無感覺?!

  「夏姑娘似乎對芝兒的夫婿情有獨鍾,妳憑什麼認為依妳過去所為,能讓芝兒與妳共事一夫?」他問得直接。

  夏薇雨從沒想過要跟林芝共事一夫,她自認魅力非凡,過去她既然能引誘廖天豪,現在就有能力勾引古振昊,而林芝原本就是她的手下敗將,要再欺她一次又有何難。

  屆時只要佔有古振昊的心,再擠下林芝,成為正室指日可待!

  古振昊從夏薇雨的神情變化就可以看出她所打的如意算盤。

  「奉勸夏姑娘,太擅長見風轉舵,有時候禍多於福。」他冷冷的丟了句就起身往外走,心裡不免嘀咕,跟個小笨蛋當夫妻,心都變得柔軟了,竟跟她說這麼多。

  這話在夏薇雨聽來可刺耳了,而且她也不相信,自己會輸給林芝那種貨色。

  她上前攔阻,輕咬粉唇,「薇雨不懂二少爺所言,也困惑二少爺為何能接受芝兒姑娘,不能接受我?薇雨仍是清白之身——」

  「芝兒也是清白之身!」他不悅的打斷她的話,「但芝兒不似妳,身在青樓送往迎來;不似妳,引誘她丈夫不說,還聯手羞辱,甚至在年關將近時,丟下休書包袱,毫不留情的將她趕至寒冬雪夜,最毒婦人心,非妳莫屬!」他一點都不客氣的批判。

  夏薇雨被說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卻又無法反駁,只能恨恨的瞪著他。

  「這筆帳我還沒跟妳算呢,也該要了。」

  他黑眸裡的狠戾讓她有些害怕,瞬間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古振昊推開她,大步走出廂房,來到座無虛席的一樓,杜娘正忙著應付好幾名爭相指名要夏薇雨作陪的客人,一看到古振昊繃著俊顏就要離開,連忙拉住他陪笑著道:「二少爺怎麼要走了?是薇雨伺候不周嗎?」

  「本少爺怎麼敢讓她伺候?剛剛那名對她掏光所有銀兩的客人被打到只剩半條命,廖天豪寵她多時,最後不僅一無所有,連命也沒了,還要本少爺再往前細數她先前客人的遭遇嗎?」

  丟下這一席讓杜娘瞠目語塞的話後,他冷笑一聲,甩掉她的手,轉身步出,原本熱鬧喧囂的百花樓突然變得寂靜無聲。

  「呃……哎呀!怎麼這麼靜啊,姑娘們在幹麼?伺候客人喝酒啊。」

  杜娘回過神來,立即恢復八面玲瓏的身段,邊笑邊使眼色,姑娘們立即嬌笑勸酒,氣氛一下子又熱絡起來了。

  只是聽完剛剛那席話,原本爭相指名要夏薇雨伺候的客人卻改變了主意,「杜娘,誰都行,我們不要薇雨姑娘了……」

  古振昊的那席話不僅在街頭巷尾傳得沸沸揚揚,好事者還將以前有多少人對夏薇雨貢獻所有,最後卻變成乞兒或因死纏不休被打斷手腳等事都拿出來嚼舌根,不用多久,夏薇雨就不再有客人上門捧場了。

  沒多久,百花樓有了一名新花魁,夏薇雨則在杜娘的安排下嫁給一名年約七十的老富商,遠離流言紛擾的京城。

  古振昊此舉也被稱是為妻子出氣,但林芝卻感到不忍。

  月光如橋,在紫瑞園的寢室內,古振昊將愛妻抱在膝上,輕點她的俏鼻,「只有妳這個笨蛋才會同情夏薇雨。

  「沒有女人願意委身青樓,在那種地方,不多點算計也很難生存。」她雖然曾經討厭過她,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他受不了的直搖頭,「她的算計帶著惡毒,妳難道沒想過,她為什麼突然想對我託付終身?」

