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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可薔 -【這世界好奇怪噢~之二】穿越當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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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5-2-21 09:18 PM
標題:
季可薔 -【這世界好奇怪噢~之二】穿越當新娘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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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宋可雲的來歷是一個連枕邊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其實,她來自遙遠的唐朝,並且有著不為人知的可憐身世,
本是富家千金,卻遭嫉而毀容被退婚,家門亦以她為恥。
溫柔堅毅的她一心求死,卻在無意間來到新時代,
嫁給體貼的老公展開新人生,但原來這樣的感情不堪一擊?!
突然間丈夫冷待她,婆婆更藉機要她簽離婚協議書趕她走,
人海茫茫,在這陌生的世界,她該何去何從?
意志消沈的陸英麒變了,近來他開始振作,臉上有了笑容;
而融化這座大冰山的功臣,正是他的親親老婆宋可雲!
然而就在最幸福的時刻,她竟留下離婚協議書黯然出走?!
他急得差點貼出尋妻啟事,不料她就躲在他的工廠當女工,
大男人立志追回愛妻,這才知愛妻心懷秘密,
原來她並非異國新娘,而是來自非常久遠的地方和年代……
【出版日期】
2013年02月04日
【出版社名稱】
果樹(狗屋)
【書系及編號】
橘子說1046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5-2-21 09:19 PM
第一章
大唐天寶年間,成都。
下雪了。
隆冬初雪,靜靜地於深沈的夜色裡翻飛。
寒風從窗扉的縫隙透進,吹得案上的燭火明滅不定,宋可雲揉了揉痠澀的眼皮,起身來到窗前,這才驚覺窗外已是一片銀白雪景。
竟然下雪了,這素來燥熱的蜀都,難得見雪,看來今年冬天是真的冷。
她怔怔地賞了會兒雪,探出蔥白的掌心,接了幾瓣晶瑩的雪花,冰晶消融,寒意滲進體膚裡。
她不禁打了個顫,連忙緊閉窗扉,攏了攏身上的舊棉襖。
這棉襖已是好幾年前做的,襯裡打得薄,實在耐不住今冬的冷,她開口跟二娘說了幾次想做新的冬衣,二娘總是冷冷的,說道今年織錦的生意不好,府裡沒幾個閒錢,還得打點工人們的盤纏,好讓他們回鄉過年。
話雖如此,二娘的親生女兒、她的妹妹可菱卻是做了一套又一套新衣裳,每一套都是錦繡斑斕、華麗美艷。
可雲心裡,並非無怨。
若是親娘尚在,若是爹爹不那麼專寵二娘,她在這府裡的生活或許不會如此艱難,身為大小姐,卻沒有大小姐的待遇。
何況,她還有這麼一張臉……
素手撫上左臉,在連接頸脖的邊緣,有一塊醜陋的傷疤。
那是火吻的記號,在她十七歲那年,由於可菱的惡作劇,在玩火鉗的時候意外燙傷了她的臉,毀了她承襲自母親的絕色容貌。
當時她正與一位官家公子談婚事,聽說她毀容了,對方嚇得急忙退訂,她頓時成了城裡茶餘飯後的笑談,人人都說宋家的大千金遭人退貨了。
父親恨她辱沒了家門,從此對她冷面相向,她在府裡的地位也因而一落千丈……
尋思至此,宋可雲幽幽嘆息。
房裡的炭爐燒得差不多了,逐漸抵擋不住外頭的冷意,她盈盈穿過一道屏風,揚聲呼喚睡在外間的丫鬟。
「紅袖,紅袖!」
丫鬟睡得正香,聽她叫喚,不情不願地起身。「什麼事?」
「炭火要滅了,妳過來多加些炭。」
「呿!要加炭自己不會加嗎?非得把人吵醒才甘心?」紅袖雖然不至於違抗她這個小姐的命令,嘴上卻是唸唸有詞。
可雲忍著,裝作充耳不聞。
這些年來,她受到的類似冷遇太多了,若是樣樣都計較,只是徒然跟自己過不去而已。
紅袖添了煤炭,腳步踏得重重地,回頭自去睡了。
可雲自嘲地彎唇,自行在炭爐上熱了一壺茶,斟了一杯,淺啜幾口,然後繼續伏案畫圖。
三代以來,宋家一直經營著織繡生意,而一幅蜀錦的完成,需要經過設計、定稿、點匠、挑花結本等等過程,最後方是裝機與織造。
幸虧她在藝術方面還頗有些才華,能夠畫些蜀錦的設計圖樣,這也是她這個早就過了及笄之年卻遲遲嫁不出去的女兒,留在這個家唯一的功用了。
為了討好這家裡的每一個人,為了證明自己的存在尚有用處,她日復一日,努力畫著設計圖,開發新花樣。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歲月無情地消磨著宋可雲的青春,消磨著她對人生僅存的一點幻想……
※※※※
現代,台灣台南。
他對人生已經沒有幻想。
若是將人生比喻成一盤棋,那他面前這盤,已然下成了死局,無路可進亦無路可退,而他完全無所謂。
就這樣吧!他不在乎。
「可是兒子啊,你總不能一輩子不結婚吧!我們陸家三代單傳,就指望你傳宗接代啊!這個紡織廠也得有人繼承才行。」
陸英麒保持沈默,對於父母親的百般相勸,他只是面無表情。
陸家父母見他毫無反應,更著急了,周秀芝索性坐到兒子身旁,握住他的手,再次發動溫情攻勢。
「你說說看,那些跟你相親的小姐,你到底是哪裡不滿意呢?那個在小學當老師的王小姐,我看她溫婉賢淑又漂亮,挺好的啊!」
「她的話題三句離不了她的學生,無聊!」陸英麒不屑地批判。
「要不那個在出版社當總編輯的張小姐怎樣?」陸文龍跟著遊說。「看她樣子是有點小脾氣,不過挺精明能幹的樣子,要是能當我們陸家媳婦,幫忙處理紡織廠的生意也挺不錯的。」
「公司的事我來管就夠了,不需要外人插手。」
「那吳伯伯的姪女呢?聽說是學音樂的,個性活潑又開朗,要不你先跟她見一面?」
「我對音樂沒興趣。」
「唉,你對音樂有沒有興趣那不是重點,重點是你對對方女孩子有興趣就行了!」
「我對她不會有興趣。」
「你怎麼知道?你又還沒見過她。」
「我就是知道。」陸英麒固執地強調。
這下陸家父母可沒轍了,兒子擺明就是不肯相親結婚,他們做長輩的能怎麼辦?難不成強押他上禮堂?
「兒子啊!」周秀芝實在忍不住了,唉聲嘆氣。「我知道靜玲毀婚,對你的打擊很大,可你總不能一輩子放不下她……」
「誰說我放不下她?!」陸英麒變臉,語音森冽。
看他這樣子像是放下的表情嗎?
陸家父母面面相覷,心知肚明,這一年多來,兒子一直困在車禍瘸腿,未婚妻棄他而去的傷痛中,所以才會讓自己埋首於公事,對世間事不聞不問,封閉心房……
「你們如果非要我結婚不可,那就買一個吧!」陸英麒突如其來地開口。
陸家父母愣住。「買什麼?」
陸英麒冷冷勾唇。「反正都是娶我不愛的女人,我可沒閒情逸致婚後還要討好自己的老婆,不如直接買個越南新娘還乾脆點。」
「什麼?!」陸家父母驚駭,萬萬不能接受。「我們陸家的兒子怎麼能娶越南新娘?」
※※※※
「什麼?」宋可雲震驚地瞪著爹爹。「要我出嫁?」
「不錯,日子已經定好了,就在下個月初三。」
下個月初三,那不是只剩半個月時間了,為何如此倉促?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們是何時替我訂下這門親事的?」
「實話跟妳說吧!」坐在一旁看好戲的二娘終於忍不住插嘴。「對方其實是出錢買了妳。」
「出錢……買我?」宋可雲容色發白。
「白花花的一箱銀子。」二娘笑道,那笑容,說不出的譏嘲諷刺。「對方姓田,在鄉下有幾塊地,收租營生,也算是大戶人家,有個獨生子,名喚繼宗,今年二十五、六歲,之前也曾娶妻,不想去年染上重病,死了。」
「所以他是要續弦?」
「總是得娶個老婆,替家裡傳宗接代啊!」
「那他何必要用買的?」
「因為他是個呆子。」
「呆子?」宋可雲更震撼了。
二娘則是笑得更加顏面如花。「是啊,據說小時候撞到頭,從那之後腦子就稀裡糊塗了,跟個十歲大的孩子沒兩樣,連話都說不清楚。他爹娘想替兒子娶個聰明伶俐的大家閨秀,一方面照顧他,一方面也照管他們家的田地。」
爹爹要她嫁給一個連話都說不清楚的呆子?
宋可雲不敢置信地望向父親,而這個一家之主只是自顧自喝著酒,對她這個女兒的處境漠不關心。
「你們……就為了一箱銀子將我賣掉?」
「哎呀,總比妳一輩子嫁不出去好啊!姑娘家總得找個歸宿,妳說是吧?對方好歹也是個殷實人家,妳嫁過去不會吃苦的。而且妳爹也跟對方說明白了,他們不介意妳臉上這道傷疤,有這樣的公公婆婆,妳該謝天謝地了!」
宋可雲無言以對,身子陣陣顫慄著,不是天冷,而是心冷。
她自認在宋家並未吃白食,這些年來,家裡也是靠著她設計的圖樣將織造生意經營得有聲有色,今年甚至有一批織品被選為朝廷貢品,這是多麼不可多得的榮耀!
然而,父親只為了一箱銀子,便將她出賣了……
淚水猶如斷線的珍珠,一顆顆滾落她頰畔,而她所仰賴的父親看見她楚楚的淚顏,沒有同情,只有嫌惡。
「別哭了!已經夠醜了,還哭花了臉,妳是想嚇著這家裡的人嗎?」言語如鞭,抽痛她血淋淋的心房。
「姊姊要出嫁了,恭喜啊!」宋可菱拍著手走過來,笑得沒心沒肺。「姊姊嫁了以後,該輪到我了吧。」
「是啊,娘跟妳爹一定替妳找個英俊富有的如意郎君。」二娘手挽著寶貝女兒,尖刻的嗓音霎時變得溫柔似水。
「謝謝爹跟娘!我就知道你們最疼我了。」宋可菱甜蜜地撒嬌。
一家三口和樂融融地有說有笑,唯獨宋可雲被排除於這幅天倫圖之外。
她愣愣地站著,如一根冬天的枯木,蕭瑟而凋零。
※※※※
陸英麒站在窗邊,一動也不動。
受過重傷的雙腿有些撐不住,隱隱地痛著,但他仍堅持站著,不肯坐下。
窗外,是一片蕭瑟的冬景,陰雨綿綿,正如他陰沈的心。
他曾經是個愛笑的男人,但在那場車禍後,他便忘了怎麼笑了。
當時,他開著車,正準備載未婚妻去試婚紗,途中遇到一輛疾駛而來的卡車,眼看就要迎面撞上。
他當機立斷,將方向盤大轉彎,用自己這一側去承受撞擊,只為保護心愛的女人不受傷。
結果正如他所願,靜玲只受了點輕傷,而他大腿嚴重骨折,還因內出血差點送了一條命。
手術後,他撿回小命,可醫生說他的腿斷了,即便復健成功,以後走路也都會微跛,不良於行。
靜玲或許是擔憂自己下半輩子都必須伺候一個殘廢的老公,結婚當天,不聲不響地逃婚了,丟下坐著輪椅的他承受眾人同情的目光。
他想,自己永遠忘不了那羞辱的一刻。
從來他都是驕傲自負的,一路走來,都是最光芒閃耀的那一個,幾曾受過這般屈辱!
他恨靜玲,恨她的無情無義,更恨自己,浪擲了八年的愛和光陰在一個如此虛榮的女人身上。
他發誓,以後再不會這麼傻了,再也不會對誰傻傻地掏心掏肺,再也不信所謂的愛情。
他,不會再愛上哪個女人,永遠不會……
一念及此,陸英麒微微冷笑,走回辦公桌前,隨手拿起一張相片。
這是仲介公司送來的資料,聽說這個越南女孩是個大學畢業生,長得還算是眉清目秀。
手機鈴聲響起,他接電話。
「兒子啊,你考慮得怎麼樣了?那個女孩你還滿意嗎?」周秀芝探問。
「嗯,就選她吧。」
「真的嗎?你確定?要不要再多考慮幾天?」
「不用考慮了,就是她。」他可不想在這種事情上浪費時間。
「可是……你真的要娶越南新娘喔?」
「不然我也可以一輩子不結婚。」
「好吧,好吧,那就決定這個了!」周秀芝投降。
陸英麒掛電話,拳頭倏地握緊,五秒後,他將揉成一團的照片丟進垃圾桶裡。
※※※※
花轎搖盪,鑼鼓喧天響。
宋可雲坐在轎子裡,戴鳳冠、穿霞帔,外表光鮮亮麗,內心卻是斑駁不堪。
她的心傷透了,對自己的未來不抱期待,反正人生活到盡頭,終歸是個死,那就把餘下的歲月拖完吧!
這趟路途遙遠,從正午走到日落,在山腳下客棧歇宿時,喜娘過來跟她滔滔不絕地講了一番為人妻子的大道理,告訴她洞房花燭夜該怎麼服侍夫君。
她聽著那些閨房私密之事,臉不紅,心不跳。
很難想像自己跟一個陌生男子有那般的肌膚之親,更何況還是個智能不足的呆子。
「初夜總是很痛的,忍過去就得了,若是妳的相公懂些竅門,說不定還能讓妳享受魚水之歡,若是他不懂……唉,妳就多忍幾個晚上吧!這是咱們女人家的宿命,總之生了兒子就好了,生了兒子,妳再設法替他納個妾,以後就不用受那種苦了。」
她茫然聽著,原來女人這一生最重要的任務就是生兒育女,呵。
這夜,喜娘跟她絮絮叨叨地說了將近一個時辰,吃過晚膳,便和衣睡了,而她卻是清醒無眠。
她身上仍穿著嫁衣,這鮮豔精緻的喜服是她十七歲那年親手縫的,一針一線,都是待嫁女兒心。
只是時隔七年穿上,已是不可同日而語的滄桑。
她撫摸著嫁衣,撫摸著上頭隱約可見的淚痕,她曾捧著這件嫁衣哭了幾個晚上,如今淚水已乾涸。
她怔忡地憑立窗前,看窗外蒼白的夜色,忽地,一陣雜沓的腳步聲闖進客棧裡,跟著,是一連串驚聲尖叫。
「打劫啊!強盜啊!」
宋可雲震懾,睡在偏榻的喜娘也被驚醒了,茫然四顧。
兩人尚未回神,廊外閃過幾道人影,跟著,有人不客氣地踢開門。
「是誰?!」喜娘尖呼。
房裡,闖進兩名彪形大漢,其中一位蓄著落腮鬍,另一位則是獐頭鼠目。
「是娘兒們呢!」
劫匪見著宋可雲,交換猥褻的一眼。
「唷,還是位新娘子呢!」
「你們……想幹麼?」眼看兩個人高馬大的賊人朝自己步步逼近,宋可雲不禁驚慌失措。
「別怕,小娘子,大爺只想跟妳樂一樂。」
「你們……別過來!」
「大爺,大爺,求你們放過姑娘家吧!她明日就要成親了,若是清白不保,夫家不會要她的……」
一把亮晃晃的刀子止住了喜娘的懇求,她驚駭地睜眸,一步步往後退。
「再囉嗦我殺了妳!」落腮鬍大漢厲聲威脅,朝手下喝叱。「還呆在那邊幹麼?把那個小娘子給我帶走!」
「是!」年輕的賊人亮刀逼向宋可雲。
她很清楚,自己若是落入這些山賊手中會有什麼樣的下場,與其苟且偷生遭受凌辱,不如一死來個痛快。
一念及此,她用力推開窗,心一狠,咬牙躍下。
窗外,是一湖冰冷的潭水,她沈進水裡,慢慢地、慢慢地往下墜。
原來,她是這樣死的。
宋可雲掩落眸,唇角揚起恍惚的微笑……
※※※※
「人呢?帶回來了沒有?」
「帶是帶回來了,不過……」
「不過怎樣?」
「總覺得不是這個女人。」
「怎麼不是?你們不是把她從水裡撈起來了嗎?」
「是從水裡撈起來了,但好像跟之前跳下去的不是同一個,她左臉頰下邊這裡,有個燙傷的疤痕。」
「燙傷的疤痕?!」
「對啊,而且長得也跟照片上不太一樣……」
是誰在說話?
兩個男人粗聲粗氣的對話持續震動著宋可雲的耳膜,她覺得頭好痛,意識漂浮於幽深的黑暗裡。
她必須醒來。
潛意識裡,有個聲音如是告訴她,她掙扎著,試了一次又一次,好不容易才掀起沈重的眼皮。
映入瞳底的,是一片朦朧,她花了好片刻,才認清那是一面白牆。
她從床上坐起身,怔怔地望著周遭,好奇怪,這裡不似尋常的廂房,房裡有好些形狀古怪的東西,而她竟沒一樣認得。
虛掩的門外,兩個男人依舊爭辯不休。
「……而且老大你知道嗎?我們把她從水裡撈起來的時候,她身上穿著一件大紅衣服,怎麼說呢?就好像拍古裝戲的道具。」
「古裝戲的道具?什麼意思?」
「就是古時候新娘子出嫁時穿的那種衣服啊!」
「真的假的?」
「我怎麼敢騙你?老大,哪,你看,就是這件……」
他們在說什麼?
宋可雲側耳傾聽,似懂非懂,這兩人不僅談話的內容令她摸不著頭腦,發聲的腔調也很陌生,不似蜀地的口音。
是外地人嗎?
不過,他們似乎提到她的嫁裳……
宋可雲視線一落,驚覺自己身上只穿著一件薄薄的襯裙,摸起來像絲又不像絲,不知是什麼材質做的。
他們為何要脫她衣裳?難不成……
宋可雲倏地伸手拽緊胸前衣襟。
正不知所措時,在門外說話的兩個男人走進來了,按了牆上某樣東西,室內忽地亮起刺眼的白光。
她抬頭,瞇眼朝光源望去,那既不是燭火,也不是日月星辰,卻能發光,一顆圓圓的,倒似是傳說中的夜明珠。
她眨眨眼,再往門口望去,兩名漢子,一高一矮,穿著她未曾見過的奇裝異服,頭髮削得短短的,油亮亮地貼著臉。
她神智一凜,立時抓起棉被護在胸前,顫聲揚嗓。「你們是何人?意欲何為?」
「她在說什麼?」兩個賊人疑惑地互看。「我怎麼都聽不懂?」
兩人搖搖頭,半晌,較為年長的那位開口了。「誰教妳說中文的?妳這講話的腔調完全不對!」
「拜託妳,台灣女孩子不是這樣說話的好嗎?」
台灣?
「小六,你iPod不是有錄中文教學節目嗎?借給她聽聽台灣女生都怎麼說話的。」
「是,老大。」
說著,小六從口袋裡取出某樣物事,遞給她。「這個借妳晚上沒事的時候聽。」
她遲疑地接過,那是一個藍色小方塊,表面有一個白色圓圈,印著奇特的符號。
「這是……什麼?」
「iPod啊!」見她一臉困惑,小六哀嚎。「妳連iPod都沒見過?老天爺!妳是從越南哪個窮鄉僻壤來的啊?」
「不是說她是大學畢業生嗎?怎麼會連這個都不曉得?」
「老大,你還真相信履歷上寫的喔?那當然是我們編的啊!學歷編高一點賣相才會好,這女孩子聽說小學都沒畢業呢!」
「吼,真是被你氣死了!」老大一巴掌痛扁小六的頭。「人家在台南可是有頭有臉的名門望族,你居然給他們挑一個小學都沒畢業的媳婦?」
「是老大你說愈便宜愈好的啊!」小六喊冤。
「還跟我頂嘴?!」老大不爽,劈頭又是一陣亂打,小六痛得哀哀叫。
老大扁完小弟,轉過頭來對宋可雲說道:「總之,妳明天就要當新娘子了,懂不懂?」
新娘子?
宋可雲蹙眉。「請問兩位……是我夫家派來接我的人嗎?」
「夫家?」老大想了想。「喔,妳說妳老公家啊!沒錯,我們是妳未來老公家派來接妳的。」說著,老大又賞給小六一拐。「你剛還說這個女的不是原先那一個,嚇我一跳!我看她挺清楚自己是被賣來台灣當新娘的。」
「可是她的長相,還有她臉上的疤,明明就不是……」
「閉嘴!」
「可是老大……」
「我叫你閉嘴!」老大將小六拉到一邊,竊竊私語。「聽著,反正這女的也是來台灣嫁人的,不管她是不是我們原先找的那一個,總之我們明天就帶她去交貨,尾款收了就速速閃人,到時對方發現也來不及退貨了。」
「嗄?這樣好嗎?」
「不然你想怎樣?去跟人家說對不起,我們把你們原先訂的那個越南新娘搞丟了,訂金退給你們……我呸!你什麼時候見過你老大我把到手的錢白白送回去的?」
「是沒見過。」
「這就對了!少囉囉嗦嗦的,把秋萍叫進來,好好教教她怎麼當個台灣新娘子。」
「是!」
※※※※
這是什麼?