  「這不奇怪啊,你俊美挺拔、文武雙全、現在又是古家商行運籌帷幄的經商舵手,更重要的是你很善良、人又好、對奶奶好、對我更好、還有……唔!」

  他深情的封住她的櫻唇,給了她一個狂野熱情的吻,讓她癱軟在懷裡。

  「怎、怎麼突然?」她快被他吻到喘不過氣來。

  「真沒想到我在妳的心裡如此美好,」古振昊得意揚揚之餘,仍不忘點醒她,「夏薇雨之所以會找上我,是因為她有自信能再佔住妳的位置,成為古家的二少奶奶。」

  她難以置信的瞪大杏眼,「怎麼可能?!」

  「人心醜陋,不是每個人都很善良,要有防人之心。」

  林芝難過的點頭,但她真的無法理解一個人怎麼可以為了自身利益就如此陷害別人。

  她突然想到了什麼,思索了一下,還是開了口,「提到防人之心,最近大嫂真的很防我。」

  「她防妳?」古振昊濃眉一蹙。

  她用力點點頭,表情相當為難,「奶奶一直想跟嫂子說日後總行帳務的事全權交給我,但我阻止了她,我覺得不好,希望別由她出面,由我跟嫂子拿即可。」

  「奶奶真是的,還不死心,嫡庶真的這麼重要嗎?」

  林芝心有同感,「由於奶奶日日問,我不得不婉轉的找嫂子要帳本,但她的神情卻很奇怪,雖不敢大聲對我說話,但那神態著實詭異,而且我隔日再問,她更是一副驚懼無措的樣子,但隨即又以生氣帶過,讓我有些疑慮。」

  古振昊撫著下巴。若連遲鈍的芝兒都能感覺到,那這事就真的不尋常。

  他近日外出頻頻,除了交涉外地一些生意外,還幫煜親王透過商會查一處米糧連年短產而造成國庫財稅短收的主因。

  問題出在一名異姓王爺呈樂,他也是取代蘇泰奇站在士族勢力頂點的新龍頭。

  他看得出來,睿智過人的煜親王有意讓士族群龍無首,所以每次都找領頭人下手,一次一次下來,讓那個位子再無人敢坐,勢力無法群聚,自然就崩盤。

  只是顧此失彼,當他在忙著清查時,大嫂不會做了什麼危及古家的大事吧?

  古振昊愈想愈不妥,他將愛妻抱下來,「走,我們看帳去。」

  「你跟我?不好吧。」她急忙搖頭,感覺好像是她向古振昊告了狀。

  「不對,不只我們,還要找奶奶一起。」這樣嫂子就不得不拿出帳本了。

  「為什麼?」

  「妳若覺得有問題,那就是大問題了。」話說得俏皮,但他的神情已顯凝重。

  林芝還有點搞不清楚,但古振昊已經拉著她的手離開紫瑞園,在夜色中,乘上馬車前往古家大院。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5-4-5 06:07 PM


第11章

  古振昊夫婦、龐氏一同出現在古振森、華氏所住的院落,龐氏直言要拿總行帳本核閱時,古振森還不明所以,華氏卻僵硬得動不了。

  該來的還是躲不掉嗎?她冷汗涔涔,手腳虛軟,幾乎寸步難行,在顫抖著手將兩本厚厚帳本放到桌上後,龐氏立即拿來翻看,愈看臉色愈沉重。

  「這些收款的金額怎麼塗塗改改的?金額與收款時的數目也不符,妳到底做了什麼事?」她指著攤開的帳本,厲聲質問。

  而同樣翻看另一本帳本的古振昊已經在兩相對照下,看出了端倪,「收款金額全被減掉上百兩到數十兩不等,我想嫂子吞了不少錢私用了。」

  「真的嗎?」古振森難以置信的看著氣焰全消的妻子。

  「是。」華氏只能硬著頭皮顫聲承認,隨即害怕的哭了起來。

  「哭能解決事情?」古振昊眼中隱然閃動危險光芒,「妳要是做了傷及古家的事,我定會要哥哥給妳一紙休書,將妳掃地出門,後果一切自負。」

  「不要、不行啊,我會死的,嗚嗚嗚……」她害怕得淚如雨下。

  「快說,妳到底做了什麼?!」龐氏大聲喝問。

  華氏不敢再哭,只能將事情一五一十的和著淚水娓娓道來——

  「是廖天盛主動找上我的,他為我抱不平,直言再這樣下去,我跟振森會一無所有……」

  廖天盛介紹一個士族出身的人給她,對方從廖天盛口中得知她的事,也替她感到不平,正好有一個朋友打算在南方開一間布行,需要大筆進貨,託他代為辦理,本來找上廖天盛,但以廖家現在的規模是沒能力接的,若她願意私下挹注資金,廖天盛就能進料出貨,盈餘可以三七分帳,他願意吃虧些,讓她當廖家布行的幕後老闆,只求東山再起。

  三七分帳啊,依那人所提的訂單,華氏撥撥算盤,竟有百萬兩之多,那是多麼大的金額,兩人又一搭一唱的勸她要趁機多掙些錢為日後著想。

  於是,她一時昏頭就答應了,還糊裡糊塗在兩人稱讚她聰明時,簽了一張買賣合約,內容明定交出去的貨若與原訂單品質不同或延遲交貨,對方可以拒絕收貨,而且賣方還得再付出買方無法交貨給客人的賠償金。

  不對等、不合理的合約,就是惡夢的開始。先是挹注資金所買的絲綢棉等原料不足,廖天盛一而再、再而三的請她追加銀兩,好不容易出了貨,買方不滿退貨,又面臨賠償的窘境。

  於是廖天盛請那位士族前往交涉,請求再給一次的機會。

  對方允了,還給了更大的訂單,但又需要資金買原枓,華氏自己能夠給的都給了,她只好先暫時動到商行的錢,挖東牆補西牆,一再吐錢為買原料,到後來,華氏手頭上的金錢調度全出了問題,古家商行進貨的貨款及大筆薪俸全迫在眉睫,她卻無錢可付……

  「那妳做了什麼?」臉色慘白的龐氏聽到這裡,一顆心都揪緊了。既然所有的錢都付了,那她從哪裡來的大筆鉅款?

  「那名士族願意借給我銀兩先渡難關,可是……」華氏臉色慘白,欲言又止。

  「可是什麼妳快說啊!」就連一向少話的古振森也急了。

  她顫抖的開了口,「要把咱們古宅的地契先押給他。」

  古振昊臉色一凜,林芝倒抽了口涼氣。

  「天啊!」龐氏虛弱的跌坐椅上,林芝急忙上前拍撫她因太過激動而上下起伏的胸口,「奶奶,您別急啊。」

  龐氏顫抖著手指著低頭哭泣的華氏,再怒指著站在一旁的大孫子,「看你娶的好妻子!」

  古振森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不敢相信妻子為了不甘於夫妻倆過往的努力全變成替古振昊作嫁,竟然一步錯,步步錯,她的所作所為極可能讓古家變得一無所有!

  「妳!妳這個愚蠢又惡毒的女人,天天欺侮我還不夠,居然還要將古家祖業白白送人!」古振森衝上前朝她怒吼。

  「我不是故意的!」華氏害怕的想退後,只是還來不及移動,就聽見「啪」的一聲,已被丈夫狠狠的打了一巴掌,她跌倒在地,髮髻鬆落垂下一頭亂髮,萬分狼狽的大哭出聲,「哇~」

  華氏從未見過丈夫發狠,再加上自己的確犯了滔天大罪,她嚇得六神無主,一個勁兒的號啕大哭。

  古振森看著發紅顫抖的右手,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有膽子打妻子,嚇得跌坐在椅上,整個人呆住了。

  「來人啊,把華氏給我趕出去,我不想要再見到她!」

  龐氏氣得渾身發抖了,奔入的兩名小廝在聽到這個命令後,不知所措的站在一旁。

  華氏趴跪到她身邊,抱住她的腳,哭得呼天搶地,「不要啊,奶奶,求求您原諒我……嗚嗚嗚……原諒我……」

  龐氏怒不可遏的叫丫鬟硬是拉掉她的雙手將她拖離,抬頭瞪著古振森,「你跟你的好媳婦自己看著辦,馬上離開我的視線!」

  古振森手足無措的看著哭花了臉的妻子,再困窘的看向古振昊。

  「哥哥先把嫂嫂帶回房吧,現在要急著解決的不是你們,而是咱們古家被設局的事。」他冷冷的看著哥哥道。

  古振森無奈,也只能扶起哭得涕泗縱橫的妻子先行回房。

  「奶奶、振昊,財務出問題的事一旦爆發,恐怕供貨商或下訂的客戶會要求拿回貨或錢,怎麼辦呢?」林芝很擔心。

  「問題很大,廖天盛看來也只是別人的棋子,下棋的是那名士族。」龐氏知道廖天盛沒那能耐佈下這麼大的局。

  「既是士族,奶奶不必擔心,我找得到人幫忙。」古振昊看著奶奶,胸有成竹的道。

  「找人幫忙?」林芝看著他。難道是「他」?