隔天早晨,梳妝打扮過後,宋可雲在名喚秋萍的中年婦女幫助下,換上一襲新娘禮服。
她站在一面平生未見的平滑明鏡前,看著鏡子裡反射出的清晰異常的倩影,那女人是她,穿著婚紗,肩袖是透明的,後背是深V剪裁,裸露弧度優美的背脊,前胸也開得很低,她幾乎能看見自己的乳溝。
她驚駭地注視鏡中的自己,不可思議。
她的夫家竟為她準備了一套如此裸露的喜服,即便唐風開放,聽說宮中那些貴族仕女穿著也極大膽,但民間一般婦女的服飾仍是保守的,尤其在偏遠的蜀地。
況且這件喜服還不是傳統的大紅顏色,底色幾近純白,胸前及裙身繡的花朵隱約透著金色,唯有腰間繫的是紅色印花腰帶,在後腰打了個繁複的結,裙擺搖曳及地。
饒是她出身織造商家,親手繪製了無數設計圖,也未曾見過這般新穎的設計,還有這質料,既不是純粹的絲,也並非尋常的綾羅綢緞,這料子細得她愛不釋手,禁不住一再撫摸。
太美了!
這是何等絕妙的織繡工藝,就連宮廷出身的工匠怕也沒有這等手藝。
做這件喜服的人,究竟是誰?
正當她讚嘆之際,秋萍拿來一頂遮面的白紗,替她戴在頭上,她摸了摸那面紗的質料,又是一陣驚喜。
「妳記住,在婚禮過程中,妳絕不能拿下這個白紗,不能讓大家看見妳的臉。」
因為她半毀的容顏會嚇著賓客嗎?
宋可雲苦澀地抿唇。「我知道,我不會讓外人看見的。」
「這就對了,就算新郎要揭妳的白紗,也要想辦法躲開喔!」
「嗯。」
「好了,這是捧花,妳拿著。」秋萍遞給她一束紮得很漂亮的百合花。
這地方成親的習俗還真怪,新娘居然還得捧著一束花?
宋可雲莫名其妙,但她並未抗拒,反倒期盼地接過,因為鏡中映照出的她的形影,比她曾夢想的更美麗百倍。
就算她嫁給的是一個呆子,起碼在大喜之日這天,她能夠好好縱容自己夢一場。
她是這世上最美的新娘,她會得到幸福……
「走吧!我們該出發去婚禮會場了。」
秋萍打開房門,引領她往前走。
她用雙手輕輕地撩起裙襬,盈盈踏過門檻,踏向未知的命運與遙不可及的未來。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5-2-21 09:20 PM
第二章
不對勁。
是夜,經過一場混亂的婚禮,宋可雲昏昏沈沈地被送進洞房,看著房內一件件說不出名堂的擺設,她的心狂跳不止。
她究竟來到了什麼樣的地方?
這裡的人,與她的家鄉說著不同腔調的語言,穿著奇裝異服,就連他們代步的交通工具,她也是前所未見。
她不是沒見過車輛,家鄉有牛車、馬車,但詭異的是這裡的車子完全無須任何牲口來拖拉,它會自己前進。
這裡的房子也不是用木頭或磚瓦這些材料來建造,用的是她認不出的建材,風格也很奇特,一棟比一棟還高,有的甚至直衝雲霄。
那是怎麼蓋出來的?
她實在不懂,而這座城市處處鑲滿了會發光的明珠,每一顆造型都很別致,顏色多變,閃爍著光芒,刺得她眼睛幾乎睜不開。
接著,他們帶她來到她的夫家。
他們說,這是個簡單的婚禮,她的夫家不欲鋪張,不辦喜宴,只在家裡請了些親朋好友來觀禮。
新人不拜天地,也不拜高堂,只需跟著一身黑衣的「牧師」唸一段誓詞,接著交換戒指。
那戒指,嵌著一顆透亮的寶石,比她曾見過的任何珠寶都璀璨精緻。
而她的夫君——她不敢看他,一逕低斂著眸,爹娘說他是個呆子,但他說話的聲音聽起來不像是個呆子,低沈平穩,有股從容不迫的韻味。
「妳一路從越南趕來,一定累了,等下回房,妳自己先睡吧!」
他如是對她說道,吩咐傭人將她帶回房裡。
於是,她來到這間寬敞華麗的廂房,坐在一張柔軟舒適的貴妃榻上,怔怔地發呆。
「我先幫妳放洗澡水吧!少奶奶。」
年紀約莫四十多歲的女傭笑道,他們叫她「珠嫂」。
珠嫂拉開一扇半透明的門扉,走進裡頭,不一會兒,傳出一陣嘩啦啦的水聲。
她聽著那水聲,正迷惑時,珠嫂又來到她身邊,協助她脫下新娘禮服。當珠嫂要替她摘下面紗時,她下意識地躲開了。
「這個……我自己來就好。」
珠嫂以為她害羞,笑了。「哪,這是睡衣,等下少奶奶洗過澡後,直接換上吧。」
語落,珠嫂將一疊衣物放在榻上,確定浴室裡洗澡水放好了,便告辭離開。房內只剩下她一個人。
她又愣愣地出神片刻,這才舉步走向浴室。
浴缸、抽水馬桶、洗臉檯,這些東西她昨天晚上就見識過了,負責照料她的秋萍也一一跟她介紹過用途,只是今日再見,她依然覺得不可思議。
她輕輕撫摸貝殼狀的浴缸邊緣,珠嫂似乎在水裡撒了薰香,空氣中飄著一股淡淡的花香味。
她脫下白色襯衣,脫下衣料細緻的胸衣與內褲,小心翼翼地踏進浴缸裡,沈下身子。
她洗了個很長的熱水澡,將全身抹得乾乾淨淨,然後,她起身用浴巾拭乾烏溜溜的秀髮以及白嫩芳香的胴體,穿上珠嫂為她準備的睡衣。
那睡衣的剪裁,同樣令她嬌羞得抬不起頭,深V的前襟,恰到好處地托出兩團渾圓椒乳,質料是半透明的絲,在燈光掩映下,她窈窕玲瓏的身段若隱若現。
最令她不安的是,這睡衣的裙襬只及膝,她被迫裸露一雙修長玉腿,這種傷風敗俗的穿著,她委實難以想像。
為何她的夫家會要她穿上這種衣裳呢?
宋可雲百思不解,恍惚地坐在床沿,半濕的長髮散披,臉蛋因方才的熱水澡染上一抹淡淡的嫣紅。
她拘謹地坐著,雙手放在膝上,像個乖乖的女學生。
陸英麒走進房時,看到的便是這一幕。
「妳還沒睡?」他隨口問,很自然地走過來,帶來一股撲鼻的酒氣。
宋可雲頓時全身僵凝,許久,才鼓起勇氣盈盈起身。「夫君尚未回房,妾身怎好自行安歇?」
陸英麒愣住。「妳說什麼?」
聽出他語氣裡的疑惑,她也怔了怔,莫非是她口音太明顯,他聽不懂?
宋可雲清清喉嚨,試著回想昨夜從小六借給她的iPod聽來的,當地女孩那種清甜脆軟的說話腔調。
「那個……妾身的意思是,我應當親身服侍夫君您安歇才是。」
陸英麒沈默兩秒,跟著受不了地搖頭。「什麼妾身、夫君的?妳說話非得這樣文謅謅的嗎?」
她說話文謅謅?
「妳的中文老師是怎麼教妳的?他該不會是那種上了年紀的老頭吧?」
「啊?」她茫然。
「總之,妳別用那種文言文的詞彙了,這可不是在演古裝劇,講簡單的口語就好。」
簡單的口語?
她懂了。宋可雲恍然大悟。
她怎麼就忘了呢?她的良人是個智能不足的呆子,她不該用大人的口氣說話,或許,她該把他當孩子看待。
一念及此,宋可雲不禁悄然嘆息,但表面上,仍綻著盈盈淺笑。
「我知道了,我會用最簡單的詞彙跟你說話的,你是不是想睡了?要先沐浴淨身嗎?姊姊替你放水好不好?」
姊姊?!
陸英麒震愕,這女人怎麼回事?把他當成三歲小孩哄了嗎?
他收攏眉宇。「妳,抬起頭來!」
她怔了怔,仍是低斂著眉眼。
「我要妳抬起頭來看著我!沒聽懂嗎?」他稍稍提高嗓門,語氣嚴厲。
她嚇一跳,羽睫輕顫,半晌,方緩緩地揚眸。
兩人四目相凝,她的眼眸清清如水,他的眼眸寒亮如星,他們彼此打量著對方,這還是初次,他們將彼此的五官深深地看進眼裡。
她發現,他長得很俊,刀削似的臉龐,輪廓英挺,劍眉星目,鼻峰帶著股貴族般的傲氣,唇薄而峻,噙著冷誚。
這是一張很陽剛的臉,很男性化的臉,她不能相信擁有這樣一張臉的男人會是個呆子,他看來聰穎而睿智,而且有種教人無法逼視的性感魅力。
她震顫著,心湖一陣蕩漾,臉蛋更加透出暈紅霞色。
同時,他犀利的目光也掃過她全身上下,她身高不高,屬於嬌小一類的,腰肢纖細,胸部卻頗為豐滿,臀翹腿長,腳掌玲瓏白潤,彷彿盈手可握。
下腹忽地湧起一股純男性的慾望,他不悅地咬牙,極力壓抑,抬高視線,繼續觀察她的容顏。
她的五官也挺漂亮,不算豔麗,卻是清秀甜美,有股古典美人的含蓄韻味。
唯一可惜的是,在她左臉頰下緣與頸脖交界之處,有塊醜陋的疤痕,令她破了相。
他蹙眉,回憶之前匆匆一瞥的照片,雖然照片上她的長相他根本記不得,但他可以肯定,照片上的她可沒有這塊難看的傷疤。
「妳的臉怎麼了?」
「我的臉?」她聽聞,直覺便揚手遮撫臉上教她自卑的印記,遲疑許久,方輕聲揚嗓。「十七歲那年,意外讓火鉗給燙到了。」
「所以這是燙傷?」
「是。」
「沒去看醫生嗎?」
「看了。」
「那怎麼沒做處理?像這種燙傷做個整型手術應該就可以修復了。」
「整型手術?」那是什麼?
「我忘了,妳從越南鄉下來的,那裡還不流行動整型手術吧!」
越南?那究竟是何方?為何所有人都以為她是從那裡來的?
「其實我的家鄉,並非越南……」
她試著解釋,他卻無心細聽,逕自脫下上衣,隨手丟在沙發上。
「我先去洗個澡,妳要是無聊的話,先看電視好了。」說著,他拿起遙控器一按。
室內驀地響起音樂聲,跟著有人在說話。
是誰?
宋可雲驚駭,揚眸往聲音來處望去,她看見的是一個掛在牆上的大螢幕,螢幕居然躲著一男一女。
「夫君!那裡……」她想叫丈夫來看,但他已經走進浴室裡了。
她傻傻佇立原地,過了好片刻,才鼓起勇氣走近那閃爍著畫面的螢幕,左瞧瞧,右看看,怎麼也想不透為何那麼狹窄的空間裡能夠躲著小小的人們。
電視上,正播放著料理節目,一個金髮碧眼的男廚師正在教另一個棕髮美女做菜,說著她聽不懂的語言。
宋可雲呆呆地看著,樱唇張成O字形。
她看著廚師用那些她前所未見的廚房器具做出一道又一道色香味俱全的料理,而那個美女笨拙地在一旁幫忙。
這個地方,居然是男人教女人做菜!
節目進行到中段,插播廣告,看著螢幕上的廣告模特兒賣車、賣化妝品,甚至大膽地半裸著身子賣內衣,她整個震驚到不知所措。
陸英麒沐浴過後,換上睡衣,只見他的新娘直挺挺地站在電視機前,像個遭魔法定格的人像。
宋可雲瞥見他,口齒不清地開口。「夫君,這個裡頭……這些是什麼?」
什麼是什麼?
他沒心情跟她多說,方才喝多了酒,頭還暈著。「就跟妳說了,說話不要那麼文謅謅的,別叫我什麼『夫君』!」
「那妾身該如何稱呼你?」
「直接叫我的名字就行了,陸英麒,妳知道吧?妳叫我英麒吧!」
陸英麒?
宋可雲震懾,可她怎麼記得爹爹要將她嫁進的是田家?
「你……不是姓田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誰姓田了?我姓陸,陸地的陸!」
「所以你不是田家的兒子,田繼宗?」
「妳連自己嫁的丈夫名字都沒記起來嗎?剛才婚禮時妳不是還跟著牧師複誦我的名字?」
有嗎?她茫然。婚禮過程她一直處在驚駭又迷惘的情緒裡,根本不曉得自己都唸了些什麼。
「我是陸英麒,英俊的英,麒麟的麒。」他一字一句地強調。
他姓陸,不姓田,他不是田家的兒子,如此說來……
「你不是個呆子?」
※※※※
那女人有病!
陸英麒躺在貴妃榻上,伸手揉了揉因酒意而昏沈的腦門,明明很倦了,他卻難以入眠,只因他娶了個莫名其妙的妻子。
她在資料上使用假相片,這點令他很不高興,他一向討厭說謊,更討厭說謊的女人,他懷疑就連她其他背景資料也是造假的,她真的唸過大學嗎?一個大學畢業生怎會像她一般沒見過世面?
她連自己嫁給誰都弄不清楚,更氣人的,居然以為他是個呆子?!
拜託,究竟誰是呆子啊?
他陸英麒,堂堂哈佛MBA畢業生,一家紡織企業的總經理,在商場上多少人稱他為這個世代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而她竟誤認他是個智能不足的笨蛋?
他都還沒嫌棄她像個從異世界來的怪胎呢!
陸英麒撇撇嘴,想起方才她總算弄明白自己的丈夫姓陸不姓田,那一副臉色慘白好似驚聞世界末日的表情。
「糟糕,我嫁錯人了。」她一逕喃喃唸著。「這裡究竟是何處?離家鄉多遠?天哪,我究竟來到什麼地方?」
她奇怪自己來到何處,他還想問她從什麼地方來的呢!
「夫君……英麒,」她驚慌失措一陣後,忽地問他。「你們這兒的人為何能躲在那麼狹小的東西裡?」
「妳說什麼?」
她指了指電視,而他只能駭然瞪眼,甘拜下風。
他不相信,在這個時代,竟然有人連電視都不知道,他可以肯定越南絕不是非洲那種蠻荒原野。
他只能猜想,自己也許娶了個精神異常的女人,而這絕對不是個好消息。
但他沒有精力多想了,他醉得只想好好睡一覺,於是他朝她不耐地揮揮手,表示與她的溝通到此為止。
他命令她上床睡覺,自己則棲身於貴妃榻,如果這樁婚姻終究是個錯誤,那他最好別碰她一根汗毛。
但貴妃榻雖然尺寸不小,要容納他這樣一個大男人畢竟有些困難,他睡得並不舒服,隱約之間,雙腿開始痠痛。
起初,他以為只是自己姿勢不良引起的,但漸漸的,疼痛加劇,宛如有無數個小人拿著鐵鑽,深深地鑽進他腿骨裡。
於是他知道,老毛病又犯了。
自從那場車禍後,他這雙腿便宛如受了詛咒,時不時便會發痠抽痛,醫生說是後遺症,只能開止痛藥給他。
但他脾氣倔硬,偏不愛吃止痛藥,每回發病,只是強忍著。
為何偏偏挑今晚犯疼呢?
陸英麒皺眉,冷汗由眉間滲出,一滴一滴,順著鬢邊滾落。
他咬牙忍痛,卻止不住氣息粗重,喉間逸出細微的悶哼。
他以為這樣的悶哼沒人會聽見,但幾分鐘後,一道纖細的倩影飄來他身畔。
「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是他的新婚妻子,她跪在榻邊,凝睇著他,房內只開了一盞小夜燈,燈光暈濛,但已足夠他看清她含憂的容顏。
「是喝醉酒的關係嗎?還是受了風寒?」她輕聲問,一面用小手撫摸他額頭。
他能感覺到她沁涼的掌溫。
「妳別管我!」他試著撥開她的手。
但她繼續撫摸他汗涔涔的臉。「都是汗啊!你一定生病了。」
「我沒病!」他不悅地反駁。「只是雙腿痠痛而已。」
「雙腿痠痛?為何?」
他沒必要向她解釋。「妳去睡吧!這個過陣子就不會痛了。」
「但你很不舒服啊,我如何能入睡?」
「就說了講話別這麼文謅謅的!我不舒服干妳什麼事?妳睡妳的就是了!」
「那怎麼成?你是我的夫君啊!」
「妳說什麼?」
「既然我們已經成親了,你就是我未來的天,是我一生的依靠,我有責任照料你。」她幽幽低語,說出他不敢相信自己會聽到的話。
為何他會覺得這些很像古裝戲的台詞?
但她說得很認真,看著他的眼神也很認真。
「你等會兒。」
她溫聲說道,跟著翩然起身前往浴室,片刻,她端來一盆熱水、幾條毛巾。
「妳幹麼?」他起身瞪她。
「我幫你揉揉腿。」
說著,她動作輕柔地撩起他睡衣的褲管。
「我說了妳別管我……」
「噓,別動。」
她低聲制止他,很溫柔卻也很堅決,有種不容置疑的氣勢,他一時愣住,不知所措。
而她趁著他恍惚之際,開始用熱毛巾熱敷他的腿,順通血液流動,跟著,一雙纖纖素手一寸一寸地揉鬆他緊繃的肌肉。
他怔忡地坐著,由她按摩自己的雙腿,偶爾她用力過重,他忍不住抽搐地皺眉,她立刻便會警覺,適當地調整力道。
他不可思議地盯著她,她跪在榻邊,低眉斂眸,神情專注。
「妳以前……常做這種事嗎?」
「我嗎?」她搖搖頭。「我以前沒做過,可小時候,我經常看見我娘替我爹揉腿,我爹他啊,有風濕的老毛病。」
她像想起了什麽,菱唇溫婉揚笑。
可惜她左臉有塊燙傷的疤,要不她這樣的笑顏稱得上國色天香了。
陸英麒看著,心臟瞬間跳漏了一拍,但他立即警覺,收攏眉宇,對自己差點失魂的反應有些不滿。
就算她長得再美、再婉約動人,她依然是個會說謊的女人。
「夠了。」他驀地粗嗄揚嗓。
「啊?」她一怔。
「我說夠了!」他粗魯地甩開她的手。「我已經好多了,妳去睡吧,別來煩我!」
她凝眉,似是對他的冷淡很失望,但仍順從地頷首。
「我知道了。」
語落,她盈盈起身,不料雙腿跪太久了,一陣突如其來的痠麻,她措手不及,霎時軟倒。
他一震,只見她往自己身上倒過來,他不及細想,直覺便展臂攬抱她。
她跌進他懷裡,軟玉溫香,綿綿地偎著他,他敏感地嗅到從她身上傳來的沐浴乳的清香,以及緊壓著他胸口,那兩團柔軟渾圓的椒乳。
更令他尷尬的是,他的褲管仍是捲起的,大腿正好與她細嫩的玉腿體膚相貼,交纏在一塊兒。
正常的男人很難抵擋這般的性感誘惑,而他自認不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
他快瘋了,明知自己應該放開她,卻捨不得鬆手,雙臂反而摟得更緊,好像要將她整個人揉進骨子裡。
她彷彿也察覺到他的渴望,羞得臉泛桃花,嬌喘細細。
「英……英麒?」
她不喚還好,這聲又嬌又柔的輕喚更把他蟄伏許久的情慾都給喚醒了,全身發熱。
她見他動也不動,又是害臊,又是擔心。「英麒,你……還好吧?」
他不好,一點也不,他痛恨自己,像隻毫無理性的野獸,只想著一夜貪歡。
她在他懷裡扭動著,想抬起頭來看他,他痛苦地閉眸,溫熱的氣息撩拂她耳畔。
「妳別亂動,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他嗓音沙啞,極力壓抑。
「可是……」
「閉嘴,不准說話。」他厲聲喝叱。
她倏地凜息,不敢說話,也不敢動,而他一直緊緊抱著她,氣息濃濁,她隱約感覺到他的唇似乎擦過自己的髮。
但她想,一定是自己弄錯了。
時光在極度的曖昧中靜靜流逝,當她以為自己一顆倉皇的芳心幾乎要跳出胸口時,他總算放開了她。
「走開。」他命令。
她一動也不動。
「回床上睡覺去。」
「……」
「快走!」
他嚴厲地趕她離開,她心口乍冷。
原來她的夫君,並不想要她。
她默默起身,收拾好水盆與毛巾,回到床上。
這夜,新婚的夫妻倆各據一榻,各自失眠。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5-2-21 09:21 PM
第三章
宋可雲幾乎一夜未眠。
直到東方泛白,她才朦朧睡了片刻,不一會兒又醒了,坐直上半身,恍惚地望著窗外透進的天光。
是什麼時辰了呢?
看這天色,似乎已經天亮好一陣子了,她這個做人媳婦的或許該起來準備早膳了。
她悄悄下床,前往浴室,經過貴妃榻時,瞥了躺在上頭的夫婿一眼,他依然沈睡著。
梳洗過後,她打開衣櫃,搜尋許久,總算挑出一件樣式保守的棉質連身裙,換上了,然後躡手躡腳地走出臥房,來到客廳。
她怔立著,看著滿室琳瑯滿目的家具與擺設,一股強烈的無助感又在心頭蔓延。
就在昨夜,她的新婚之夜,她才真正明白了自己嫁錯了郎君,並且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度。
這裡不是她原先想像的,是個鄰近蜀都的城鎮,這裡比她所聽說的大唐首都長安更加繁華,更加先進。
這裡,是被稱為「台灣」的地方。
她從未聽說過台灣,也很訝異這裡的人們稱呼大唐為「越南」,莫非這裡是大唐以北的國家?但這偏暖的天候,該比較像南方啊!
但重點不是這個,重點是為何她明明是在蜀都的郊外落了水,被救醒以後,卻來到如此遙遠的國度?她究竟昏迷了多久?
而她的夫君,既生得相貌堂堂,家境看來也頗富裕,為何需要買一個異地新娘?他究竟有何難言之隱?
「宋可雲啊,妳該如何是好?」
她恍惚地呢喃,這問題,她已捫心自問不下百次,但怎麼也找不到答案。
她覺得害怕,覺得慌,若是這家人知道他們娶錯了新娘,會將她趕出門嗎?而她孤身在這遙遠的異鄉,又能投靠誰?
不,她不能被趕走,無論如何,都得令他們對她這個媳婦感到滿意……
下定決心後,宋可雲深深呼吸,強壓下滿腔驚懼,她在客廳繞了一圈,彎進半開放式的廚房。
她檢視著廚房裡的器具,憶起自己昨晚在電視節目裡看到的料理教學,她模仿著節目裡的男廚師,打開冰箱,果然見到滿滿豐富的食材。
這些都是什麼呢?
她一一點揀,取出自己能辨認的,雞蛋、青菜、豆腐、豬肉……看來足夠她煮幾樣小菜了。
那米呢?
她來回翻找櫥櫃,好片刻,總算找到了米缸,以及一個沈重的陶鍋,她盛了幾杯米,在陶鍋裡洗米淘米。
當珠嫂來到廚房時,宋可雲正和瓦斯爐奮鬥,她想著究竟該按哪個地方才能像電視裡的廚師那樣點燃火苗。
「少奶奶!妳怎麼這麼早就起床了?」珠嫂見到她,有些驚訝。
她揚眸,即便心裡滿是不安,還是綻出淺淺的笑容。「珠嫂,早啊。」
「現在才六點多呢!妳不用這麼早起啊,多睡一會兒多好!」
六點?宋可雲眨眨眼,這對她而言又是個新鮮詞彙。這裡的人不是用子、丑、寅、卯來分時辰的嗎?
「珠嫂,我想做點早膳給公公婆婆和夫君吃,可是……」
「早膳?」珠嫂眨眨眼。「喔,妳說早餐啊!不用啦,三餐什麼的我來做就好了,其他家事晚一點阿喜也會來幫忙,少奶奶妳是少爺娶進來的老婆,又是剛新婚的新娘子,妳什麼都不用做啦!這些事我們傭人來做就好了。」
她可以嗎?身為這家人的長媳婦,卻無須操勞,只要坐著享清福就好?
不!不成的,她必須證明自己能對這個家有貢獻才行,否則他們會趕走她,就連她自己的親生爹爹都能為了一箱銀子將她賣掉,更何況這個與她毫無血脈淵源的夫家?
一念及此,宋可雲再也掩不住心慌,忽地握住珠嫂的手。「珠嫂,妳教我吧!」
珠嫂一愣。「教妳什麼?」
「教教我,怎麼做出一桌豐盛料理?我的夫君愛吃什麼?公公婆婆愛吃什麼?妳都跟我說吧!好嗎?」她懇求地低語。
珠嫂被她的真誠打動了,滿臉盈笑。「我知道了,妳畢竟是新嫁進來的媳婦,當然想討好夫家的人……說實在的,現在像妳這麼懂得孝順的女孩子很少了,我看外頭那些年輕女生,一個比一個還公主病!」
公主病?宋可雲不解。
「呵呵,不是說妳啦!我瞧妳脾氣挺溫柔的,長得也漂亮,就是這臉……」珠嫂驀地頓住,遲疑地望向她左臉下緣。
她知道珠嫂注意到了什麼,用手輕撫臉上的傷疤,微微苦笑。「這是我十七歲那年,被火燙傷的……」
「什麼?被火燙傷?!」
一道尖銳的嗓音響起,宋可雲與珠嫂聽了,同時訝然回首。
「太太,妳醒啦,早啊!」珠嫂自然地打招呼。
宋可雲卻是全身僵凝,言語在唇畔掙扎地吐不出來,她看著陸家的女主人,也就是她丈夫的母親,她的婆婆。
她看得出來,婆婆並不喜歡她,那犀利的眼神分明帶著嫌惡。
她芳心一沈。
※※※※
「我要取消這門親事!」
周秀芝搖醒丈夫,氣呼呼地宣佈。
「妳胡說什麼啊?」陸文龍揉揉惺忪睡眼,從床上坐起來,懶洋洋地打呵欠。「昨天才剛把媳婦娶進門,妳今天就要反悔?」
「反悔怎麼了?我就要反悔!」周秀芝蠻不講理。「反正還沒去戶政事務所登記,這個結婚根本就不算數!」
「唉,妳到底怎麼了?兒媳婦是哪裡惹到妳了?」
「她臉上有疤!」
「什麼?」陸文龍愣住。
「這裡!」周秀芝指了指自己左臉下緣處。「她這邊有個以前燙傷留下來的傷疤。」
「怎麼會有燙傷的?看照片沒有啊!」
「所以我才生氣啊!她明明就是用假照片來騙我們!連照片都可以作假,你想想還有什麼不能假?我現在懷疑她可能根本沒唸過大學。」
「不會吧?」
「怎麼不會?我昨天就覺得她怪怪的,好像傻了似的,一問三不知。」
「我看她還行啊,個性好像挺好的,說話也挺溫柔……」
「溫柔?!你不覺得她說話腔調很土嗎?」
「人家越南來的,難免有點口音咩。」
「哎呀!總之我不喜歡她啦!」周秀芝講不過丈夫,氣得翻棉被。「我們陸家怎麼能娶一個越南新娘?而且臉上還有疤!這太委屈我們英麒了!」
「娶都娶了……」
「就說了沒登記不算數!」
「老婆,妳別鬧了……」
「不管啦!總之我要叫英麒把她送回越南去,那女孩子不配進我們陸家的門……」
「如果我偏偏要她呢?」一道低沈的聲嗓從容落下。
陸家父母怔了怔,這才驚覺兒子不知何時站在房門口,面色凝重,站姿挺拔,撐著一身傲骨。
「英麒,你都聽見啦?」周秀芝有些心虛地問。
「對,我都聽見了。」陸英麒帶上房門,來到父母身前。「你們想把她送回越南?」
周秀芝見兒子面色不善,猶豫不語,倒是陸文龍主動答腔。
「是啊,你媽說她臉上有燙傷的疤,嫌她長得醜。」
「那種程度的傷疤,做點美容手術就能修復了。」陸英麒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
這下周秀芝可惱了。「好吧!就算她那個疤去掉好了,可是她用假照片欺騙我們這點又怎麼說?你不是最討厭女人說謊嗎?」
「我是討厭。」陸英麒淡淡接口。
周秀芝聽了,大喜。「是嘛是嘛!所以啦,我們就給她一筆錢打發她回去,反正結婚登記也還沒辦……」
「我沒打算送她回去。」陸英麒打斷母親。
周秀芝愣住。「為什麼?你不是說討厭她?」
「討厭或喜歡,重要嗎?反正她只是娶來幫我們陸家傳宗接代的。」陸英麒嘴角噙著嘲諷。
周秀芝啞然,半晌,還是忍不住想勸。「可是兒子啊……」
「同樣的事我不想一再討論,沒有意義。」陸英麒冷淡地比個手勢。「就這樣吧!我今天要到日本出差,下午的飛機。」
語落,他逕自旋身離開父母的臥房,門外,宋可雲心神不寧地守候著。
他瞥了眼她比雪還蒼白的臉色。「妳站在這裡幹麼?」
她沒立刻回答,眸光閃爍,好片刻,才鼓起勇氣揚嗓。「婆婆她……是不是不喜歡我?」
他蹙眉,聽出她話裡的驚惶。
「她想……趕我走嗎?」
她嗓音顫著,纖瘦的身子也顫著。
他看著她惶惑不安的神態,想起昨天夜裡她是如何溫柔地為他按摩痠痛的雙腿,冷硬的心房微微裂開一道縫。
「沒有人要趕妳走。」他語氣森冽。
她不相信,眼眸氤氳如霧,螓首低垂。
他不喜歡她這膽怯毫無自信的模樣。「抬起頭來!」
她一震。
「我要妳抬頭看著我!」他命令。
她怯怯地揚眸。
「妳聽著,這個家,只有一個人能決定妳能不能留下來,那就是我。」
她惶然望他。
他冷冷揚唇,那笑,說不出是嘲弄或諷刺——
「只要我認妳是我老婆,沒有人能趕走妳。」
※※※※
只要他認她是老婆,沒有人能趕走她。
話雖如此,宋可雲深知自己身為人家兒媳婦,若是跟婆婆處不好,在夫家的生活絕對會過得很艱難。
何況才剛新婚第一天,丈夫便離家辦事,連續數日不在家。
丈夫出差,公公白天也要上班,家裡只剩她跟婆婆,自然對她不會有好臉色,使喚她做東做西,百般挑剔。
幸好有珠嫂暗中相助,她才能安然度過每一次危機。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敢向珠嫂坦承自己並不是陸家當初買來的那個新娘,並且對這個國家的一切一無所知。
她怕陸家人得知真相後更有理由趕她離開,於是小心翼翼地隱瞞著自己的來歷。
在驚險萬分的日常生活中,她逐漸發現那個當地人稱為「電視」的新奇工具是能夠幫助她瞭解必要知識的好東西。
她從電視裡學到了這地方流行的語彙,學會跟著那些女孩子用嬌軟的腔調說話,學會怎麼稱呼那些原本叫不出名稱的各種器具,甚至學會這裡將一天劃分為二十四個小時,也學會怎麼看時鐘。
她學會了,這是個她從前絕對想像不到的奇幻世界,所有的東西都擁有某種神奇的幻術。
她很震驚,卻沒太多時間去消化這樣的震驚,因為她時時刻刻都必須面對各式各樣的挑戰,並極力掩飾自己的無知。
絕不能讓陸家人知道,他們娶回了一個無知的兒媳婦,她可以笨手笨腳,可以假裝迷糊記性差,卻絕不能是個傻子。
沒有人會喜歡一個傻子媳婦,就如同她當初也滿心不情願嫁給一個呆子夫君。
這天,趁著陸英麒出差未歸,陸家父母去台北訪友,珠嫂跟阿喜也放假回家宋可雲稍稍終於得閒,獨自坐在客廳,一面摺疊剛從曬衣架上取下的衣服,一面看電視學習新知。
這個節目叫「決戰時裝伸展台」,設計師們絞盡腦汁,設計出各種款式別緻的衣裳,讓那些一個比一個漂亮的模特兒穿上。
好厲害!
她邊看邊咋舌,這個國家的織造工藝太令人目不暇給了,那些衣料、那些印染剪裁的技術,他們究竟是如何發展的?
許是看得太入神了,她一個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水杯,她連忙拿抹布來擦,將杯子洗過。
洗完杯子,她忽然發現正蒸飯的電鍋忘了插上插頭,珠嫂教過她,沒插插頭飯就蒸不熟,她顧不得手還濕著,拾起插頭,往牆上的插座插過去……
一道電流倏地從她指尖竄進體內,她驚慄地發出慘叫,全身癱軟,踉蹌地往後倒落……
一雙有力的臂膀立即撐持住她,跟著,是陸英麒嚴厲的斥責。
「妳是笨蛋嗎?到底在做什麼?!」
她顫抖著,傻傻地仰頭望向丈夫的臉,他將她攬在懷裡,劍眉擰著,顯見心情不悅。
但他為何生氣?
「你……何時回來的?」
「下午到的。」
她聞言,微微地笑,而他看見她的傻笑,眉頭皺得更緊。
「笑什麼?妳剛剛差點出事了知道嗎?沒人教過妳,手濕濕的去碰插頭會觸電嗎?」
她眨眨眼,腦海一片空白。「何謂觸電?」
他愕然。「妳不知道觸電?」
她搖頭。
「電器用品都需要用電,妳知道吧?」
她又搖頭。「電是什麼?」
陸英麒不可思議地瞪大眼,他現在可以確定了,他的新娘絕對沒唸過大學。
看著他難以置信的表情,宋可雲霎時也驚醒,因過度驚嚇的理智重新尋回後,她開始感到強烈的後悔。
她是怎麼了?明明告誡過自己不可表現出無知的模樣,瞧夫君瞪著自己的眼神,分明是在瞪個呆子。
該怎麼辦?她該如何是好?
正慌亂著,陸英麒已扶起她,讓她在客廳沙發上坐下,而他則是站在沙發旁,居高臨下俯視她。
這令她更加心亂如麻,覺得自己好卑微。
他盯著她,許久,許久,才沈聲開口。「跟我說實話。」
她知道,他是在命令她,而她只能無助地點頭。
「妳讀過書嗎?」
他懷疑她目不識丁嗎?
宋可雲感到備受侮辱,不覺咬咬唇。「當然讀過。」
「讀了幾年?」
「從我四歲那年,我娘便教我讀書識字,她本身是個才女,琴棋詩畫,樣樣都行。」
「所以妳的意思是,妳沒受過正規教育?」
何謂正規教育?她不懂。「如果你是問我有沒有像男人那樣為了考科舉,十年寒窗苦讀,我確實沒有。」
「科舉?」他錯愕。「都什麼時代了,還考什麼科舉?」
她顰眉。「你們這兒不是用科舉來選拔官員嗎?」
「喔,妳是指國家考試。」等等,這究竟是什麼雞同鴨講的對話?陸英麒一凜。「妳到底從什麼地方來的?」
她不吭聲。
「我知道越南不比台灣經濟富裕,但也絕不是什麼蠻荒之地,可妳不曉得電,沒看過電視,這太誇張了。」
她暗暗咬牙。
「妳坦白告訴我,妳不是精神方面有問題吧?」
「精神……方面?」
「就是問妳,是不是腦筋有問題?」
他好直率,直率得傷透她的心。
「我不是傻子!」她尖銳地強調,難得憤慨。
他打量她,半晌,撇撇嘴。「可妳看起來很像。」
她聽出他話裡的輕蔑,臉頰因羞憤而染紅。「我不笨,我只是……不瞭解你們這個國家而已!」
他挑眉,默不作聲,彷彿期待她說下去。
她深吸口氣。「你們這兒確實有許多東西我認不出來,也不曉得如何使用,在你眼裡,我看來是像個呆子,電是什麼、電視、電鍋、冰箱、微波爐、洗衣機……這些東西我全都不曉得!還有你們這兒穿的衣服,樣式、質料也都跟我家鄉不一樣,我從沒見過這種奇裝異服!」
陸英麒驚愕無言,已經聽愣了,良久,才找回說話的聲音。「那你們那邊穿什麼樣的衣服?」
「我們……」宋可雲絞擰著雙手,不知該如何形容,驀地,她靈光一現,拿起電視遙控器轉台,轉到一台正上演古裝戲的頻道。「我們穿的衣服就像那樣。」
陸英麒跟著望向電視,這是一齣香港拍的古裝喜劇。
「當然,我們穿的不如他們那般精緻,可大致樣式相差無幾。」宋可雲補充說明。
陸英麒莫名其妙地瞪著她。「妳在開玩笑吧?」
「我不是說笑。」她堅持。
「那可是古裝。」
「何謂古裝?」
「意思就是古時候的人穿的服裝!」陸英麒快抓狂了,這女人還說她腦筋沒問題?「除非妳是從古代來的,否則怎麼可能穿那種衣服?」
「古代?」
「妳倒說說看,是唐朝、宋朝還是明朝、清朝?妳來自哪個時代?」
他問得諷刺,她卻從他話裡抓住一絲線索。「對了,妾身便是從大唐來的,是大唐蜀地人。」
「大唐?」陸英麒冷笑,斜睨著眼看宋可雲,看她還能怎麼編故事。「好吧,妳從大唐來的,那妳說說看,妳是大唐哪一年生的?」
「妾身出生於開元十二年,今年正好滿二十四歲。」她答得很流利。
「開元十二年?二十四歲?那妳說現在是幾年?」
「現今不是天寶六年嗎?」
「哪裡是什麼天寶六年啊?」他翻白眼。「現在都西元二O一二年了!妳說的唐朝是一千多年以前的事了!」
一千多年以前?
宋可雲震撼,整個說不出話來。
陸英麒以為她仍在裝傻,不愉地冷嗤。「現在妳可以跟我說實話了吧!妳到底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她揚眸望他,臉色雪白,神情脆弱,猶如一個易碎的瓷娃娃。「……水裡。」
「什麼?!」
※※※※
她跟他講了一個荒唐的故事。
她說自己是唐朝人,家裡是做織造生意的,自從親娘去世後,她在家裡的地位便一落千丈,父親甚至為了一箱銀子將她賣給某個鄉下的地主,命她嫁給一個呆子為妻。
在送嫁途中,他們投宿的客棧闖進一群山賊,當中一名頭目對她起了色心,她為了保全清白,只得選擇投湖自盡。
豈料醒來之後,便來到這遙遠而陌生的國度,被人錯認為是他買來的越南新娘,嫁進陸家……
他聽得目瞪口呆。「妳以為我會相信這種天馬行空的故事?」
「我說的是實話。」她幽幽低語,眼眸隱隱含淚,像快要崩潰了。
如果她真的來自一千多年前的唐朝,那她是應該崩潰,但要他怎麼相信時空穿越這種事不只出現在電影情節?
陸英麒尋思片刻,起身取來筆記型電腦,連上網,調出關於唐朝的資料,逐條考問妻子。
原本,他只是想證明宋可雲說謊騙他,但她對開元及天寶年間的史事如數家珍,對當時的民俗風情也瞭若指掌。
而且她對當時的織造工藝流程也十分清楚,甚至能隨手畫出當時最流行的花色圖樣。
除非她是考古學家,要不就是她的確曾經生活在那個年代。
漸漸地,陸英麒不得不考慮這個可能性——他,有個來自過去的新娘。
他合上筆電,直截了當地問她。「妳打算怎麼辦?」
她看著他,神色驚疑不定,像隻硬被推上斷頭臺的兔子,嚇破了膽。
他想,他可以理解她的恐懼,如果來自一千多年前的人是他,面對這個科技先進的時代也會不知所措。
她遲疑許久,終於沙啞地揚嗓。「妾身……」
「不要再『妾身』了,說『我』!」他打斷她。
她顫了顫,半晌,點點頭。「是。我……我已經是……夫君的人了。」
他皺眉。「妳的意思是?」
她垂落螓首,玉手放在雙膝上,坐姿倒很像古裝戲裡端莊乖巧的小媳婦。
「如今的我,生為陸家人,死為陸家鬼。無論是一千多年前,或是一千多年後,這裡,已經是我的家了。」
他瞇了瞇眸,沒想到自己會聽到這樣的話。「妳不想找個辦法回去嗎?」
「回去哪兒?」她輕聲反問。
他愣住。
她悄悄收握雙手,拽緊裙襬,唇畔泛開一絲苦笑。「我沒有地方可回去了,他們也不歡迎我回去,我……只能留在這裡了。」
一顆清淚滑落,她揚起淚光楚楚的雙眸,凝睇他——
「求求你,不要丟下我。」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5-2-21 09:21 PM
第四章
他有個來自過去的新娘。
這荒謬的故事說給誰聽,誰都不會相信的,縱然愛因斯坦早在二十世紀初便提出蟲洞理論,但時空旅行仍然被視為不可能。
那是電影或小說才有的情節,不是現實。
但現實是,他的確有個來自唐朝的新娘,滿口令人聽了超不順耳的文言文,腦袋裡裝著僵化的禮教觀念。
該怎麼辦?
她說,既然她已經嫁他為妻,那就是他的人了,此生只能仰望他為天。
這什麼跟什麼啊!