  ※※※※

  古振昊找李哲出面前,先將廖天盛揪出來質問所有事情,不意外的,他將責任全推向華氏,指稱是她答應簽名,沒人拿刀架在她脖上逼迫。

  他的否認早在古振昊的預料中,也不多說,直接讓人教訓一頓,直到他願意說出對方名字為止。

  「哎喲、哎喲,痛死人了,別打、別打,我說……」廖天盛求饒了。

  從他口中聽到「常立」這個名字,古振昊笑了。看來老天爺還是眷顧他們古家的。

  拜近日私下調查呈親王所賜,他對常立這名字極熟,他也是士族出身,更重要的是他就是呈樂的走狗!

  古振昊隨即聯繫上李哲,兩人見了面,談論相關事情後,隨即由李哲送拜帖給呈樂,在約定之日帶著古振昊前往慶城呈親王府。

  呈樂本是士族出身,因祖父輩曾對國家有功,先帝在位時期被賜與親王頭銜,是為呈親王,並給予能夠世襲的殊榮。

  富麗堂皇的王府廳堂,呈樂見到老親王依禮一揖,在看到與他同行的古振昊他先是一愣,繼而蹙眉,「本王倒不知道煜親王與古二少爺是舊識。」

  「不是舊識,只是有件事,他輾轉透過老夫的老朋友請我出面幫忙。」李哲溫文回道。

  「幫忙?」

  眾人一一入座,他也打開天窗說亮話,「王爺既然知道老夫是為古家而來,客套話咱們就不說了,古家華氏與常立所簽的明明是設了陷阱的假契約,卻因為有王爺在他後面撐腰,華氏成了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只能一步步往泥沼踩。」

  「煜親王此言差矣,常立這事本王是知情的,簽約時還有廖天盛在場,契約上也有華氏的筆跡,訂單的貨量交不出來,就該賠款,她要借大筆錢,拿古家老宅抵押也是應該的,若借的錢無法償還,那房子就得讓出來,這道理往哪兒都通,煜親王若覺得有問題,咱們可以讓官府來辦。」呈樂似笑非笑,但立場說得極明、態度也硬。

  古振昊雙眸緊盯著他。呈樂看來就非善類,一雙鷹眸冷得近乎殘酷,笑容更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我絕不可能將古家老宅拱手讓人,更不可能讓一個外人搞垮我古家商行。」古振昊冷冷的開了口。

  「是嗎?不瞞古家二少爺,常立做的事全是本王交代的,而本王什麼都吃,就是不吃虧。」呈樂冷笑回應。

  「你!」

  「振昊,你先出去,有些話,我得私下跟王爺聊。」李哲朝他點點頭,這是兩人預先講好的,目的是要讓呈樂相信古振昊和他之後所要提出的一些相關事證毫無關聯。

  古振昊繃著俊臉先行出去,心裡明白煜親王要跟呈樂談判了。

  廳堂門關上,李哲回頭看了貼身隨侍一眼,那人立即上前,將手上的一疊資料放到桌上,再退了下去。

  「相信王爺很清楚,皇上交付老夫什麼任務——」李哲話說一半,伸手示意他看看資料。

  呈樂也朝身邊小廝點點頭,小廝走上前,將資料拿給他,愈看他臉色愈凝重。

  「這只是部分資料,老夫可以暫時壓下不呈給皇上,給王爺多一點的時間改邪歸正,不再壓榨百姓血汗、強佔利益……當然,還有主動釋出那些被你的人藏起來的米糧,不再結黨營私,鬆散士族勢力,若能如此,老夫保證王爺到死都還是王爺。」