「妳不覺得很莫名其妙嗎?就這樣被老天爺丟進一個不一樣的時代!妳不怨嗎?」
「怨了又如何?我這半生,怨的事太多了,我怨親娘早死,怨爹爹冷待我,怨妹妹惡作劇毀了我這張臉,也毀了我的美好姻緣,我還怨爹跟二娘只為了一箱銀子便將我賣給一個呆子為妻——又如何呢?我想死的,在客棧裡投湖的那一刻,我真的想死。」
可她沒有死,還穿越時空,來到了現代。
陸英麒望著宋可雲,望著他的新娘,她吐囑淒清,字字句句彷彿都是血淚,可偏偏,她那淡粉紅色的菱唇還微微彎著、笑著。
愈是這樣笑,他愈能體會到她內心深處的酸楚。
「……我想死的,那一刻,我恨不得落了個身後清靜!」
他也曾經有過求死的想望,在結婚禮堂遭未婚妻逃婚的那時候,面對眾人同情的眼神,面對自己雙腿殘廢,不確定復健能否成功的茫茫未來,他很慌,很害怕,憤世嫉俗。
他想,與其這般窩囊地活著,不如死了好!
但終究,他還是鼓起勇氣重新振作,再怎麼樣他還有疼他愛他的雙親,他不能丟下兩位老人家。
他深愛的女人是背叛了他,但他依然擁有親情。
可她呢?
被自己的親人出賣,愛情也無望,在她的身子沈溺於冰冷潭水的那一刻,她腦海裡想的是什麼?
是解脫,或遺憾?
「既然上天帶我來到這個時代,許了我嶄新的人生,那我想……試試看也無妨,你說對嗎?」
她啞聲對他說,像在說服他,更像說服自己。
他佩服她的勇氣,一個古代的弱女子,卻有不輸現代鬚眉的勇氣。
不錯,在這樣的時代活下來,是需要勇氣的,這麼一個世風日下、情義淡薄的時代……
「我幫妳吧!」他忽地說道。
「啊?」她驚訝地望他。
他自己也驚訝,他,陸英麒,從來不是那種「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好漢,他沒那種古道熱腸。
但對這個女人,他拋不下,總覺得有照顧她的責任。
或許是因為她畢竟是他的新娘,無論他抱持著什麼樣的心情娶她過門,她終歸是他的妻。
一念及此,他淡淡地、自嘲地勾唇——
「明天開始,我放一星期的假,我們去蜜月旅行吧!」
※※※※
蜜月旅行,據說是這個時代新婚夫妻會進行的一個儀式。
他們會在新婚期間攜手出遊,分享旅遊見聞與喜怒哀樂,藉以增進夫妻感情。
宋可雲喜歡這樣的儀式。
這在唐朝是不可想像的風俗,女人竟然能跟男人一起出門遊歷、行走天下,而且無須戴面紗遮掩自己的容顏。
雖然她對自己臉上的燙傷有些自卑,但陸英麒不許她遮臉,要她大大方方地面對公眾的視線。
起初,她有些怯生生的,但漸漸的,她發現幾乎不會有人盯著她的臉看,這地方的生活步調太快了,路上行人都是來去匆匆,很少會有誰多看誰一眼。
這更好,她更能放鬆心情認識這對她而言極度陌生的環境。
為了教會她更快融入生活,陸英麒不開車,而是選擇搭乘大眾運輸工具。
他帶她來到高鐵車站,教她怎麼購買車票,怎麼刷卡進站,怎麼對號碼上車,找到屬於自己的座位。
列車發動,她坐在靠窗的座位,望著窗外飛逝而過的景色,像個孩子般不可思議地瞪大眼。
「為何這車子像飛一樣?為何可以自己動,不用牲畜來拖拉?」她小小聲地問。
「因為這車子裡裝了電動馬達。」
「電動馬達?」
「嗯,總之也是用『電』發動的。」
又是「電」!
「電」真是個神奇的東西,這裡所有新奇的器具彷彿都是用「電」來發動的。
宋可雲似懂非懂地咀嚼各種專有名詞,對各種陸英麒教她的新知狼吞虎嚥,他除了帶她坐車,還教她辨識紅綠燈,學會過馬路。
初次穿梭於車水馬龍中,她差點嚇呆了,木頭人似地凝在原地,而那些轟隆震耳的引擎聲以及不時響起的喇叭聲,更驚得她幾欲魂飛魄散。
「走啊!」
當他發現她傻站在斑馬線中央時,回頭催促她。
「可是……」
她手足無措,雖然這個方向的車子都停了,但另一個方向車流依然川流不息,她好怕那些猶如怪獸般的車輛忽然轉個彎,嘶吼地吞噬她。
「快走吧!妳沒看見那個綠色的小人在閃爍了嗎?那表示快變燈號了。」
「可是……」她整個腿軟了,只能祈求地望他。
他看出她的膽怯,冷嗤一聲,蓦地一把拽握她的手。「跟著我!」
他牽著她的手,帶她過馬路,她微踉地跟隨他堅定的步伐,掌心裡透進一束暖意。
他的手好大,掌肉厚實,有些粗糙,在那樣的手掌包圍裡,她的手顯得格外線軟,格外幼細。
他在紅磚人行道上停下,轉身與她面對面。「看,這樣不就走過來了嗎?」
她沒應答,芳心悸動,臉頰暈出一抹淡淡的嫣紅。
「看妳嚇得話都說不出來了!」他誤解了她的沈默,無奈似地搖搖頭。「走吧!我們去喝杯咖啡,讓妳休息一下,定定神。」
他繼續牽著她的手,走過一條商家林立的街道,她盯著琳瑯滿目的櫥窗,禁不住逸出聲聲驚嘆。
「好美啊!」她看見一扇櫥窗裡的聖誕裝飾,一棟迷你雪屋周遭立著小巧的聖誕樹,以及幾個可愛的小雪人。
「這是聖誕節的裝飾。」他解釋。
「聖誕節?」這對她而言又是一個新穎的名詞。
「嗯,這是慶祝耶穌誕生的節日。」
「耶穌是誰?」
這真是個大哉問。
十分鐘後,兩人坐在一間咖啡館的戶外露台,看著前方翠綠如茵的草地,陸英麒為宋可雲點了杯拿鐵,自己則喝美式黑咖啡。
兩人一面喝著咖啡,陸英麒一面悠悠地說了耶穌降生的故事以及關於北歐聖誕老人的傳說。
「每個小孩子都曾經相信過這世上真的有聖誕老人,會在聖誕夜的晚上,悄悄溜進屋裡,為他們帶來各樣精巧的禮物。」
「你也相信嗎?」她問。
「嗯。」他點頭。「爸媽每年都會偷偷為我準備聖誕禮物,一直到我上小學二年級那年,才被同學戳破了幻想。」
「所以你也曾夢想過在下雪的夜晚,跟聖誕老人見一面?」
「台灣幾乎不下雪的。不過有一年冬天,爸媽帶我到日本北海道度假,在聖誕節當天,剛好下雪了,那天,我很開心,半夜不睡覺,一直期待著能見到聖誕老人。」
在下雪的夜晚,期盼和聖誕老人相見。
宋可雲怔怔地望著自己的丈夫,他神情總是嚴肅,偶爾冷淡到近乎陰沈,沒想到這樣的他,孩提時期也有過純真的夢想。
那她自己呢?在童年的時候,曾經編織過什麼樣的幻夢嗎?
「我好羨慕這個時代的孩子……」她喃喃低語。
他聽出她話裡的惆悵,皺了皺眉。「妳小時候過得不快樂嗎?」
她聞言,澀澀地苦笑。「在我娘去世以前,我是快樂的,但……我們不作夢的,尤其是女孩子,我們很小的時候就明白,這輩子最重要的就是相夫教子,我們唯一的夢……約莫就是嫁個如意郎君吧!」
「好卑微的夢想!」他不以為然。
卑微嗎?或許。
宋可雲啜著咖啡,看著草地上一個穿牛仔褲的小女孩跟另一個小男孩嘻嘻哈哈地追逐,兩人扭打成一團,跟著各自被雙方父母領回去責備。
小女孩在遭受母親訓斥時,依然不忘偷偷朝另一邊的小男孩扮了個鬼臉。
一個女孩子家,竟如此驕傲且淘氣!
想著,宋可雲眉眼彎彎,隱約地微笑了,那笑容,很淡很淺,卻有種難以忽視的清新。
陸英麒怔忡地望著。
※※※※
這夜,兩人投宿於淡水河畔的飯店。
郵輪般的外型,琉璃藍的屋頂,陸英麒訂的是海景蜜月套房,面對漁人碼頭,打開落地窗,能聽見潮起潮落的濤聲。
在飯店的餐廳用過餐後,他提議兩人去散步。
「可是你已經陪我走了一天了,你的腿……不痠疼嗎?」她有些擔憂。
這一整天,她已然好幾次注意到他走路時瘸著腿,不太舒服的樣子。
「我沒事!」他語氣尖銳,似乎不喜歡被注意到行走不便。「妳放心,我還能走。」
既然他堅持,她也無從反對,兩人離開飯店,沿著淡水河畔散步,走上白色的浪漫情人橋,在橋上拍照。
陸英麒拿出手機,教她怎麼用手機拍照,她很興奮地拍了一張又一張,看看左右雙雙對對的情侶,都對著相機合影留念。
「我們也可以像他們那樣嗎?」她指了指一對正合照的情侶,神情有些羞怯。
「怎樣?」他不解。
「我是說這個,也可以拍人嗎?」
「當然可以啊!」
「那……」
「要我幫妳拍一張嗎?」
她搖搖頭,自眼睫下窺視他。
他懂了,原來她是希望留下兩人的合影。
陸英麒猶豫了,他本身並不喜歡拍照,更沒想過跟她一起照,雖然他們是夫妻,但……
「不可以嗎?」她解讀他陰鬱的神情,掩不住失望。
他心弦一扯。「拍就拍吧!」
他站到她身邊,舉高手機,將攝像鏡頭對準兩人的臉。「要拍了喔!」
「好。」她點頭,表情僵硬。
他感覺到她的緊張,轉頭瞥她一眼。「放鬆一點,妳這樣拍起來會很難看。」
「會嗎?」她一震,下意識地便伸手撫上自己左臉的燙傷處。
他拿下她的手。「我不是說妳的臉,是說妳的表情。」
「我的表情怎麼了?」
「像要上斷頭臺一樣。」
「真的嗎?」她驚呼。
看她驚慌失措的模樣,他忍不住好笑。「妳會笑吧?」
「會……會啊。」
「那就笑一個。」
她不自然地強牽嘴角。
「不是這樣。」他搖頭。
「那是……怎樣?」
「想想看,讓妳覺得幸福的事。」
「讓我幸福的事?」
「對,想那件事,然後笑。」
她眨眨眼,遲疑地望他。
「我數到三就拍了喔!」他低語。
「嗯,好。」她閉上眸,想自己覺得幸福的事,一幅彩色畫面淡淡地浮現於腦海。
「一、二、三!」
咔嚓一聲,鏡頭定格。
陸英麒放下手機,檢查拍好的照片,他依然是一貫酷酷的俊顏,她卻笑得很甜,很美。
他愣愣看著相片裡的她。
「怎麼?拍得不好看嗎?」她急了,搶過手機看螢幕。
螢幕上,是兩張親密貼近的臉,他抿著唇,她笑得露出了貝齒。
「妳笑得挺不錯的。」他低聲評論。
「是嗎?」她又羞又喜。
他深刻地盯著她染著紅暈的容顏。「妳想起什麼了?」
「啊?」她一怔,明眸閃爍不定,似是遲疑著該不該吐露秘密,然後,她搖搖頭。「不告訴你!」
「什麼?」他一嗆。
「我說,不告訴你!」她別過眸,不敢看他,自顧自地往前走,那翩然如蝶的倩影,那麼輕盈,又似在逃避著什麼。
陸英麒站在原地,惘然出神,直到她好奇地回首。
「你怎麼了?」
他一凜,這才警覺自己走了神。
這不像他。
他不悅地皺眉,對自己的反應很不滿。
下橋後,宋可雲繼續拿著手機到處拍,她對攝影上了癮,這實在是太有趣的玩意兒,只要輕輕按一下,便能留住各種影像。
忽地,一支冰淇淋甜筒閃進手機螢幕,她放下手機,看著一個年紀與她相仿的女人沿路舔著冰淇淋。
陸英麒察覺她渴望的表情。「想吃嗎?」
「可以嗎?」她像小女孩似地望著他。
他微牽唇,刻意從口袋裡取出幾枚硬幣,塞到她手裡。「妳自己去買。」
「我自己買?」
「對。」
她怔忡地望著躺在掌心裡的硬幣,在夜色掩映下,閃耀著某種異樣的光澤。
「我教過妳怎麼分辨紙鈔跟錢幣了對吧?現在妳自己去問老闆那些冰淇淋怎麼賣,一球多少錢。」
「一球?」
「那些冰淇淋是算球賣的,有不同的口味,妳去買吧!挑妳自己喜歡的口味。」
她怎麼會知道自己喜歡什麼口味呢?宋可雲來到冰淇淋攤前,看著透明冰櫃裡那各色口味的冰淇淋,覺得自己像回到了童年。
她記得小時候跟娘一起逛市集,遇見一個小販賣糖球,娘買了幾顆給她吃。
這一球球冰淇淋,就像當時那一顆顆糖球,只是顏色更鮮豔,看起來更可口。
「老闆,請問這個怎麼賣?」她怯怯地問。
「一球六十,兩球一百。」
「那我要兩球。」她小心翼翼地數了一枚五十元的硬幣和五個十元硬幣。
「妳要什麼口味的?」
「我要……」她眼珠滴溜溜地轉,草莓、香草、哈密瓜、巧克力……這些口味她都不認識,只能用顏色來挑選。「我要這個白色還有那個紅色的。」
結果她選了香草和酒釀櫻桃的口味。
老闆將兩球冰淇淋盛進甜筒裡,遞給她,她小心翼翼地拿在手裡,然後三步併作兩步,奔回陸英麒面前。
「我買到了!」她舉高甜筒,炫耀似地宣佈。
「剩下的錢呢?」
「在這裡。兩球一百塊,還剩下三十六塊。」她將剩下的硬幣還給他。「要不要吃?」
他搖頭。「我不喜歡吃這個。」
「那我吃了喔!」
「妳吃吧。」
她看著甜筒裡的冰淇淋,像看著某種稀世寶貝,然後,探出舌尖,慢慢地舔了一口。
「好冰!」她驚呼,想了想,又舔一口,仔細品嚐。「好甜!好像還有一點點酒的味道。」
「好吃嗎?」
「好吃!」她用力點頭,眼角眉梢,盡是甜蜜的笑意。
他看著她的笑顏,那彎彎的眉,以及璀璨如星的眼瞳——只不過是冰淇淋啊,瞧她笑得如此燦爛!
但她彷彿真的很開心,像個天真的孩子,領略這世間的一切,對她而言,處處都是新鮮與驚奇。
看著她的笑顏,陸英麒這才想起,自己已經好久不曾這樣笑過了,當日常生活對他而言只是一種平淡的消磨,他忘了該怎麼笑。
原來世上,還有這種單純的喜悅。
他已經好久好久,不曾感受到了……
「那是什麼?」她又發現新玩意兒,指著不遠處一台夾娃娃機。「我們去瞧瞧好嗎?」
他沒察覺,自己對她縱容地微笑。「好。」
※※※※
兩人再回到飯店房裡時,已超過十點半,夜色更深了。
但宋可雲依然興奮著,一點也不想睡,沐浴過後,獨自披上毛線外套,來到落地窗外陽台,手上還抱著陸英麒從夾娃娃機抓來給她的絨毛小泰迪熊。
她倚在欄杆邊,望著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淡水河面,想著今日的點點滴滴,每個畫面,都將是她今生最珍貴的回憶。
幸福,就是這樣的滋味吧!
就在不久以前,她還以為自己此生就那麼葬送了,寧願死了更好,如今卻深深體會到活著的樂趣。
她感謝老天,將她送來這樣的時代,與他相遇……
「在想什麼?」一道低沈的嗓音在她身後落下。
她震了震,回過眸,望向方才正思念著的男人,她的夫君,她今生今世仰望的天。
她對他微笑,恍惚的,有點傻乎乎的笑。
劍眉一挑。「幹麼笑得這麼傻?」
「沒什麼。」她羞怯地別過眸,心韻凌亂地跳著。
他也不再說話,走過來和她肩並肩倚在欄杆邊,靜靜地望著河面上光影流動。
時間在寧馨中無聲地流逝,忽地,她瞥見他稍稍彎了彎腿,握拳揉了揉後膝蓋窩。
她心弦一緊。
他陪她走了一天,一定累了,卻那麼傲氣地不肯承認自己的腿受不住。
男人哪!
宋可雲幽幽嘆息,主動攬握丈夫臂膀,拉著他回到臥房床上坐下。「我來替你揉揉腿吧!」
「不用了……」他想拒絕,她卻給了他一記不容辯駁的眼神。
他怔住,沒想到外表溫婉柔弱的她,也有如此強勢的時候,她無視他的抗拒,逕自從浴室裡端來熱水,先替他雙腿熱敷,活絡血脈。
然後,就像新婚之夜那樣,她跪在床上,彎下身,溫柔地替他按摩痠痛的雙腿。
靈巧的手指,一寸一寸地揉撫過他腿部疼痛處,接著再握拳,控制力道,不輕不重地敲搥著。
如此來回數次,足足按摩了將近半個小時。
「妳的手不痠嗎?」他低聲問。
「嗯,有一點。」
「那不要按了……」他想拿開她的手,她堅定地搖搖頭。
「我沒事的。」她繼續替他按摩,低眉斂眸的神情是那麼專注,那麼全心全意,令他不由自主地動容。
他驀地胸口一擰,再也承受不住,一把拽起她的手。「我說不要按了!」
他粗聲撂話,她訝異地揚眸。
「我弄得你不舒服嗎?」
不是不舒服,是太舒服了,令他有種莫名的罪惡感,令他心猿意馬,完全把持不住。
他緊緊握著她的手,那綿軟的柔荑,似若無骨,挑動男人的心,而只要他視線落下,便能隱約看見她躲在睡衣前襟裡的乳溝。
他閉了閉眸,牙關一咬,翻身將她壓倒在床。
她嚇一跳。「你、做什麼?」
他沒答話,居高臨下俯視她,湛深的眼潭隱隱躍動著兩簇火焰。
「英麒?」
又來了!她又用那種輕細嬌軟的聲調喚他。
他氣息粗喘,埋下頭,冰涼的方唇烙上她細緻的肌膚——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5-2-21 09:22 PM
第五章
他們有了浪漫而纏綿的一夜。
宋可雲初次知曉,原來深沈的夜色裡可以映亮一道道彩虹,躺在一個男人懷裡,能夠猶如躺在柔軟的雲端。
她也真正體悟,當時喜娘所告訴她,初經人事的痛楚是怎樣一種滋味,而那種痛,未必如喜娘口中所說,只能認命地忍受。
她記得自己忍著那痛時,是帶著無上的喜悅,她是心甘情願地忍受那痛,只願懷裡的男人得到快樂。
而她自己,也在疼痛中嚐到難以言喻的歡愉。
原來,這就是肌膚之親,原來跟一個自己喜歡的男人一同領略這些,是那麼令人心醉神迷。
她帶著極度的倦意睡去,醒來時,腿間仍隱隱感受到痠疼,但心房卻是熱融融的,流淌著一灘蜜水。
真不想醒來呵!
好幸福,好害羞,不曉得該怎麼面對身旁的男人,可又急著醒來,想看看他睡著的臉龐,會有多麼迷人可愛!
想著,宋可雲顫著羽睫,緩緩地睜開眼,當她輕巧地起身後,眸光流轉,映入眼裡的卻是半邊空蕩蕩的床榻。
他人呢?
宋可雲迷惘地尋思,左顧右盼,房內不見人影,她拾起丟在床邊貴妃榻的睡衣穿上,裸著纖足,踏在微涼的地板。
客廳沒人,浴室沒人,面對庭院露台的和室裡,也是一片空幽靜寂。
為何他會不在?他去哪兒了?
莫非她……被拋下了?!
一念及此,宋可雲霎時驚慌失措,心韻亂了調。
「英麒,英麒!」她重新在室內繞了一圈,呼喚的嗓音微顫,幾乎要哭了。
莫丟下她,切莫將她拋棄在一個如此陌生的世界,她不知道何去何從,她不能失去他!
「英麒……」
或許他是真的丟下她了,或許他嫌她累贅,嫌她無趣,她什麼也不懂,只會給他添麻煩。
「可你是……我的夫君啊!」
那又如何?即便親如爹爹,也能狠心將她賣給異鄉人,何況這個與她毫無血緣關係的男子?
她又再度遭到捨棄了嗎?是否這一生,她逃不過這般的命運輪轉,她親娘、爹爹,還有她賴以仰望的夫君……
他們,都不要她了嗎?
淚水,安靜地滑逸宋可雲的眼眶,她不想哭的,原以為淚已乾涸,但原來,她還記得怎麼哭。
她頹然跪坐在地,淚珠成串,一顆顆,無聲地碎落。
「妳怎麼了?」一道驚訝的嗓音響起。
她聽聞那熟悉的聲音,驀地揚首,陸英麒正站在她身前,一臉錯愕地望著她。
「你……還在,你沒走……」她喃喃細語。
「我當然在,我只是出去買個早餐而已。」
他去買早餐!她真傻,他不過是出門買早餐哪!