  「不肯就是階下囚了?」呈樂臉色極為難看。

  「是,這個人情,老夫現在就要跟你要。」

  呈樂抿緊薄唇,心知煜親王的資料要是全部上呈給皇帝,他就是再有錢也沒命花了。

  可惡!原本意圖併吞古家,才見縫插針,從廖天盛下手,沒想到卻偷雞不著蝕把米。

  「好,這份人情我還了,日後可不能再討了。」他不得不屈服,喚來小廝交代一番後,小廝點點頭離開,又很快去而復返,手上多了一只精緻木盒。

  同時,他也派人要古振昊再進到廳堂,一個眼神示意,小廝將木盒送到古振昊面前。

  他接過手,打開一看,只見裡面是古宅地契、數張高額錢莊銀票、還有足以撼動古家根本的鉅額借據,上面也確有華氏的簽字。

  「本王還有事,恕不招待了。」呈樂悶啊,煮熟的鴨子飛了。

  「告辭了。」李哲跟古振昊也不想留,隨即離開。

  「去把常立給我叫來!」等他們一走,他立刻火冒三丈的吼了出來,小廝們立即飛快出去,不久,年約四十的常立急忙跑來。

  在得知發生什麼事後,被轟得滿頭包的常立也很不滿。根本不是他的錯啊!

  一肚子火無處消,於是他找了兩名手下,直奔京城的廖家布行。

  廳堂內,廖天盛一臉的不敢相信,「常兄的意思是古家老宅沒了,先前跟華氏拿的那些謊稱去買布料的銀票也沒了?!」

  「沒辦法,不知道古振昊哪來的面子,竟然可以請動煜親王出面。」常立雙手一攤。

  「那不就白忙一場了!」廖天盛簡直快瘋了。這不窮忙嘛!

  「沒錯,所以白忙一場的損失,得由廖大少爺來補償。」常立給了手下一個眼神,他們立刻開始搬屋裡的東西。

  廖天盛見狀,急急忙跑上前去阻止,回頭想求情,見常立轉身就往大門走,他趕緊追了上去,一把抱住他的手臂,「不行啊,常兄,我求求你,你若搬光,我會一無所有,只能當乞乞丐了。」

  常立甩掉他的手臂,眼神陰鷙的瞪著他,「那就一無所有吧!」

  一車車的布料、家飾從廖家被搬走,京城百姓們並不知道廖家發生了什麼事,僅能猜測他可能欠下大筆債務,因為,廖家布行在一夕之間完全被搬空、倒了。

  ※※※※

  事情圓滿解決,古家危機盡除,但龐氏仍然生氣,打算給一筆小錢,就要古振森夫婦離開。

  「在他們離開前,奶奶可否答應孫子一件事,先讓咱們兄弟分家。」古振昊開了口,希望此舉能讓大哥、大嫂的安心,不再做出糊塗事。

  「不,奶奶不願意,若不是你請出煜親王,古家現在什麼都沒有了,他們還有什麼可以分的?!」龐氏火氣很大。

  古振森夫妻頭垂得低低的,完全不敢說話,奶奶言之有理。

  「奶奶,咱們做人要厚道。」林芝突然笑笑的握住龐氏的手。

  古振森夫妻抬起驚訝的雙眸,怎麼也沒想到幫他們說話的竟是他們最看不起的林芝。

  「再怎麼說,大哥、大嫂在振昊最荒唐的那段日子裡扛下了古家的諸多責任,沒功勞也有苦勞,何況,古家的生意做這麼大,我跟振昊也沒能力全部負擔,有大哥、大嫂分擔,我們夫妻會很開心的。」她誠摯的說著,令一旁的華氏眼眶紅了。

  龐氏難以置信的看著她。大孫媳婦為人刻薄,芝兒進門後也不見她好好待過,不想芝兒卻如此善良,不願計較。

  「奶奶,就聽芝兒的吧,相信大嫂在經歷這件事後,也已得到教訓了。」古振昊也跟著遊說。

  連小叔也……華氏羞愧低頭,淚水一滴滴落下。

  「月德,我一直不是個好男人。」

  華氏一愣,猛地抬頭,淚眼看著突然開口的丈夫。

  「振昊跟我說,妳會變得如此,當男人的我得負最大的責任,」古振森這番話說得不是很自在,但還勇敢的繼續說:「我很抱歉,我會學著當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嗚嗚……振森,對不起,我知道我也有錯,不,是錯很多,嗚嗚嗚……」華氏突然抱住丈夫大哭起來,讓古振森有些手足無措,僵硬的伸手抱住從未這麼柔弱的妻子。

  龐氏搖搖頭又笑了笑,「罷了,終究是自己人,就分家吧。」

  她撥出六家商號給兩人,包括兩家獲利最豐的商號,這是古振昊的堅持,光這兩家,就足以讓大哥、大嫂優渥的過下半輩子了。

  至於龐氏,也終於可以放心的頤養天年,讓古振昊、芝兒好好接掌古家其他商行。

  但還有最後一件事,那就是設宴謝謝他們古家的大恩人。

  星月交輝,在紫瑞園的後花園裡,龐氏備了一桌上好酒菜,在迴廊點了掛燈,氣氛溫馨的迎接貴客煜親王,古振昊、林芝當陪客。

  雙方自然是相見歡,只是李哲總讓龐氏有一股說不出的熟悉感。

  李哲沒想到會在此巧遇故人,臉上滿是驚喜,「古老夫人可是廉親王府老王妃的昔日閨密,龐大人的女兒龐馥彤?」

  龐氏一愣,多少年沒有聽到別人喊她的名字了,神情難掩錯愕,「煜親王怎麼會知道?」

  「老夫人忘了?我是廉親王的忘年之交,多次前往廉親王府談論政事,常看到妳與老王妃為伴。」

  古振昊很錯愕,他沒想到奶奶與煜親王是舊識,更不知道她曾是貴族之女。

  龐氏見到兩個年輕人都一臉驚愕,她笑著搖頭,「是啊,奶奶原本也是貴族之女,因家道中落才嫁予商人家,與廉親王府的老王妃更是從小到大的至交,情誼匪淺,一直到那年……」說到這裡,她眼眶一紅,突然哽咽了。

  古振昊、林芝不明所以,只能連忙安撫突然悲從中來的奶奶。

  李哲撫鬚長嘆,「也難怪老夫人會悲傷了,老夫一想到廉親王,也不禁悲從中來。」

  眾人早已無心吃飯,李哲遂要一些閒雜人等都退下去,過往有些事,他想讓龐氏明白。

  先帝時期,廉親王被人陷害有謀反情事,於是,王府被抄,一家子被貶為庶民流放。

  「那是老夫一生最大的遺憾,事發當時,我遠在濟州,得到消息趕回去時,我那性格剛烈的小老弟竟偕同王妃自縊以示清白……」

  龐氏神情悲痛,後續的事她是最清楚的,她難過的看向嫡孫。

  「奶奶,事情都過了這麼久,妳就別難過了。」

  「不,事情一直沒有過去……」她欲言又止,想到他對政事一直無法忘情,書房內的書籍不捨扔棄,當然,他在商行上的管理絕對出色,但他的抱負並不在此。「振昊,你去將奶奶朋友送給你們的新婚禮物拿來。」

  古振昊雖然不解,但還是起身,回到寢室去將那只如意拿來。

  李哲接手一看,不由得一愣,「這乃是皇帝獎賞或賜給有功臣子的御品,怎麼會在這?」

  「這是先帝賜給廉親王嫡孫的賀禮,也就是老王妃的孫子李昊。」龐氏接著說道,她看著一臉驚愕的李哲,再看著聽得入神的林芝,最後目光望向蹙眉的孫子,「也就是你,振昊,你其實該叫李昊,你是我老朋友的孫子,是廉親王的嫡孫。」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傻住了。

  「奶奶?」古振昊先回過神,卻說不出話來。

  李哲更是難以置信,「可是,我明明聽說在廉親王跟王妃自縊身亡後,李昊跟著其他家人在流放途中也病死了。」

  龐氏難過的搖頭,「沒有,老王妃兒媳皆亡後,痛不欲生,原本身子骨弱的她更無法承受流放之苦,不久就病重了,在臨死前,透過一名忠心的老奴僕幫忙,我得以見到她,她將孫子託付給我,求我把他撫養長大……」