宋可雲自嘲地笑了,淚光在微酸的笑意中閃爍,分外楚楚動人,陸英麒心弦一伸手將她拉起來。
「怎麼了?幹麼哭成這樣啊?」
「因為我以為……你丟下我了,以為你不要我了。」她雙手拽著他的衣袖,像隻心碎的貓咪發出細細的嗚咽。
他聽著那細微的哽咽,看著她柔弱纖瘦的身影,不禁將臂膀收攏,將她整個人摟進懷裡。
「傻瓜!我不會丟下妳的。」
「真的不會嗎?」
「我說不會就不會。」
她身子輕顫,忽地將濕潤的臉蛋埋進他胸前,撒嬌似地低語。「對不起,我像個傻瓜。」
他心弦又動。「妳抬起頭來。」
她依言,柔順地揚起臉,淚眼迷濛地瞅著她。
他淡淡一笑,用手指撫拭她頰畔的淚痕。「跟我重複唸一遍,我的丈夫,永遠不會丟下我。」
她眨眨眼,傻傻地看著他。
「唸啊!」他催促。
她這才遲疑地揚嗓。「我的丈夫……」
「永遠不會丟下我。」他提示。
「永遠不會丟下我。」她一字一句地照唸,忽地覺得好羞,又好甜,臉蛋再度貼上他胸口。
他揉揉她可愛的頭顱。「妳聽著,可雲,我陸英麒是個負責任的男人,既然我娶了妳,認妳當老婆,我對妳就有義務,除非我們離婚,否則我一定會照顧妳一輩子。」
「離婚?」她不解。「那是什麼?」
「算了,妳不必懂。」他又揉揉她的頭,聲調不自覺地變得更溫柔。「妳肚子餓了吧?」
「嗯。」她嬌羞地點點頭。
「我買了淡水著名的小吃,阿給、鐵蛋,還有魚丸湯,我們來吃吧!」
「嗯,好。」
※※※※
接下來幾天,兩人的足跡踏遍了台灣各地。
他們在東北角海岸看日落,到九份品茶,在霧濛濛的山嵐裡散步,在宜蘭騎協力車,他的腿雖然不靈活,仍勉力踩著車輪領她前進。
他們到花蓮海洋公園,看海豚表演,坐雲霄飛車,她想像不到有如此刺激的遊戲,歡樂的尖叫聲不斷。
然後,他們到太魯閣國家公園登山健行,到台東看茶園和稻田,玩飛行降落傘。
「台灣好美啊!」
每一天,她都要像這樣在他耳畔驚嘆無數次,在她眼裡,處處是美麗的風景,每樣事物都新奇有趣。
而他在帶領她遊樂的過程中,也重新認識了這塊土地,重新領略這世間的一切,原來活在這樣一個時代是如此多采多姿。
他開始懷疑她從前是怎麼過日子。「你們以前沒冰箱,是怎麼保存食物的?夏天沒冷氣,不覺得很熱嗎?沒有熱水器,怎麼燒水洗澡?」
當他聽說古代人久久才沐浴一次,忍不住震驚。「你們怎麼受得了?不覺得身上很髒很臭嗎?」
「瞧你說的!好像我們是蠻荒之地的野人。」她有些不悅地嘟嘴。
「呵呵。」他笑。「只是好奇而已,我只要一天不洗澡就渾身不對勁。」
「嗯,在你們這兒沐浴確實是個享受。」宋可雲想著這幾天在飯店見識的各式浴缸、各種香噴噴的沐浴乳及精油,昨天晚上,陸英麒甚至在水裡撒落玫瑰花瓣。「我在電視上看過,你們除了單獨入浴,也有那種能夠讓很多人一起入浴的大型浴池。」
「啊,妳是指溫泉吧!」他笑道。「唐朝沒有溫泉嗎?我怎麼記得好像在唐詩裡讀過,叫什麼……對了,華清池。」
「你也知道華清池?」她訝異「據說那是皇上專門賜給貴妃娘娘沐浴之處,我們一般市井小民哪能有幸親眼得見?」
「這樣啊。所以妳從沒泡過湯?」
「嗯。」她頓了頓。「你們……不覺得奇怪嗎?跟陌生人一同入浴,彼此袒裎相見?」
「習慣就好了。通常男湯跟女湯是分開的,妳不用怕被異性看見裸體。」
「就算同為女人相見,也很……不合宜啊!」她微微赧紅了臉。
見她這般含羞帶怯的神態,他反倒興起一股惡作劇的心態,偏要帶保守的她去做做她口中那些所謂驚世駭俗之事。
於是這晚,他帶她來到台東一間溫泉旅館,在跟她講解泡湯禮儀之後,不顧她抗議,硬是將她推進女湯門簾內。
「不到半個小時,妳可不准給我出來,要將自己泡得熱呼呼的,知道嗎?」他不容抗拒地命令。
她像隻受驚的兔子,可憐兮兮地進去了,他以為她會尖叫地逃出來,哪知等他從男湯泡完了出來,又等了將近二十分鐘,她才姍姍來遲地出現。
她穿著飯店提供的印著櫻花的睡衣,臉頰紅撲撲的,盤成髻的秀髮微濕,雙眸彷彿仍氤氳著水氣。
「好好玩喔!」一見到他,她便迫不及待地與他分享在大眾湯池的見聞。「裡頭的浴池好大,帶著檜木的芬芳,窗外的庭院種植了許多花卉,泡湯之餘,尚且能夠欣賞月色,美極了!還有啊,我在裡頭遇見幾個不同年紀的女人,她們跟我說了好多故事……」
她像孩子似地,喜孜孜地滔滔不絕,怎麼聽她道來,每件平凡無奇的事都會變得那麼趣味洋溢呢?
他發現自己喜歡聽她說話,聽她形容她眼裡見到的風土人情,她說話仍帶著些許家鄉的口音,用字遣詞偶爾仍太過文雅,但他是愈聽愈覺得入迷,感受到某種異樣的魔力。
這女人,自有其特別的魅力。
晚上,他們在飯店日式客房裡享用全套的懷石料理,他熱了一壺清酒,鼓勵她慢慢地喝。
而她喝得微醺,臉蛋暈著明豔的薔薇色。
他欣賞著她的醉顏,忽然覺得她長得真的很美、很美,就連那道她引以為恥的燙疤,也成了某種獨具風情的印記。
「你在看什麼?」她察覺他意味深邃的視線,驀地有些羞赧。
「我在看妳的臉。」他嗓音沈啞。
她聽了,微微一顫,直覺就用衣袖掩住左臉下緣的燙疤。「你不要看,這裡……不好看。」
他拿下她的手,握在自己厚實的大手裡。「妳這幾天在外面四處趴趴走,有發現任何人盯著妳臉上這疤看嗎?」
她想了想。「好像……沒有,就連剛剛泡湯的時候,她們也都沒有問我。」
「這就對了。」他溫煦地微笑。「這小小的燙傷,真的不算什麼,妳不必這麼介意。」
「是嗎?」她猶疑。
「我說是就是。」他話裡噙著男性的霸道。
她甜甜笑了,嫣紅的笑顏猶如盛開的芙蓉花,引誘人偷香。
「過來。」他朝她招手。
「幹麼?」
「過來就是了。」
「喔。」她乖巧地聽命,繞到他這一邊,他倏地展臂將她攬進懷裡。
「我餵妳喝酒。」他低語。
「啊?」她怔了怔,傻氣地搖手。「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我說我餵妳。」他打斷她,凝注她的星眸燃著火苗。
她很快地認出那火苗的意義,芳心震顫,嬌軀舒軟。
他喝了一口清酒,然後低下頭,親自將酒哺餵進她唇裡,她品味著那酒的凜冽、酒的芳香,腦袋昏沈。
「好喝嗎?」他濃烈的氣息繚繞於她鼻間。
「嗯。」她軟綿綿地應,全身無力。
「那再多喝一點。」他低聲誘哄,一口口地餵她,肆意輕薄著她的唇,她留香的口齒。
到後來,她已分不清是酒還是他的吻,教她暈頭轉向,失去了神魂,只能在他懷裡深深地陶醉。
「可雲。」他啞聲喚她。
「嗯?」她迷濛地應。
他沒說話,大手不安分地推高她浴衣下襬,粗糙的掌指一寸寸地撫過她細膩的大腿肌膚,她的腰帶鬆脫了,衣襟半敞,他不客氣地擒握那團綿軟有彈性的乳房。
「啊,啊……」她情動地嚶嚀,渾身發熱,陣陣顫慄。
他感覺到她的渴望、她無法自持的迎合,輕輕地、邪氣地笑了,毫不猶豫地傾下身,就在榻榻米上,佔有了她——
※※※※※
「你覺得怎樣?」
「什麼怎樣?」
「別裝傻了!就我們兒子跟那個女人啊!」
「呃,我覺得挺好的啊。」
「是喔。」
周秀芝聽聞老公直率的回應,陷入沈吟,今晚兒子與媳婦結束蜜月旅行返家,晚餐席間,她就覺得兩人互動很不一樣,好像……親密多了!
「妳不覺得嗎?」陸文龍看老婆一臉不愉,推推老花眼鏡,試探地問。
「也沒什麼不好的啦。」周秀芝嘟著嘴,心不甘情不願地回應。
「沒不好那就是好嘍!」陸文龍呵呵笑,雙臂伸前抱攬老婆肩膀。「好老婆,我們睡覺吧!」
瞧丈夫色迷迷地眉開眼笑,周秀芝想也知道他要做什麼,嬌嗔地白他一眼。「我在這邊為咱們寶貝兒子煩惱,你腦袋裡在想什麼噁心事?」
「怎麼會噁心呢?古人都說了『食色性也』,我們這叫追尋夫妻閨房和樂,我敢打賭,妳兒子媳婦現在在他們房裡肯定也是恩恩愛愛……」
「去你的啦!」周秀芝沒好氣地撥開老公糾纏不休的手,他不提還好,一提她更不開心。「吼!我真的愈想愈生氣!」
「氣什麼?」
「就那個宋可雲啊!我瞧她傻乎乎的,怎麼配得上我們英麒?」
「哪裡傻了?她只是不瞭解我們這邊而已。我瞧她挺聰明伶俐的,事情一點就通。」
「你一定要這樣跟我唱反調嗎?」平常都跟自己同一陣線的丈夫,這次居然幫兒媳婦說話,周秀芝好不爽,威脅似地瞇起眼。
「冤枉啊!老婆。」陸文龍忙舉雙手表示投降。「我哪敢跟妳唱反調?我只是……唉,我說的是實話啊!妳不覺得兒子自從跟兒媳婦蜜月旅行回來以後,整個人開朗多了?」
周秀芝聞言一窒,許久,撇撇嘴。「好像是。」
「這不就好了嗎?」陸文龍再度攬住妻子臂膀,放柔聲調哄她。「當初我們決定給英麒娶老婆,不就是希望他快點忘了靜玲嗎?現在目的達到了,妳怎麼反而不開心了?」
「唉,人家不是那意思嘛!」周秀芝辯不過丈夫,只得賴在他懷裡撒嬌。
「那妳是什麼意思?」
「就是……」
「我知道,妳看不起人家從越南來的,對吧?」陸文龍笑望愛妻。知妻莫若夫,他怎麼會不曉得老婆的心結?
她一直盼著給兒子娶個又漂亮又溫柔的大家閨秀,還要聰明有才智的,偏偏兒子鬧脾氣,寧可買個越南新娘,堂堂陸家大少爺竟跟鄉下姑娘結婚,這教她在親戚朋友面前怎麼抬得起頭?
「你說她不會打扮、土裡土氣的就算了,又沒讀過幾年書,一問三不知,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這帶出去怎麼見人啊?」周秀芝忍不住抱怨。「還有啊,她臉上那疤,真夠難看了!」
「妳要是嫌她書讀太少,那我們請家教老師來教她啊!穿著品味這些也可以學的,由妳這個做婆婆的來調教她不是更好?要說她臉上那燙傷,那更簡單了,帶她去做個美容手術不就得了?」
「可我剛剛問過英麒什麽時候帶她去做手術,他好像沒什麼興致的樣子。」
「男人嘛,這種事當然嫌麻煩,剛好明天英麒要到香港出差,妳趁他這幾天不在,帶可雲去動手術,等他回來以後看到一個漂漂亮亮的老婆,一定很驚喜!」
「說得對耶!我怎麼都沒想到?」想像由自己親自來將不成材的兒媳婦調教成知書達禮的閨秀,周秀芝忽地興奮起來,轉頭看老公,給了他一個甜蜜蜜的笑容。「還是我老公厲害!什麼事被你一說,都變得好簡單。」
「那當然!我是誰啊我?」陸文龍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
「是啊,你最厲害了。」周秀芝風情萬種地拋個媚眼。
陸文龍心頭一突,登時hold不住,反手將愛妻壓倒在床。「老婆,我等不及了……」
「知道了啦,來吧!」周秀芝藕臂勾纏丈夫肩頸,曖昧地眨眨眼,眼神滿是應許。
夜未央,春宵一刻值千金哪!
※※※※
數日後,陸英麒結束香港的出差行程,搭機返回台灣,飛機降落後,他經過免稅商店,看見架上擺著琳瑯滿目的巧克力,忽地想到宋可雲似乎還沒吃過這樣的東西。
女人都愛巧克力,她應該也會喜歡吧!買點回去讓她嚐嚐鮮也好。
他微微地笑,不及細想,雙腿已自動轉進店裡。
「先生,要買巧克力嗎?」售貨小姐笑咪咪地招呼他。
「是。」
「請問想要什麼口味的呢?」
什麼口味?陸英麒微蹙眉,有些困擾,基本上他不愛吃巧克力,以前也沒想過送人這玩意兒。
售貨小姐見他遲疑不決,主動提議。「我們有牛奶口味的,也有純度很高的黑巧克力,如果覺得72%的太苦,50%的也不錯。」
「那就牛奶口味跟50%的黑巧克力各兩盒吧!」
「好,請這邊買單。」
陸英麒來到櫃檯前買單付帳,售貨小姐將巧克力盒繫上緞帶,包得很漂亮,然後裝在專用的精緻紙袋裡。
他提起紙袋正欲離開,一道熟悉的嗓音拂過他耳畔。
「沒想到你也會買這種東西!」
他震了震,轉頭一看,是一個穿著空姐制服的俏女郎,足蹬閃亮亮的高跟鞋,絲巾打得很講究,妝容細緻,完美地襯托出她端麗的五官。
陸英麒眼神乍冷。「是妳!」
「好久不見了,英麒,最近好嗎?」相對於他的冷淡,汪靜玲倒是顯得很熱情。「聽說你結婚了?」
他不吭聲,一動也不動。
「這巧克力買給誰的?該不會是你……老婆吧?」
是又怎樣?
「看來你對她挺不錯的。」她低聲道,語氣似噙著失落。
肯定是他聽錯了,她會失落?
以前他曾經極盡所能地寵愛她,最後換來的是什麼?她無情的背叛!
陸英麒冷冷尋思,漠然撂話。「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語落,他旋身就走,汪靜玲沒阻止他,在他身後觀察他行進的身姿片刻,才匆匆趕上他。
「你的腿看起來恢復得不錯嘛!走路都看不太出來受過那麼重的傷……」
「妳到底想說什麼?」他尖銳地打斷她。
為何哪壺不開提哪壺?
「別那麼生氣嘛。」汪靜玲見他眉宇之間似有怒意,直覺便拿出從前對他撒嬌的態度,玉手交握求饒。「我知道我那時候在婚禮上丟下你是我不對,我在這裡跟你說對不起,你原諒我,好嗎?」
他默不作聲瞪著她,實在弄不明白她忽然演這齣是何用意,她若真心想道歉,早就該打個電話或約他見面了,而不是拖到事過境遷的今日,才藉著偶遇的機會說這些廢話。
「今天我們在這邊遇到也算是有緣,我想一定是上天有意安排我們和解,你說對吧?」
陸英麒冷哼,並不覺得有必要跟拋棄自己的未婚妻演出什麼虛偽的和解戲碼。
「如果妳只想說對不起,我聽到了,就這樣吧……」
汪靜玲連忙攔住他。「我還有話跟你說。」
「什麼話?」他聲調毫無起伏。
汪靜玲沒立刻回答,明眸深深地睇著他,看著看著,似是隱約閃爍淚光。
陸英麒皺眉。
「我聽說你娶的是個越南新娘,你……真的愛她嗎?」
愛不愛關她什麼事?他瞪她。
「我是說,我的意思是……」她像是很難啟齒,猶豫許久才沙啞地揚嗓。「我們……不能從頭再來嗎?」
他驚愕。「妳說什麼?」
她深吸口氣。「我說,如果你不愛那個女人,又何必勉強跟她在一起?你可以跟她離婚……」
「住嘴!」他厲聲打斷她。
汪靜玲臉色倏白,祈求地抓住他。「我知道,你一定覺得我很不要臉,可是……我是真的愛你啊!那時候我只是因為害怕,沒有自信能跟你過一輩子,可現在我知道我錯了!這世上不會有誰比你對我更好了……」
「我說,閉嘴!」他用力甩開她的手。
她震懾,眨著淚光瑩瑩的眸,楚楚可憐地揪著他。「你就那麼恨我嗎?你說過,不管我做錯什麼,你都會原諒我的。
他是說過,但他沒想到,她竟敢在那樣背叛過他以後,還厚顏無恥地以為兩人可以不計前嫌,重新開始。
她怎能如此自私?
陸英麒胸口冷凝,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他究竟看上這個女人哪一點?為何會被她耍得團團轉?
「英麒,你原諒我好嗎?」汪靜玲持續哀求。「我知道錯了……」
他沒理會她,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唇角勾著輕蔑,以及濃濃的自嘲。
他搭上計程車回家,拖著行李,提著巧克力禮盒,按下門鈴後,大門開啟,他的妻亭亭玉立於他身前。
他死盯她,完美無瑕的臉蛋,完美無瑕的妝容,身上穿的那件紫色亮片小禮服,也完美得無可挑剔。
這女人是誰?為何與他方才在機場巧遇的汪靜玲如此相像,彷彿同一家工廠製造出來的精品?
這世上的女人,都是如此虛假,如此貪戀虛榮的嗎?
「妳……怎麼變成這樣?」
宋可雲沒聽出他話裡的憤懣,純真地對他笑著,臉頰渲染嬌羞的紅暈。「婆婆帶我去動過手術了,我的傷疤不見了,好看嗎?」
他狠狠地瞪她,半晌,由齒縫中磨落最嚴苛的評論——
「醜死了!」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5-2-21 09:23 PM
第六章
她做錯了什麼?
自從他從香港出差回來以後,對她的態度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變得極其冷淡,這令她很不解。
那天,她含羞帶怯,懷著一份期待的心情,問他自己是不是變美了?而他的回話,嚴重打擊她。
醜死了!
他如是說道。
真有那麼難看嗎?一次又一次,她站在鏡子前,仔細萬分地審視自己,去除那塊醜陋的燙疤後,她臉部的肌膚顯得更光滑細緻了,整容醫生甚至在手術後跟她說,他很少見過如此美麗的一張臉。
明明她就變好看了啊!
公公婆婆也都這麼說,為何只有他不肯給她一點點讚賞?甚至從那之後,不再多看她一眼。
她不明白,真心不懂。
她想,或許跟她的外貌無關,該是她哪裡做錯了吧?應當是她哪裡惹惱了他,所以他才與她冷戰。
「只要他肯跟我說,我可以改啊。」
宋可雲喃喃自語,尋思至此,不禁悵惘嘆息。
珠嫂聽見了她的嘆息聲,回過頭來看她。「怎麼了?少奶奶,看妳悶悶不樂的樣子。」
宋可雲定定神。「沒事。」
珠嫂打量她落寞的神情。「是不是太太又給妳找麻煩了?唉,她那人就是說話刻薄點,人其實不差的,對我們這些下人也算不錯。」
「不是的。」宋可雲趕忙否認。「婆婆對我很好,她這陣子忙著教我很多東西,又是餐桌禮儀又是社交舞,還請了家教老師來糾正我的口音,幫我補習英文,她對我……真的很好。」
「可我怎麼老聽見她在吼妳?」
「那是因為……唉,我太笨了,學習的速度太慢,才會惹她生氣。」
宋可雲澀澀地苦笑,她習慣了逆來順受,不論處境多糟糕,首先責怪的都是自己,珠嫂感覺到了,更忍不住心疼這個年輕女孩。
「說真的,現在像妳這樣乖巧的女孩子不多了,太太應該知足了,我有好多朋友做婆婆的都被她們的兒媳婦給氣得半死呢!」
「別這麼說,珠嫂,是我做得還不夠好。」
「妳喔!」珠嫂無奈似地搖頭。
宋可雲淺淺一笑,至少這個家有人是站在自己這邊的,這讓她也有了繼續奮戰的勇氣,總有一天她會贏得丈夫跟公婆的心。
「珠嫂,妳剛說英麒愛喝泰式海鮮湯?」
「是啊!他不愛吃西餐,除了中菜,最愛泰國料理了,他也愛吃海鮮,所以很愛喝泰式海鮮湯。」
「那妳快教我怎麼做吧!我想晚餐的時候做給他吃。」
「好啊,那有什麼問題?妳聽著,泰國料理最重要的就是他們用的香料……」
珠嫂滔滔不絕地傳授廚藝秘訣,兩人在廚房裡,一個教,一個學,忙得不亦樂乎。
這天晚上,在珠嫂的指導之下,宋可雲做出一桌豐盛的泰式料理,她期盼著能討得公婆及丈夫歡心,但,陸英麒遲遲未歸。
「爸,英麒他……」
「喔,他今天晚上好像要加班。」
「又加班?」她掩不住失望。
最近陸英麒幾乎天天加班,她難得能跟他見上一面,更別說私下相處了。
「對啊,日本那邊有客戶來,他要陪他們去應酬,本來我也要去的,但這兩天身體不太舒服,就先回來了。」
陸文龍解釋一面看著兒媳婦,眼中閃過不忍。
他不遲鈍,當然看得出兒子跟媳婦這陣子不太對勁,偏兒子一向就是個悶葫蘆,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覺得對這媳婦很歉疚,看得出來這一桌菜都是兒子愛吃的,她一定下了很多功夫準備。
「妳啊,整天就只曉得躲在廚房裡弄這些有的沒的,妳真以為只要抓住老公的胃就能抓住他的心了嗎?別傻了!」
相對於丈夫對兒媳的憐惜,周秀芝只有滿腔不愉及挑剔,兒子對這女人冷淡,更表示她的想法是正確的,當初就不該讓這個上不了檯面的媳婦入門。
「唉,老婆,幹麼說這種話呢?」陸文龍試著勸阻愛妻。
她卻是回他一聲不屑的冷哼。「你以為我愛說嗎?我是為她好!該做的事不好好做,你知道嗎?那個家教劉老師跟我說她到現在連英文小寫都還常寫錯!你說有這麼笨的人嗎?」
「對不起,婆婆。」宋可雲慚愧地道歉。那些歪歪扭扭的異國文字對她來說,的確是個大挑戰。「我會再努力的……」
「努力努力努力!妳光會說這些有什麼用?」周秀芝鄙視地瞪她。「妳瞧瞧妳啊,妝也不會化,衣服也不懂得怎麼穿,一副就是帶不出門的樣子,妳說我們英麒怎麼可能不嫌妳?比起靜玲,妳實在差太遠!」
靜玲?宋可雲一愣。她是誰?
「好了好了,老婆妳別說了。」陸文龍見情況不妙,連忙輕攬愛妻肩膀,安撫她暴躁的脾氣。「坐下來吃飯吧!我瞧這清蒸檸檬魚好像挺不錯的,我看了都流口水了!」
「你就只曉得吃!」周秀芝嬌嗔。
「民以食為天嘛,呵呵。」陸文龍陪笑。「好了,吃飯了吃飯了,可雲妳也坐下來一起吃啊!」
「是。」宋可雲柔順地應,親自添了飯侍奉公公婆婆,跟著才在餐桌前坐下。
這頓飯,陸文龍吃得食指大動,頻頻稱讚她的手藝,周秀芝也勉為其難表示還不錯吃,照理說,她該感到開心,但她只是魂不守舍,食不知味。
她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錯了?與其在家裡做個賢妻,她是否該學外面那些女人一樣,將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這個社會,似乎並不尊重女人在家裡的勞動,人們更敬佩那些能夠獨當一面在事業上風生水起的女強人。
據說,男人們把那些只會在家做家事的妻子稱為「黃臉婆」,語氣不無輕蔑意味。
婆婆口中的「靜玲」又是誰?是那種很優雅有氣質的美女嗎?英麒以前喜歡過她嗎?
宋可雲思緒紛亂,用過餐後,她原想幫忙收拾碗盤,珠嫂將她推離廚房,她這才回到臥房裡,沐浴過後,穿上浴袍,恍惚地坐在梳妝檯前。
她看著鏡中脂粉未施的素顏,似乎真的……不夠美,至少不像她在電視上看到的那些女星明豔。
她心念一動,取出化妝盒,照著婆婆之前教導的順序,先在臉蛋抹上保養品後,開始上妝。
粉底、蜜粉、眼影、睫毛膏,她細心地打點出一張精緻的妝容,最後拿眉筆修飾眉尾,塗上櫻桃色口紅。
接著,她來到衣櫃前,挑出一件前幾天跟婆婆一同逛街買的印花洋裝,繫上甜美的腰帶。
對了,還需要珠寶……她從珠寶盒裡挑出淚滴狀鑽石耳環,輕輕扣上耳垂。
這樣的她,夠美了嗎?
她凝睇鏡中自己的倩影,明媚的容顏、玲瓏的身段,應該不輸給那些女明星吧!
「……妳在幹麼?!」門口傳來怒斥。
宋可雲一震,回眸望去,是她應酬遲歸的丈夫。
她頓時喜形於色,翩然迎上去。「英麒,你回來了!我還以為你會更晚回來……」
「我問妳,妳在做什麼?」陸英麒打斷她,擒鎖她的眸光冷冽異常。
她愣住。「我沒有啊。」
「那妳幹麼化妝?穿這身衣服?現在都幾點了,妳還要出門嗎?」
「我沒要出門,你誤會了啦!我只是……只是想穿給你看而已。」
「為什麼?」他怒視她。
因為女為悅己者容啊!她茫然望他,他眼海波濤洶湧的怒意令她心驚膽顫。
為何他要這麼生氣?就像那天他從香港出差回來時一樣。
她又做錯了嗎?
「你還是覺得……不好看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去把臉洗乾淨!」他厲聲撂話,像瞪著某種髒東西似地瞪著她。「妳知不知道自己這樣像街頭那些賣肉的風塵女郎!」
賣肉的風塵女郎?她嗆到。他的意思該不會是……她像個妓女吧?
一念及此,宋可雲頓時手足無措,滿腹委屈,這太侮辱人了!在他眼裡她竟如此不堪。
她咬緊牙,進浴室將臉洗淨,當望著鏡裡滿臉水珠的自己,她已分不清那是水還是淚。
不管是水是淚,她都只能用毛巾擦乾,強迫自己綻開溫柔笑顔,回到臥房。
陸英麒正解領帶、脫西裝外套,即便是在這般陰暗的情緒中,他的動作仍不失性感的魅力。
她看著,又恨又愛。
他太帥了,又聰明又有掌管一家公司的能力,怪不得他媽媽總是覺得她配不上他。
「我今天煮了泰式海鮮湯,你要喝嗎?我去熱一碗給你……」
「不用了!我已經在外面吃過了。」
「可是都這麼晚了,我想你可能肚子餓了想吃宵夜……」
「我說了不吃!」他重重哼氣,似是餘怒未消。
她怔在原地,只見他從衣櫃裡拿出自己的睡衣。
「我去睡客房。」他宣佈。
又睡客房?這陣子他不是睡客房就是睡在貴妃榻上,美其名說是不想吵到她,其實是想躲開她吧!
她咬咬唇。「為什麼?」
「什麼為什麽?」他蹙眉。
她抬眸望他,許久,才鼓起勇氣揚嗓。「我究竟做錯了什麼?為何你要這麽……討厭我?」
他聞言,神色一凜。「我沒討厭妳。」
還說沒有?他這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明擺著就是厭惡啊!
她眨眨眼,努力眨回軟弱的淚水。「不要對我說謊。」
「我沒說謊!」他強硬地宣稱。
她不信,微漾著淚光的明眸靜靜地瞅著他,隱約之間,似蘊含某種哀婉的控訴。
他驀地惱了,旋過身,頭也不回地離去。
留下她孤單地目送他決絕的背影。
※※※※
那夜之後,兩人的關係又更僵了。
他似乎下定了決心避開她,能躲則躲,不是出差便是加班到深夜,回家後也只進客房。
才剛新婚,便遭到丈夫如此冷落,宋可雲不得不感到惶恐,而且明明「蜜月旅行」那時候,他還曾那般體貼她,拿她當孩子似地寵。
她究竟犯了什麼錯?
她無所適從,只能盡力扮演好賢妻乖媳婦的角色,聽公公的話、達成婆婆每一樣苛刻的要求,然後,就算他對她再漫不經心,她也堅持為他打理好生活中的細節。
她親自做他的晚餐,即便他幾乎從不回家吃,整燙他的襯衫,趁他還熟睡時悄悄放進客房,閒暇時,她甚至重拾針線活,在他的每一條手帕繡上他的英文名字。
她知道,她做的這些事他都沒注意到,但無妨,她相信有一天他會明白她的心。
她如此堅信,也如此為自己打氣,時間會證明她能做好陸家的兒媳婦,做他的好妻子。
總有一天,她會得到他們每一個人的認可……
「老公!這是什麼?」
宋可雲正在客廳整燙衣服時,忽地聽見公婆房內傳來婆婆的尖喊,她怔了怔,除了對她,婆婆很少這麼大聲說話。
「妳說什麼是什麼啊?」公公低沈地回話。
「就這個啊!這本雜誌你哪裡弄來的?」
「幹麼這麼大驚小怪的?又不是色情雜誌!」
色情雜誌?那是什麼?
宋可雲好奇,不禁放下熨斗,悄悄來到公婆房門外。
「這個……不是航空雜誌嗎?應該是我上次出差時不小心從飛機上帶下來的吧!」
「唉,我不是這個意思,而是你看看雜誌內頁。」
「怎麼了?」
「你看這篇報導,這張照片。」
「這不是……靜玲嗎?」公公怪叫。
宋可雲聽了,神智一凜,更加側耳細聽。
「對啊,說是明年航空公司月曆的封面女郎。」婆婆嘆氣。「你看看這照片,她穿起空姐制服來多漂亮!」
「那又怎樣?」公公冷哼。「她再怎麼漂亮聰明,還不是背叛了我們英麒!」
「就是啊。嘖嘖,你說現在的年輕女生怎麼就這麼可怕呢?發生車禍那時候,英麒可是為了救她才把自己的腿撞瘸了,結果她不但不感恩,還公然逃婚,把我們陸家的臉都丟光了!」
「丟臉還沒什麼,重點是她傷了英麒的心。」
「就是啊!那孩子死心眼,愛了靜玲八年了,卻受到這種背叛,難怪他會變得陰陽怪氣的。」
「所以我們才會想說幫他娶個老婆,好讓他忘了那個女人啊!」
「唉,可偏偏就娶了那個越南新娘……」
「噓,別說了,老婆,可雲在家呢!小心讓她聽見了。」
「聽見又怎樣?我才不怕她聽見,她聽見最好!」說到這兒,婆婆刻意拉高語調。「我就是不滿意她,就是覺得她配不上我們家英麒!」
「好了好了,別說了,老婆乖喔……」
接下來,公公婆婆還說了什麼,宋可雲已然聽不見了,她失魂落魄地轉身,回到房裡,在床沿坐著發呆。
原來如此。
原來是因為在情路受了傷,遭到未婚妻背叛,英麒才會自暴自棄,寧願娶一個未曾謀面的陌生新娘。
原來他曾那麼熱烈地愛過某個女子,教她傷透了,於是封閉自己的心房。
靜玲。
這名字,光聽就好聽,想必是個溫婉美麗的女子。
公公還說那女人聰明,不像她,笨到現在連英文單字都背不了幾個。
一念及此,宋可雲用力咬唇,雙手揪緊裙襬。
不!她不能喪失信心,她必須振作,就算那個名喚靜玲的女孩至今仍佔據著英麒的心,但她,才是他的妻子。
而且這個時代是一夫一妻制,只要他們婚姻關係還在,她就是唯一有資格站在他身邊的女人。
為了得到他的心,她願意不計代價地付出,上天必會垂憐於她,否則也不會讓她穿越時空來到此時此地,對吧?
她相信這是命運的安排。
宋可雲深吸口氣,毅然起身。
既然丈夫總是加班遲歸,與她避不見面,那何不由她主動去找他?她可以主動送午餐的便當去給他啊!
就像她在日劇裡看到那些女主角做的一樣,那叫什麼?愛妻便當?
就這麼決定了!
一念及此,宋可雲淺淺微笑,那笑,充滿決心與勇氣。
※※※※
「今天下午我的行程是?」
開完會,陸英麒回私人辦公室,一面問跟隨在他身後的秘書。
「沒有了,今天下午跟晚上都沒有。」秘書笑道。「總經理總算可以準時下班,回家跟家人一起吃頓晚飯了。」
跟家人一起吃飯?他微微蹙眉。「我知道了,妳出去吧!」
「是。」秘書點點頭。「那要我幫您準備午餐嗎?」
「不用了,我等下自己去員工餐廳吃。」
「是。」
秘書離開後,陸英麒端起桌上已經涼透的咖啡,站在辦公室窗前沈思。
經過連日來的忙碌,他的行程終於閒了下來,難得晚上沒有應酬。
但這對他而言,並不是個好消息。
時間閒了,代表他不停轉動的腦子也閒了,他不必時時刻刻想著公司的事。
那該想什麼?想那個被他冷落在家的老婆?
陸英麒皺眉,默默啜飲咖啡,苦澀的滋味在喉頭旋繞。
他很清楚,自己最近對可雲的態度是有些過分冷漠了,總是盡可能不與她見面,就算見了,也不說一句話。
他不和她同床,有幾個晚上甚至躲進客房裡睡覺,表面上說是不想吵到她,其實是他不知該如何面對她。
說實話,他並不討厭她,也許還有幾分喜歡,但只要見到她,他便會想起靜玲,想起那個曾重重傷害他的女人。
她愈美,在他面前打扮得愈漂亮,他就愈感到鬱憤,心裡隱隱有股想將她撕裂的狠勁。
他是將她當成代罪羔羊了,他知道,但他無法阻止自己偏狹的心思。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變成如此不可理喻的男人了呢?
陸英麒澀澀地撇唇,不覺低下眸,望向自己依然會不時發作疼痛的雙腿。
就是從他車禍受傷那時開始的吧!日復一日的折磨,彷彿遙遙無期的復健,一點一滴,奪去了他生命裡的陽光,只留下陰暗。
當初他有多愛靜玲,如今便有多恨她,她成了他內心幽暗角落無法剝除的瘡疤,難以言喻的痛。
他恨透了她!
而她竟有臉再次站在他面前,可憐兮兮地祈求他的原諒,奢望兩人可以重新來過?
她究竟以為他是哪種笨蛋?
女人!哼!
陸英麒忿忿放下咖啡杯,旋過身,一道窈窕倩影毫無預警地落入他眼裡。
他面色乍變,眉宇糾結——
「妳怎麼來了?!」
※※※※
中午時分,豔陽高照。
宋可雲提著便當袋來到紡織廠區,珠嫂告訴她搭計程車,直接在辦公大樓前停下,她吩咐司機照做。
此時正是午休時間,員工來來往往,大家都說說笑笑地趕著去用餐,沒人注意到她。
她走進大樓,搭電梯上三樓,問櫃檯的女員工總經理辦公室怎麼走。
「請問妳是哪位?」
「我是……他太太。」她不好意思地回應。
「妳是總經理夫人?」女員工驚呼,愣了兩秒,才堆出滿臉笑容。「我聽說前陣子總經理結婚了,沒想到夫人這麼漂亮,氣質又好!」
女員工嘴甜,盛讚宋可雲,她淡淡紅了臉。
「總經理辦公室就在走廊最裡面那一間,我帶妳過去……」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妳忙妳的。」
宋可雲謝過女員工,轉身往走廊盡頭走去,來到丈夫辦公室門外,她停住腳步,躑躅不前。
就這麼直接敲門進去嗎?
他會不會不想見到她?見到她後會是怎樣的反應?
便當裡的每道菜,都是她花心思做的,每一樣都是他愛吃的菜,她真的很希望他會喜歡。
她不求什麼,只要他將這便當吃光光,她就心滿意足了,就算不說一聲謝,不給一句讚美,她都無所謂。
她只希望他多吃點營養的食物,別老是在外頭大魚大肉的,對健康不好。
敲門吧!頂多被他罵而已,又怎樣?
宋可雲凝聚勇氣,揚起手正欲叩響門扉時,忽地聽見門內傳來一道嚴厲的怒斥。
「給我出去,我不想見到妳!」
她震住,霎時不知所措。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5-2-21 09:23 PM
第七章
「給我出去,我不想見到妳!」
「英麒,你別這樣嘛!我知道錯了,真的錯了,你相信我,我是愛你的,真的真的很愛你……」
「妳愛我,所以選擇逃婚?」
「對不起,是我不好,不該那樣傷害你,對不起。」
她怎麼好意思一再跟他道歉呢?怎能厚著臉皮到如今還來求他的原諒?
陸英麒瞪著面前不請自來的女人,他的前未婚妻,汪靜玲,穿著空姐制服,拉著行李箱,聲稱自己一下飛機就趕來找他了。
他不明白,她究竟想怎樣?
「你記得俊男嗎?」汪靜玲上前一步,揚起明豔的容顏,祈求地望著他。「我在倫敦遇到他了。」
「妳說張俊男?」
「對,就是他。」
陸英麒皺眉。他當然記得俊男,他們從國中起便是交好的麻吉,幾年前俊男到英國工作,兩人仍定期保持聯絡。
「前兩天我飛倫敦,剛好在機場酒店遇見他。」汪靜玲解釋。「他看到我,把我痛罵一頓,說我不該傷害你,辜負你的感情。」
所以呢?陸英麒不屑地撇撇嘴。
「他說我離開你以後,有好長一段時間你都把自己封閉起來,誰都不見,誰也不理,連他的電話都不接……」
「妳到底想說什麼?」
「我是……我的意思是,唉!」汪靜玲幽幽嘆息,凝睇他,那水汪汪的眸子一如既往,勾人心魂。
只可惜現在的他,不會再輕易上當。
「你記得我以前問過你,如果有一天,我不小心做錯事了,你會不會原諒我?你還記得你自己怎麼回答的嗎?」
陸英麒抿唇不語。
汪靜玲卻是堅持要得到一個答案。「你說啊!我不相信你忘了以前對我的承諾!」
他是沒忘,的確還記著。
那是個冬天的夜晚,在下雪的倫敦,他與她坐在火爐前,親密相擁。
那天,是她的生日,她向他撒嬌,討生日禮物,於是他給了三個願望,她很開心,第一個願望要一個昂貴名牌包,第二要一串鑽石手鍊,至於第三個願望——
「我要你給我一張『原諒卡』。」
「原諒卡?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萬一哪天我做錯什麼事,惹你生氣了,只要拿出這張『原諒卡』,你答應都會原諒我。」
「傻瓜!我不會對妳生氣的。」
「哼,那可難說!男人啊,婚前一回事,婚後又是另一回事,誰知道呢?」
「妳就這麼不相信我?」
「對,我不相信。」
「女人,妳的名字是『多疑』!」他笑著用手指彈了彈她額頭。「好吧,就給妳一張『原諒卡』,看妳什麼時候要用都可以。」
「真的?」
「我什麼時候騙過妳了?」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我愛你,愛你,愛你,愛你……」
記憶的回音在陸英麒腦海迴盪,當時的她,撒嬌地連說了不下十幾遍「愛你」,對他的示愛甜如糖蜜。
但那都是假的!
女人哪,她們柔軟的紅唇總是輕易吐露最甜蜜的謊言!
陸英麒瞠視前女友,胸口凝冰,如南極的凍原,是那麼荒涼而沈寂。
他看著汪靜玲,看著她從口袋裡掏出當時他親手繪製的「原諒卡」,遞到他面前,那紅色的小卡血淋淋地提醒他過往的回憶。
「俊男說,如果我還愛你,就算跪下來也該想辦法求你原諒,所以我來了,英麒。」
語落,汪靜玲竟真的毫不猶豫,雙膝跪倒在地。
她跪在他身下,那麼卑微,那麼楚楚可憐,水眸瑩瑩漾著淚光。
「你原諒我吧!英麒,如果你對我還有一點點牽掛、一點點在乎,你會原諒我的,對不對?這是你欠我的願望,你說過不會對我生氣,會永遠愛著我……」
原來那女人就是汪靜玲。
宋可雲收回從門縫偷窺的視線,失魂落魄地倚牆,她感覺全身虛軟,只憑一股意志力強逼自己站著。
好美、好嬌媚的女人,有個這樣的女人在自己面前跪下求饒,即便他的心再如何冷硬,怕也很難絲毫不動搖吧!
更何況,他們曾那樣深深愛過。
他說,他不會對她生氣,會永遠愛著她……
宋可雲驀地心口揪緊,一波波酸楚在喉間洶湧,淚水隱隱刺痛著眸。
英麒從未對她說過這樣的話,縱然兩人是夫妻,但他並不愛她。
他愛的,是辦公室裡那個女人嗎?是曾經背叛過他又回頭求和的前未婚妻嗎?他會如何回應那淚漣漣的哀求?
宋可雲發現自己沒有勇氣聽。
她想躲,想逃開這一切,若是她聽見他對汪靜玲的回覆,怕是會當場崩潰!
她該走了,回家去,假裝從未聽見這兩人的對話,假裝不知道他曾有過那麼一段熱烈的戀情。
逃吧!宋可雲,逃吧!