  說到後來,老人家忍不住哭了起來,林芝也跟著難過掉淚,龐氏振作起來,看著臉色沉重的孫子,「後來,我把你帶回家,沒想到上天似乎早有安排,我還不知該怎麼安排你,那個深夜,我真正的孫子出生了,卻是一出生就夭折——」她哽咽一聲,又繼續道:「我拿錢買通產婆,將兩個孩子調換,因為你一出生就跟著家人流亡,奶水不足,看來就跟個初生嬰兒沒兩樣,所以沒人懷疑。」

  一陣靜默,每個人都陷在這樣的故事裡,久久說不出話來。

  終於,李哲起身走到古振昊身前,「原來你關注天下蒼生、對政治有感,是血緣所致,說來,皇室真是負你太多了,廉親王一家人冤死,唯一後人進仕途的雄心壯志,卻毀在一紙聖旨上。」

  「冤死?!」龐氏眨了眨淚眼,「煜親王的意思是——」

  他嘆息一聲,「是啊,先帝駕崩後,新帝肅清佞臣,老夫被委以重任,意外查到當年的謀反案有異,更查出廉親王是無辜的,我立刻上報新帝,然而,廉親王一家皆亡,又無後人,再翻案也是徒然,便不了了之。」

  「老天有眼!老天有眼!」龐氏忍不住又哭了。好友的冤屈也算平反了。

  古振昊一直沒有發言,他仍震驚於自己的身世,突然,一雙溫暖的小手握住他的手,他抬頭,對上林芝深情的眼眸。

  「既然廉親王有後人,老夫明日立刻進宮稟明聖上,恢復你的身分,好繼任王爺之位——」

  「不!」古振昊突然打斷李哲的話,「我不想恢復身分。」

  「為什麼?」龐氏忍不住追問,「你不是很想進仕途嗎?」

  他緊握林芝的手,「一旦恢復身分,林芝就會被質疑,流言傷人,我不要她受傷害,再者,這事牽連也廣,會損及先帝顔面。」他定視著眼眶泛紅的愛妻,「目前的生活我很滿意,不想再生波瀾。」

  龐氏看著林芝,再看看嫡孫臉上釋懷的笑容。是啊,人生到了這裡,一切幸福美滿了,再求什麼呢?

  「也是,平凡點,也許最幸福。」她點點頭。

  林芝胸口暖烘烘的,她有太多太多的感動了。為了她,振昊不要當王爺,他居然能為她放棄這麼大的尊榮。

  古振昊見她又在哭,忍不住起身擁住她,「別哭,妳哭,我會心疼的……」

  李哲見小倆口如此恩愛,笑了笑,「老夫明白了,老夫會看著辦的。」

  這一頓飯吃得又是淚又是笑,龐氏也得知嫡孫跟煜親王是如何遇上的,又是如何經由到各地商幫或會館,加上三教九流的友人配合,在交流信息時打探士族們的非法情事,通報給煜親王,成為他在削弱士族勢力上的要角。

  就像這一回他們能成功壓制呈樂,就是他所擁有的大片農地所在的城市,是當朝最重要的糧倉,亦是朝廷最主要的財政收入,但呈樂國糧共三百六十多萬石,卻一連多年謊稱農收不佳,相關罪證俱備,不得不跟他們妥協。

  一席賓主盡歡的晚宴過後,煜親王在翌日還是進宮見了聖上。

  皇帝得知當年冤案仍有後人,又得知古振昊成為煜親王削弱士族的左右手,還有他的仕途之路破滅,不由得感慨。

  「唉,不讓商人參加科舉是為了替皇親國戚開方便之門,是私心作祟,朕真是汗顏!」他搖頭,「雖然他不想恢復身分,但總不能什麼都不給,我們欠廉親王著實太多了。」

  「沒錯,皇上,士族們先前將皇上視為軟柿子,現在勢力已慢慢消退,有些已懂得自制、避風頭,古振昊居功厥偉。」李哲也是為此才進宮的。

  「朕該怎麼做?」皇帝頭疼了。

  李哲沉吟一會兒,上前進言,「古振昊現在是掌握京城的織染命脈的霸主,或許皇上可以特例許古振昊織造一職,實際上是替朝廷在民間暗訪,作為謀士。」

  皇帝點頭笑道:「如此甚好,兩全其美,就這麼辦吧!」

  三日後,聖旨頒下,為整合全國紡織官辦、私人作坊,皇帝欽選百年布行——古家商行的嫡子古振昊任織造一職,得以自由進出官方織染署,提供民間織作坊相關技術等需求,獎勵織業的更進一步發展。

  這紙聖旨讓全京城百姓都沸騰了!