這聲音不斷催促著她,但不知怎地,宋可雲一動也沒動,或許是因為她軟弱得失去了力氣,或許是因為在內心最深處,她明白自己終歸有一天必須面對現實……
正當她思緒凌亂時,忽地,她感到眼前的世界在動搖,起初她以為是自己太過心痛的錯覺,跟著,她才恍然領悟,是地牛翻身。
「地震了!英麒,地震!」
她聽見丈夫辦公室內,傳來汪靜玲驚駭的尖叫。
地震來得又快又急,周遭驚叫此起彼落,夾雜著物品落地的砰然聲響,宋可雲心跳倉皇,一時不知所措,只能無助地扶著牆。
「英麒,救我……」她喃喃唸著,有股衝動想衝進辦公室,抱住自己的丈夫,
可當她打開虛掩的門扉時,看到的卻是另一個女人慌亂地奔進她丈夫懷裡,緊緊摟抱他。
「英麒!怎麼辦?我好怕!」
「別怕,我在這裡。」低沈的聲嗓,安撫著她。
也正是這句話,撕裂了宋可雲的心,在她心上割開一道口,滴著血,疼痛不堪。
她悄悄退開,當地震停止時,她的世界已然坍落崩毀。
※※※※
患難見人心。
宋可雲相信這句諺語,人在最危急的時候會流露真情。
縱然英麒恨著那女人,但在危難的時候,他仍是回應了她的請求,安撫她的驚慌。
他,依然牽掛著她,在乎著她。
所以呢?身為他的妻,自己該如何是好?
宋可雲不確定,完全地六神無主。
地震過後,她便倉皇離開丈夫的公司,連便當都忘了帶走,遺落在走廊。
這天晚上,她遲至深夜才歸,公公焦急地問她是否出了什麼事?婆婆尖刻地指責她放縱任性,而她的丈夫,不發一語。
他都不關心她上哪兒去了嗎?好歹她也是他的妻啊!他就不怕她在外頭紅杏出牆、私會男人?
是信任她,抑或漠不在乎?
宋可雲更傷心了,她寧願丈夫狠狠責備自己一頓都好,他不說話,沈默反而如最尖銳的利刃,更刺傷她。
她黯然在客廳裡罰站,聽婆婆沒完沒了的訓斥,直到在書房看書的陸英麒覺得煩了,出來打斷母親。
「媽,妳夠了沒?一點點小事妳要唸到什麼時候?」
「什麼小事?你說這小事?她不說一聲就亂跑啊!從下午到現在,都快十二點了才回家!偏偏她連支手機都沒有,找不到人也不懂得自己打個電話回家,你都不懷疑她是不是在外頭闖了什麼禍嗎?萬一她做出什麼敗壞門風的事,你要我們陸家的面子往哪兒擺!」
「她又不是小孩,是個二十幾歲的大人了,偶爾出去逛逛街看看電影,有什麼大不了?」
「你確定她去逛街看電影了?她這麼說你就這麼信?」
「不然呢?」
「英麒啊!你這傻孩子!你不曉得現在的年輕女孩子都很野很虛榮的嗎?就連靜玲,你對她那麼好,她都可以……」
周秀芝驀地頓住,這才驚覺自己盛怒之下竟說了不該說的話。
只見陸英麒神情冷凝,相當陰沈。
「唉,就讓妳別嘮叨了妳偏唸個不停!」陸文龍見氣氛不妙,趕忙笑著打圓場。「老婆,我們去睡吧!年輕人的事讓他們小夫妻自己去解決,我們做長輩的就別插手了。」
「可是……」
「走了啦!」陸文龍硬將老婆拖回房裡。
客廳這才清靜了,陸英麒靜靜盯著宋可雲,他眼眸深邃,她看不懂潛藏在那其中的思緒。
她的心,不聽話地狂跳。
他看了她好一會兒,終於沈沈揚嗓。「妳在外面逛了一天,一定累了,回房休息吧!」
語落,他轉身就要離開。
她瞪著他挺拔的背影,喉間噙著奇異的酸澀,忍不住出聲。「那你呢?」
他停住步履,回頭。
「那你呢?今天晚上還是打算睡在客房嗎?」她話裡不無哀怨。
他聽出來了,胸口一擰,表面仍是淡漠。「嗯,我還有一些報告要看……」
「說謊!」她倏地打斷他。
他怔了怔。
她悄悄捏握掌心,指尖陷入掌肉裡,隱隱痛著。「你不用再找藉口了,我知道你不想跟我同房,不想見到我,我都知道!」
他震住,彷彿沒料到她會說這樣的話。
她自己也沒料到,她秉性柔婉,不喜與人爭執,若不是他傷了她……
宋可雲用力咬唇,極力隱忍著,她不希望丈夫認為自己是個脾氣辛辣的潑婦,男人都愛蕙質蘭心的解語花,不會喜歡聽到有人對自己興師問罪。
她必須忍住,只能忍了。
畢竟他又不愛她,她佔有的,不過是個正妻的名分,從古至今,這名分都是隨時可廢的……
「對不起,你就當我什麼也沒說吧。」她語音沙啞,微微哽咽。「我回房了!」
語落,她匆匆舉步,不敢再多看丈夫一眼,幾乎是如驚弓之鳥般地飛回房裡。
然後,蜷縮坐在床邊地毯上,像隻不快樂的鳥將自己囚禁在牢籠裡。
房裡只開了一盞夜燈,暈黃的燈光迷濛地映在她身上,烘托出一道孤單的背,孤單而且寂寞。
這是陸英麒在門口看到的感覺。
他怔忡地立在門邊,心頭沈沈的,壓著某種類似歉疚的情感,過了片刻,他才悄然走到她身前。
她明知他來了,卻一動也不動,雙手抱膝。
他無聲地嘆息,將一樣東西遞給她。「這個給妳。」
她一震,緩緩揚眸,燈光幽暗,他看不清她的眼神。
「是什麼?」
「巧克力。」
「巧克力?」
「嗯,妳應該知道吧?之前我帶妳吃過巧克力蛋糕,就是那種苦苦甜甜的東西,女孩子都很喜歡吃的。」
她知道巧克力,在電視上經常看到廣告。
「這是那種黑巧克力,一盒是純度是50%,一盒是牛奶巧克力。」他解釋。
她不吭聲,默默地瞪著他。
他幹麼忽然送她巧克力?
他似乎看出她的疑問,澀澀地苦笑。「其實很早就想拿給妳了,一直沒機會。」
他一天到晚迴避她,當然沒機會啦!
她輕輕撇嘴。
「妳嚐嚐看吧!聽說這個品牌的巧克力評價很不錯。」他再度將兩盒巧克力遞向她。
她這才狀若不甘心地接過,捧在懷裡。
他深刻的眸光,若有所思地雕過她玲瓏有致的倩影。「妳今天究竟去哪裡了?」
「我不是說了嗎?我去逛街看電影。」
「真的嗎?」
「你不信?」她負氣地望他。「你也懷疑我在說謊?」
他神色一凜。「我沒那麼說。」
「那你是何用意?」
「我說了,講話白話一點,妳要學著融入這裡。」
她還不夠融入嗎?這段時間,她努力吞嚥關於這個世界的知識,甚至連那饒舌的英文也費了好大功夫去學習,但他還是挑剔,他媽媽也挑剔。
反正,她就是不屬於這個時空、這個世界!
反正在他們心裡,她就是匹配不上他的鄉下姑娘!
思及此,宋可雲再也抑制不住澎湃的情緒,淚珠盈於眼睫,在夜色裡幽微地泛著光。
他看見了,劍眉收攏,在她身旁坐下。「妳恨我吧?」
她哪敢啊?有何資格恨他?
宋可雲雙手揪緊裙襬。
「其實我自己也明白,我並不是個好男人。」他語音喑啞。
她咬唇不語。
「我也……不是個好丈夫。」
她一震。他究竟想說什麼?
他深深地望她,像要望進她靈魂深處,她忽地害怕了,心韻如擂鼓,聲聲重擊她胸口。
「如果妳不想跟我在一起……」
她驀地驚跳起身。「我要睡了!」
「什麼?」他一愣,跟著站起來。
「我要……要先洗澡,然後上床睡覺,我……累了!你不是說你還有很多報告要看嗎?你出去吧!」
她不由分說地推他離開,將他趕出臥房,迫不及待地鎖上房門。
他莫名其妙,在房外敲門扉。「可雲,我還有話跟妳說。」
她不想聽!不聽不聽不聽!
她承認自己怯懦,就如同這邊的口語,她是膽小鬼,不折不扣的膽小鬼!
「以後再說,我要睡了,晚安!」
她用手摀住耳朵,飛奔上床,用被窩關住自己,關在一個誰也碰不到的天地裡。
在這裡,她很安全。
在這裡,她不會聽見任何人說不要她。
在這裡,她無須驚惶,無須不安,有的只是幸福,甜甜軟軟的幸福。
在這裡……
宋可雲心口揪擰,用盡全身的力氣,嚥回悲哀的啜泣。
※※※※
這樣下去不行!
一整夜,周秀芝在床上翻來覆去,愈想愈不對,她寶貝兒子一生的幸福,不能就這麼毀了!
隔天,她帶著淡淡的黑眼圈起床,吃過早餐,送丈夫和兒子出門上班後,獨自沈思許久。
終於,她下定決心,從抽屜深處取出一封文件袋,將傭人們打發出門,召喚兒媳在客廳沙發上坐下。
「媽,妳想對我說什麼?」宋可雲安靜地坐著,一副端莊柔順的姿態。
但再乖巧聽話也沒用啊!她的兒子就是不喜歡她!
周秀芝深吸口氣,狠下心,從封袋裡取出一式兩份的文件。「這個,妳簽了名吧!」
「這是?」宋可雲不解。
「……離婚協議書。」
「什麼?」
看著兒媳那副狀況外的表情,周秀芝又是有氣,又有些不忍。「我說,離婚協議書,妳聽不懂嗎?」
宋可雲迷惑地眨眨眼,半晌,倏地恍然大悟。「離婚協議書,是指休書嗎?」
「休書?」這回換周秀芝茫然了,想了想。「對,就是休書,意思是我們英麒要跟妳解除婚姻關係,從此以後你們不再是夫妻了。」
宋可雲臉色刷白,一時驚駭無語。
周秀芝咬咬牙。「妳不必用那種無辜小白兔的眼神瞪著我,我乾脆跟妳挑明了說吧!其實從頭到尾,妳跟英麒的婚姻根本不成立!」
「為、為什麼?」
「妳大概不曉得吧?台灣現在是採取結婚登記制,你們得到戶政事務所辦登記手續,才算是正式的夫妻。」
她不懂,那是什麼意思?宋可雲心亂如麻。
「可是英麒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帶妳去戶政事務所辦登記,妳也該弄明白他的心思了吧?」
「明白……什麼?」她嗓音發顫。
「他根本不愛妳!」周秀芝撂下無情的言語。「他之所以答應娶妳,完全是被我跟他爸逼的,我們想他娶個老婆來為陸家傳宗接代。」
「……」
「可顯然的,我們錯了,這只是讓他變得更不快樂而已。婚姻還是要有愛情當基礎的,要他整天面對一個他不愛的女人,也太痛苦!」
痛苦?是這樣嗎?他覺得痛苦?
宋可雲漫然尋思。是太過震驚了嗎?方才還凌亂著的腦子此刻竟慢慢冷靜下來,她冷著,腦子冷,心也冷,全身都冷。
「雖然我嘴上不說,不過妳不要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們倆最近關係很糟,他晚上都不回房睡,對嗎?寧可在客房過夜也不肯跟妳同床共枕,是不是?」
「是。」她點頭。
「這就對了,我們要他娶個老婆傳宗接代,結果他連跟妳上床都沒興趣,妳說我們還要妳這個兒媳婦幹麼?」
「……嗯。」
「所以啦,妳把這份離婚協議書簽一簽吧!我答應妳,只要妳肯簽,我給妳一百萬,妳帶著這筆錢回越南,再找個好人家嫁了吧!」
越南?那是哪裡?那裡根本不是她的家鄉。
宋可雲揚眸直視婆婆,不明白為何自己還能這般平靜地說話。「既然我跟英麒的婚姻不成立,那又何必再簽這份休書?」
周秀芝一窒,皺眉。「就當是買個保險吧!我不希望到時鬧上法院,糾纏不清。」
法院,就是現代的公堂。
她懂了。宋可雲神情木然。
周秀芝看著她,看不出她的情緒。「所以妳是簽還是不簽?」
「這是英麒要您拿給我的嗎?」
「他怎麼可能這麼做?那孩子就是死心眼,他最重感情跟道義了,就算不愛妳,他也會覺得對妳有份責任,不忍心拋棄妳。」
是這樣嗎?
是了,她想起來了,在淡水那天早晨,當她以為自己被拋下時,他曾溫柔地安慰她。
我的丈夫,永遠不會丟下我。
他教她唸這句話,像說著某種海誓山盟。
妳聽著,可雲,我陸英麒是個負責任的男人,既然我娶了妳,認妳當老婆,我對妳就有義務,除非我們離婚,否則我一定會照顧妳一輩子。
她記得他曾對她如是說。
所以,婆婆現在才會給她這份休書,要求她答應離婚,因為那個負責任的陸英麒絕對不會做出這種負心的事。
她完全懂了。
宋可雲微微一笑,那淺淺浮在唇畔的笑意,蘊著某種曖昧不明的悲傷。
「如果我不簽,婆婆您也不能強逼我,對吧?」她淡定地問。
周秀芝霎時倒抽口氣,臉色變得很難看。「妳的意思是妳打算賴我們英一輩子?我剛不是說了嗎?你們的婚姻關係根本是無效的!妳不簽也行,大不了我們法院見,但妳可別想在讓我們陸家顏面盡失後,還能拿走一毛錢!」
「別這麼生氣,婆婆,我會簽的。」
「什麼?」
「我會簽的。」她恍惚地低語,提起筆,一筆一畫地在離婚協議書上落款,在她心上烙印永遠難以磨滅的傷痛。
宋可雲。
從今以後,她不再是陸英麒的妻了……不,照他母親的說法,她從來就沒正式成為他的妻。
她不僅得不到他的愛,甚至連正宮的名分都沒有!
她還有什麼能與汪靜玲相爭的呢?
「您要我馬上離開嗎?」她悠悠地問著面前名義上不再是她婆婆的中年婦女。
周秀芝一怔,有短暫的片刻她遲疑著,這樣不聲不響地趕走兒子的新娘,算是正確的決定嗎?
但,長痛不如短痛,難道真要英麒繼續困在這個不幸福的婚姻裡?
「對!我希望妳愈快離開愈好,最好今天就收拾行李搬出去。」
「我明白了,我會走的。」
宋可雲盈盈起身,眼前忽地一片黑,她想,她必須撐住,絕不能就此軟弱地暈過去。
沒事的,她不是第一次被拋棄了,她能挺得過去,絕對可以……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5-2-21 09:24 PM
第八章
他傷了她嗎?
是傷了她吧!否則她不會用那樣滿懷哀怨的口氣跟他說話,否則一向脾氣溫婉的她不會那樣情緒激動。
憶起昨夜兩人的爭吵,以及之後她獨自蜷縮在房間角落那孤單落寞的身影,陸英麒的心,有點痛。
可雲,她是個好女人,他沒想過傷害她,只是為了靜玲……
你會原諒我的,對不對?這是你欠我的願望,你說過不會對我生氣,會永遠愛著我。
該死!
陸英麒眉角一凜,霍然起身,在辦公室內來回踱步。
那些眼淚,那些祈求,都是虛情假意!他不該動搖。
忘了吧!就算他跟靜玲曾經愛得多麼濃烈甜蜜,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現在的他已是人夫,有個溫柔賢慧的妻子。
他有可雲啊!
陸英麒心念一動,停住步履,從口袋裡掏出一條手帕。
他有隨身攜帶手帕的習慣,可一直到昨天,他才發現這些日日換洗的手帕,每一條,都細心地繡上他的英文名字。
Ying-Qi。
他看著那繡得細緻的字體,繡線用的是隱約流動光澤的寶藍色,很貴氣,卻又不張揚。
她說自己是織造世家出身的閨女,看來果然有好手藝。
他輕輕地撫摸那突出的繡線,心神恍惚。
從沒想過自己會和一個來自過去的女子有如此因緣,穿越了千年時空的相遇,究竟有什麼意義?
忽地,有人叩響門扉,他連忙定定神。
「進來!」
來人是他的秘書,手上捧著一個便當提袋。「總經理,這是昨天在您門外的走廊發現的,一直找不到失主,後來櫃檯小姐認出來,好像是您夫人送來給您的便當。」
「我夫人?」陸英麒一愣。是指可雲嗎?「她什麼時候送來的?」
「就昨天午休時間,可能當時發生地震,夫人才不小心把便當弄掉了吧?」
「你們確定真的是她嗎?」
「她是這麼說的啊!」秘書奇怪地望他。「難道總經理昨天沒見到她嗎?」
他是沒見到。陸英麒蹙眉,半晌,一道念頭擊中腦海。
莫非可雲撞見了他跟靜玲在一起,所以才一個人又靜悄悄地離開?
怪不得她昨天會獨自在外頭逛到深夜才回家了,想必心裡受了重大打擊。
思及此,陸英麒禁不住有些著急,連忙接過便當袋。「我知道了,妳出去吧。」
「是。」
秘書離開後,他迫不及待地打開袋子,取出裡面的雙層便當盒,裡頭的菜色有些發酸了,但他認得出來,每一道都是他愛吃的菜。
這是給他的便當沒錯,真的是可雲送來的?
陸英麒惘然,沒想到妻子竟會專程送便當給他,他近日待她那般冷漠,想必她是有意藉此討好他,修補彼此的關係。
可他卻在無意之間,又重重傷了她……
陸英麒咬牙,看看手錶,差不多是下班時間了,反正沒事,今天索性早點走吧!
意念既定,他以最快的速度開車回家,路上經過一間花店,還買了一束漂亮的玫瑰。
這該是她這輩子初次收到男人送的花吧!如果告訴她,在這裡送花是男人追求女人必備的禮儀,她會不會很羨慕?
陸英麒微笑尋思,他很喜歡看妻子在學習關於這個世界的新知時,那目瞪口呆、滿是驚奇的表情,很呆,卻也很可愛。
她總是以和現代人完全不同的嶄新視角看周遭的一切,而那同時也令他眼睛一亮,發現許多自己未曾注意過的細節。
怎麼會忘了呢?
陸英麒握緊方向盤,責備自己,帶她去蜜月旅行的那幾天,自己不是過得很快樂、很開心嗎?為何會忘了當時的歡喜?
為何會忘了,她是能夠牽動他心弦的女人……
「可雲,可雲!」
一進家門,陸英麒便急著找人,但屋內空無人影,誰也不在。
都去哪兒了呢?
他正莫名時,玄關傳來聲響,是母親回來了。
「今天怎麼這麼早回來?」周秀芝看見兒子,嚇一跳。「我還以為你會加班。」
「今天不加班,沒應酬。」他匆忙解釋。「對了,媽,可雲呢?妳知道她上哪兒去了嗎?」
周秀芝聞言,臉色乍白,全身瞬間僵凝。
「妳怎麼了?媽,不舒服嗎?」
「不是不舒服。」周秀芝喃喃,猶豫不決地凝望他。
陸英麒察覺母親的異樣,心神一凜。「該不會是……可雲出事了吧?」他上前一步。「她怎麼了?媽,妳快告訴我啊!」
周秀芝吞口水,勉強揚笑。「你放心,她沒出事,她很好。」
陸英麒剛鬆口氣,母親的下一句話卻猶如晴天霹靂,當空擊落。
「她只是離開了而已。」
他震住,不敢相信地瞪視母親,良久,才沙啞地揚嗓。「離開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她走了。」
「走了?走去哪裡?」
「你先別緊張,聽我說,英麒,冷靜聽我說。」周秀芝握住兒子臂膀,柔聲道。「媽想了很久,覺得這女孩還是不適合你,她配不上你,我看得出來你不喜歡她,這陣子也都跟她分房睡,你只是因為已經娶了她才不得不對她負責,對吧?你不用這麼委屈自己的,其實你們根本沒去辦結婚登記,這個婚姻根本不成立……」
「誰說這個婚姻不成立?」陸英麒愕然打斷母親。「我跟可雲明明在親友面前公證結婚了!」
「可是你們沒去戶政事務所辦登記啊!差這最後一道手續,就不算正式結婚。」
「所以呢?媽,妳這話是什麼意思?」陸英麒心跳如擂鼓,有股不祥的預感。
「所以我讓她簽了離婚協議書,給了她一百萬,讓她回越南去了。」
陸英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妳說妳讓她簽了離婚協議書?」
「是。」
「給她一百萬?」
「對。」
「讓她回越南?」
「嗯。」
「妳瘋了!」陸英麒驀地嘶聲狂吼,驚得周秀芝整個人凍在原地,差點被嚇傻了。
「兒子啊,你怎麼能說這種話?媽也是為你好……」
「別說妳為我好!妳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妳怎麼可以讓她就那樣一個人走了?妳曉不曉得她根本不清楚外面的狀況?她一個人活不下去的!她會死的!」
「哪有……哪有這麼嚴重啊?我給了她錢,她只要買機票回越南……」
「她哪裡也回不去!妳不懂,她在這個世界除了我們家,沒別的地方可以去了!」
「怎麼會呢?她又不是沒有娘家……」
「我不跟妳說了,我要去找她!」
「兒子,兒子,你別去啊!事到如今,你把她找回來幹麼呢?你又不愛她……」
「誰說我不愛?!」
這句憤怒的咆哮出口,震動了周秀芝,也震動了陸英麒自己。
周秀芝傻傻地望著兒子,許久,才找回說話的聲音。「你剛剛……說什麼?兒子啊,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對啊,他在說什麼?