  前往道賀的人潮差點沒將紫瑞園的門檻踩平,賀禮更是堆得如山高,但最多人談論到的是林芝。

  古振昊能光耀門楣,功勞最大的就是她,誰敢再說她是禍水?就算是禍水,也是旺夫禍水。

  「早知道,我就先娶她了。」某個男子一臉羨慕的說道,但下一秒,慘叫聲陡起,「啊~別、別啊。」

  他的妻子一把扭起他的耳朵,在眾人的笑鬧聲中走人。

  ※※※※

  冬季初雪緩緩飄落。

  紫瑞園內,梅花初綻,溫暖的寢室內,一對俊男美女相擁而眠。

  天已亮,燭火已熄,古振昊睜開眼,望著依偎在懷裡的妻子,一手輕輕撫著她微微凸起的肚子,忍不住勾起嘴角,視線再往上移到他深愛的麗顏上,低頭靠近,輕輕啄了她的唇。

  林芝柳眉一皺,仍繼續睡,懷了身孕後,她更能睡了。

  古振昊壞壞一笑,再傾近她的臉頰,輕輕啃咬起她的耳垂,睡夢中的林芝覺得麻麻癢癢的,嚶嚀一聲,小小抗議他的擾眠。

  她真的很睏啊,昨天看了一本厚帳本,雖然早早就入睡,但睡得正酣時,出遠門的振昊才回來,他梳洗完後就鑽進她暖暖的被窩裡,然後,這樣這樣又那樣那樣的,她根本是在天泛魚肚白時才入眠。

  她仍睏,但古振昊精神極好,手也開始不安分。

  她放棄了,睜開眼眸,鼓起雙頰,「我想睡啦。」

  「知道,妳有身孕了,嗜睡很正常,但我的慾望也很正常。」

  她粉臉一紅,「可是昨晚——」

  「不夠,而且,太溫柔的溫存很不過癮,這娃兒到底哪時候才能生下來?」他不是不喜歡孩子,事實上,得知她有孕時,他開心極了,但接下來,奶奶交代不能碰芝兒,還要他熬幾個月,他就不怎麼喜歡了。

  林芝怎麼會不明白他在想什麼,她偎近他懷裡,打趣道:「要當爹的人了,怎麼那麼幼稚。」

  他也覺得自己幼稚,「那要當娘的人,有沒有人跟妳說,妳愈來愈美了?」

  這麼大方的讚美,讓林芝的雙頰浮上兩抹紅暈。

  古振昊這話不是奉承,她的眼神變得靈動有神,在愛情的滋潤下,她猶如初綻的芙容,在懷有身孕後,全身更散發一股幸福的少婦光采,讓他在幫忙煜親王查一些士族動態時,每每想起,就很想奔回京來看看她。

  「有。」她清亮的明眸染上一抹羞澀,「大家都這麼說,可我說……」

  「妳說什麼?」

  「是你,全是因為你。」

  古振昊笑了,笑得好滿足,林芝看著他笑,突然有所感。

  「你知道嗎?有時候,生命裡出現難題或磨難,其實也是幸福的前兆。」

  這說法很特別,他好奇的笑問:「怎麼說?」

  她深情凝睇,「回頭看看過往,如果沒有那些轉折與磨難,芝兒又怎麼有機會遇見你?又怎麼可能擁有現在的幸福?」

  是啊,如果沒有廖天豪的欺人太甚,佔據林家家產,將芝兒趕出門,他們又怎麼可能相遇。

  他心頭一暖。其實,也是他這個傻芝兒會感恩、惜福,她是自助人助天助,才能將放棄自我的他也拉回快樂幸福的人生裡。

  低下頭,他給了她一個極溫柔的吻,謝謝她給了他另一個美滿人生。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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