陸英麒呆怔,心亂如麻。
※※※※
天地悠悠,她該何去何從?
夜色蒼茫的街頭,窗外霓虹燈光閃爍,宋可雲瞇著眼,看著那五彩繽紛的色彩,這是個花花世界,千變萬化的世界。
這世界,沒有她容身之地。
越南?那裡根本不是她的家鄉,在那裡,沒有人等她回去。
她只能流浪在台灣,在這個有點熟悉卻依然十分陌生的地方,她搭上高鐵,恍惚地坐了幾個來回,從台南到台北,再從台北回台南。
她在車上想心事,想著自己該在何處落腳,想著她那無緣的「前夫」知道她離去了,是否會有一絲絲牽掛?
他會擔心她嗎?至少有一點點也好,知道這個世界還有人思念著自己,讓她感到不那麼孤單。
想著,想著,她哭了,淚水紛紛,猶如斷線的珍珠,雖然她哭得極壓抑,只是細微的哽咽,但車上乘客仍是有人發現了,驚愕地面面相覷。
她不理會別人怎麼看,隨他們看去吧!要議論要嘲笑都無妨,人在真正傷心的時候是無法顧及顏面的。
她只希望自己痛哭過後,能尋到未來的方向。
夜行列車北上又南下,終於她選擇在中繼站下車。
台中。
她盯著這站名,迷濛地思索著這地名的涵義,但她想不出來,哪裡都對她沒意義,哪個城市對她來說都是異鄉。
她坐上計程車,司機載她到一家商務旅館,她很累了,只想有張床躺著,好好睡一覺,但旅館的人告訴她,她沒有身分證,依規定他們不能收留她投宿。
身分證?
對啊!為何她直到現在才恍然驚覺,她沒有這玩意兒?身分證、健保卡、護照,當初將她從水裡救起的那些人,並未給她這些相關證件,他們只是粗率地將她當成原來的越南新娘,便匆匆忙忙地送進陸家了。
在這個世界,她是個沒有身分的人,也就是說哪天她死了,也不會留下任何書面紀錄。
也罷,有沒有紀錄又如何?反正不會有人關心她的生死。
想著,胸臆一波酸楚翻騰,宋可雲覺得自己似乎又要哭了,但怪異的是,眼眸卻乾涸,蘊育不出一顆淚。
她在車上哭夠了,也哭累了,只求老天能給她一席安身的睡榻。
這很難嗎?很難嗎?
宋可雲咬唇,拖著行李箱來到一座小公園,窩在防空洞裡。
她找出一件厚大衣覆蓋自己,就那麼倚著水泥牆,合落眼,夜涼如水,風呼呼地吹著。
她不安穩地睡著,夢裡,她又回到千年以前的唐朝,桌上明滅著燭火,而她靜靜地伏案畫設計圖。
她夢見娘,帶她去逛市集,買糖球給她吃,她含在嘴裡,嚐著那甜甜的滋味,甜甜地向娘撒嬌。
「娘啊,妳在哪兒?妳帶孩兒走吧!」
她在夢裡呢喃,那低微的夢囈,聽來格外令人心酸。
風繼續吹著,不久,雨也飄落了,淅瀝瀝的雨聲驚醒了淺眠的她。
她睜開眼,瞪著白茫茫的防空洞內牆,有好片刻,分不清自己究竟在哪個時空?是在千年以前,抑或千年以後?
在哪個時空又有何分別呢?在哪個時空她都是一個人,形單影隻。
她忽然笑了,狂放地笑了,尖銳嘶啞的笑聲在夜裡迴盪,像夜梟悲鳴著寂寞。
她在公園,在二十四小時營業的漫畫屋,在郊區不看身分證的民宿,猶如幽魂般地遊蕩了好幾天,確切過了多久她也不記得了,她沒去數日子,今天是幾月幾號星期幾她不在乎。
日復一日,她過著行屍走肉的生活,心不在焉地吃飯,很快便消瘦了,姿容憔悴,面白如鬼。
直到這天,她偶然在街頭遇到相識的人——
「妳不是……嫁到陸家的那個越南新娘嗎?」
認出她的人是小六,他正從酒店走出來,開心地左摟右抱,一手搭著一個嬌媚的酒店小姐。
「妳怎麼會一個人跑到這裡來?還拖著行李?」小六驚訝,打量她全身上下,眼神閃過不忍。「天哪!妳瘦得像骷髏一樣!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妳被陸家趕出來了?」
對,她被陸家趕出來了。
宋可雲瞪著小六,瞪著將她的命運攪得天翻地覆的黑手之一,就是他們一群人,將她當成那個越南新娘送進了陸家,是他們害她遇見了陸英麒,愛上了他,落得一顆心碎成片片的下場。
是他們害的,都是他們害的!
一股氣血驀地上湧,宋可雲不及細想,直覺便揚起手,重重賞了小六一個清脆凌厲的耳光。
小六震住,半天說不出話來。
※※※※
「老婆,這下妳知道錯了吧?」
周秀芝很不喜歡老公對她說教,但這三個月來,她已經聽過類似的話無數遍了。
「對!我知道錯了,行了吧?你滿意了吧!」
她恨恨地瞪著素來疼愛自己的丈夫,雙手扠腰,一臉潑辣樣。
陸文龍見老婆一副意欲開戰的姿態,卻只是無奈地笑笑,展臂將她攬進懷裡輕聲細語。
「唉,妳知道我也不是想罵妳啊!只是心疼咱們兒子。」
「你心疼,我就不心疼嗎?」周秀芝氣苦,揉了揉發酸的鼻頭。「我自己都後悔死了,結果每天還要聽你唸唸唸個沒完!」
「好好好,我不唸了,別哭了。」
周秀芝原本還沒那麼想哭,老公這麼一安撫,反倒淚漣漣,趴在老公懷裡,哀哀啜泣。
「人家也不是故意的嘛!我哪裡知道,英麒不想可雲走啊!我以為他討厭那個女孩的,不然為何都不跟她同房?」
「夫妻之間難免吵架嘛,何況他們兩個都年輕,我瞧是英麒脾氣太拗,才會那樣對可雲。」
「就因為他那樣對可雲,我才以為他想離婚啊!我也是好心,想說幫他把煩惱早點解決……」
「可妳就那樣把可雲趕走,她一個人也不知上哪兒去……」
「我就要她回越南老家了啊!她又不是小孩子了,自己搭飛機回越南總會吧?我就不懂為什麼英麒要發那麼大的脾氣,說什麼可雲絕對不會回越南,還說我們去找仲介她來的那些人也沒用,不可能問到她的下落。」
「不過我還真的找不到當初仲介可雲來的人。」
「你真的有去找?」
「我是找了,可對方公司好像搬家了,找不到人。」
「那怎麼辦?那這樣要到哪裡才能找到可雲?」
「所以英麒才會那麼苦惱啊!」陸文龍嘆氣,想起兒子這三個月來丟下公司的事不管,全台灣走透透,至今仍尋不到兒媳婦的下落,他就替兒子感到難過。「妳看他現在那副樣子,跟當初靜玲丟下他逃婚,是不是很像?」
「就是很像,我才難過啊!」說著,周秀芝又哭了。「他又把自己心房封閉起來了,誰都不理,整天不說話,我看他連飯也不好好吃,愈來愈瘦,我多心疼啊!你明白嗎?老公。」
「我明白,怎麼會不明白?別哭了,老婆,乖喔。」陸文龍頻頻拍撫老婆背脊,溫柔安撫她。
但周秀芝還是忍不住心傷,這輩子初次覺得自己錯得太離譜,她是千金小姐出身,從小就是眾人捧在手心裡疼,結婚以後又有丈夫撐腰,任性慣了讓她做事時常欠缺考慮,也比較不懂得為他人著想。
對宋可雲這個兒媳婦,她是真心不滿意,也才會一時蒙蔽心智,趁丈夫兒子都不在,悄悄將這媳婦給趕走了。
但如今,她實在後悔不迭啊!
如果早知道兒子那麼在乎那女孩,就算她有多不滿也會忍耐下來的,只要兒子開心快樂就好。
可現在……
「怎麼辦啦!我們要到哪裡才能把這個兒媳婦找回來?萬一永遠找不回來怎麼辦?英麒一定恨死我這個媽了,嗚嗚……」
母親的哭聲穿過虛掩的門扉,拂過陸英麒耳畔。
他聽見了,也聽得出母親是真心後悔自己做錯了事,但他不為所動,冰凝的胸口依然冷硬著。
就算後悔又怎樣?
可雲,已經離開了啊!
她不見了,走得無影無蹤,他找不到她。
從初始的憤怒、焦急,到如今的蒼涼、失望,他只覺得一顆心空了,周遭的世界又從彩色變回了黑白。
這心境,跟當初遭到靜玲背叛逃婚,並不相同,那時他是憤世嫉俗,恨透了一切,此刻他只是純粹的失魂落魄。
可雲走了,帶走了他好不容易在人生裡尋回的快樂,直到她離開後,他才恍然驚覺當時有她相伴的自己其實有多麼幸福!
他怎麼那麼笨呢?為何不懂得珍惜?為何還要為了另一個女人,對她冷漠,無故懲罰她?
他錯了,大錯特錯!
但,追悔也來不及,她就這麼消失了,消失得乾乾淨淨,她沒有手機,沒信用卡,甚至連身分證跟健保卡都沒有,他完全不曉得如何追尋她的下落。
更可怕的是,他擔心她身上沒錢,雖然母親給了她一百萬的支票,但沒身分沒銀行帳戶的她,根本兌現不了那張支票啊!
沒錢沒身分的她要怎麼過活?她不會在哪個地方就這麼倒地不起了吧?
只要這麼一想,他便會心慌得坐不住,從前他可以藉由埋首工作,忘卻遭受背叛的痛苦,但現在他卻是無心工作,公司的事一件都不想管。
他只想可雲,只想著那個芳蹤杳杳的妻,他希望她還好好地活著,有某個好心人能夠照料她,不讓她孤單。
他希望她好吃好睡,千萬別瘦了,別生病了,只要她能快樂地活著,就算他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她,他也甘願。
他日日夜夜地祈求,只盼上天垂憐她、照護她……
手機鈴聲唱響,打斷陸英麒恍惚的思緒,他接電話,是秘書打來的。
「總經理,日本客戶快到了,你什麼時候要進公司?」
秘書問話的口氣有些慌,大概是因為最近他放公司太多鴿子了,總是得要她收拾善後向人賠不是。
陸英麒苦澀地扯唇。「我馬上過去,他們如果先到了,妳先招待一下。」
「是,我知道了。」
掛電話後,陸英麒簡單梳洗一番,刮乾淨鬍子,換上西裝、打領帶。
他開車來到廠區,此時正值午休時分,紡織廠的工人紛紛出來用餐,歡聲笑語,路上很是熱鬧。
他緩下車速,慢慢地經過人群,忽地,車窗邊閃過一道熟悉的身影。
起初,他以為自己看錯了,但兩秒後,他霎時驚悟,抬眸看後視鏡。
那道纖瘦的剪影,雖是夾雜在茫茫人海裡,映入他眼底,卻是異常地清晰,清晰到令他強烈地心痛。
是可雲!
他日夜奔波,足跡踏遍全台灣,到處都尋不著她,而她原來就在離他如此之近的地方。
他猛踩煞車,這瞬間,淚水刺痛了眸——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5-2-21 09:25 PM
第九章
驀然回首,那人就在燈火闌珊處。
這三個月來,他找遍台灣各地,沒想到她竟然就躲在他的紡織工廠裡,而且還穿著那樣樸素的女工制服,混在一群工人裡。
她到底在做什麼?
心酸與欣慰過後,陸英麒胸口忽地燃起熊熊怒火。
他陸英麒的女人竟然跑來工廠當女工,而且明明就在他眼皮下,竟然連吭都不吭一聲,害他這些日子急得像隻無頭蒼蠅團團轉!
她是故意的嗎?
宋可雲,看他怎麼教訓她!
陸英麒隨意在路邊停車,直接把車鑰匙丟給跟過來的警衛,要他幫忙把車開走,自己便朝著方才的人流走去,跟進員工餐廳。
陸氏紡織工廠的規模不小,廠區分成幾大區塊,一廠、二廠、染整廠、成衣廠、倉庫、宿舍、辦公大樓都位於不同的區域,員工餐廳也分成兩邊,分別供工廠工人及公司員工用餐。
這間位於廠區西邊的員工餐廳主要是提供工人伙食的,陸英麒平常根本不會過來,這還是他初次踏進來。
一進去,一股濃濁的汗臭味登時撲鼻熏來,陸英麒一窒,直覺便停止呼吸。
過了好片刻,他才稍微放鬆,慢慢地吸進空氣,銳利的眸光如刀,切割著周遭的一切。
工人們不論男女,一律穿著深藍色制服,男工著長褲,女工是A字裙,黑壓壓的一片,宛如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這下要怎麼找到她呢?
陸英麒擰眉,不顧四周異樣的目光,大踏步在餐廳內梭巡,他一身西裝革履,身上每樣東西都是閃亮亮的名牌,分明與這種地方格格不入。
有幾個工人認出他就是高高在上的總經理,竊竊私語,流言一桌傳過一桌,如野火燒竄,看向他的人愈來愈多了。
陸英麒視若無睹,不論有多少人好奇地盯著他,他掛念的只有那個絕對不應該藏身此處的女人,他要將她帶走,帶回自己身邊!
他一桌一桌地搜尋,猶如驕傲的帝王巡察自己的領地,終於,他瞥見那道念念不忘的倩影。
他激動地上前一步,但不旋踵,身子又凝住。
他看見她雙手捧著餐盤,長髮束成馬尾,露出性感的頸脖,身旁簇擁著一群男工,爭先恐後地對她示好。
「這餐盤很重吧?我來幫妳拿!」
「我幫她拿就行了,不用你雞婆!」
「來,我們這邊坐,這邊靠窗風景好。」
「哎呀呀,看妳臉上都是汗,很熱吧?我幫妳擦擦……」
「你滾開啦!一身臭汗,小心把人家熏昏倒了!」
「你以為自己就比我香嗎?」
男人們奉承逢迎,將她像公主似地捧著,但她只是冷凝著一張美麗嬌顏,默默在桌邊坐下。
這一坐,馬上一群人跟著在她身邊坐下,整張桌子一下子全坐滿了,搶不到位子的人只能站在外圍,懊惱不已。
她也不管身邊都有誰在,自顧自地吃飯,細嚼慢嚥,吃相超優雅,過程中不時有人殷勤地遞可樂、遞面紙、送水果,還有人知道她喜歡吃布丁,刻意買了好幾盒來請她吃。
「謝謝。」她細聲細氣地道謝,嬌脆的嗓音如黃鶯出谷,桌邊的男人個個迷得暈頭轉向。
這是在做什麼?
這該死的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陸英麒不敢置信地瞪著這一幕,他的老婆竟然讓這些厚臉皮的蒼蠅給黏住了,瞧他們一個個色迷迷盯著她的眼神,簡直就想將她一口吃了!
一念及此,陸英麒再也壓抑不住滿腔怒火,也顧不得在員工面前要維持什麼形象,寒著臉,直接就往那熱鬧的一桌走去。
人太多了,他擠不到她身邊,只能在餐桌最外頭停下。
桌邊眾人都注意到他了,個個訝異地望向他,而她原本出神地望著窗外,察覺到不對勁,也緩緩轉過頭來。
兩道清透如水的眸光射向他,在空中,與他相凝。
她似乎震了震,表情卻沒任何變化,仍是那般冷靜淡漠,彷彿並未認出他。
裝傻嗎?她怎麼可能不認得他?
陸英麒惱了。「宋可雲!妳給我過來!」
這話一落,嗡嗡聲頓時作響,男工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臉錯愕。
她一動也不動,半晌,別過眸,再次凝望窗外。
這是無視他的意思嗎?
陸英麒更怒了。「我要妳過來!妳沒聽見嗎?」
「呃,總經理……」一個離他最近的工人終於忍不住站起來,陪笑說道。「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陸英麒一愣。「我認錯人?」
「那個……她不叫什麼宋可雲,她是杜小花。」
「杜……小花?!」這是什麼見鬼的名字?
「對啊,小花是越南來的,她可是我們一廠的廠花喔!很有名的,大家都喜歡她。」
她是杜小花,不是宋可雲?
陸英麒驚駭,一時凍在原地,心亂如麻。
※※※※
一廠有朵杜小花,人見人愛,人人都想摘。
據說廠區流傳著這首打油詩,自從兩個月前,那個名喚杜小花的女人來到工廠後,便在此處颳起一道強烈旋風。
她不僅擁有美貌、身材勻稱,還有某種冷靜恬淡的氣質,乍看之下似乎不可親,但接近她的人又能清楚地感受到她溫柔善良的品性。
她只是害羞而已。
那些意圖親近她而不可得的男人下了這樣的結論,於是乎一個個更瘋狂地迷戀她,誰都想把這朵清幽可人的小花佔為己有。
杜小花,這就是她現在用的身分嗎?
陸英麒讀完人事資料,外加人事經理親自為他蒐集的八卦,心裡更加肯定,他在員工餐廳看見的那個女人,就是宋可雲沒錯。
明明是他的妻,卻不肯承認,為什麼?
因為恨他嗎?因為心裡還怨著他,所以寧願用假造的越南勞工身分在工廠當女工,也不願與他相認。
「聽說她不僅手巧心細,也很有設計才華呢!有次廠長跟設計師看設計圖,兩方起爭執,還是她一眼就看出不足之處,提出了改善的辦法。還有啊,她對布料的圖樣以及染色,也曾經提出幾次意見,每次都讓設計師大為驚奇,說她很有這方面的眼光,是個可造之材,當個區區生產線的女工太可惜了!」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提拔她到設計部學習?」
「她就不去啊!她說自己經驗還淺,只想在第一線工作。」
想起人事經理的報告,陸英麒不禁皺眉。
真是因為經驗淺,她才堅持留在生產線嗎?
升上設計部,就必須到這棟辦公大樓來上班,和他巧遇的機會便多了,該不會是為了想躲他,才寧可不來?
否則誰不想升職加薪,整天窩在那枯燥無趣的工廠有什麼意思?
自從得知老婆就在自己的工廠當女工,陸英麒更加無心工作,不時便找藉口前去巡視工廠,就算她不承認自己是他的妻,不肯與他搭話,能夠遠遠地看她一眼也好。
現代工廠已全面自動化,廠內機具繁多,發出規律而吵雜的噪音,工人們穿梭在各種大型機具之間,確保機台正常運作,及時排除生產線上出現的問題。
即便公司方面近年來很努力改善工廠的環境,陸英麒仍不認為這是個良好的工作環境,至少他的妻絕對不該待在這種又吵空氣又悶的地方。
但她似乎工作得很習慣,毫無怨言,廠長也稱讚她動作俐落,認真負責。
「小花才剛來兩個月,幾乎就已經是我們廠內最上手的員工了,她很聰明,又好學,什麼事情交代給她都能馬上辦好。」
真那麼行嗎?
陸英麒望著妻子靈巧的身影,不禁微微悵惘,才不到半年前,她還是個遠從唐朝穿越而來的「古人」,啥也不懂,啥都不會,看到什麼都大驚小怪,可如今,她已能在現代化的工廠工作了,能夠獨自謀生,為自己賺取一份薪水。
這變化,也太令人驚奇、太令人……心疼。
不錯,他是心疼的,當初連看到電視機都能嚇得以為有壞人潛進家裡的她,現在天天面對工廠內一台台龐然大物,她竟能若無其事地操作。
她心裡,究竟怎麼想的?
但不論她抱持何種心態,顯然她都不會願意與他分享,這些天來,他三不五時便大駕光臨工廠,但她從來不私下跟他說話,即使非要打招呼,也是那麼淡淡地、禮貌地喚聲總經理。
總經理。
他討厭聽她那樣喚自己,彷彿兩人之間除了上司與下屬,再沒有任何其他關係。她已經不認他是她丈夫了嗎?
她說過,她的夫君就是她的天、她的未來、她一生的依靠,難道他不再是了嗎?
「下班後,我在妳宿舍後門對面的公園等妳。」
這天,陸英麒又來到一廠,趁其他人不注意,悄悄在她耳邊落話。
她身子一凜,沒回答。
「不要假裝沒聽到,如果妳不來,我就直接殺進妳宿舍去,讓大家都知道堂堂總經理對一個工廠女工糾纏不放。」
他低聲放話威脅,不等她回應,便逕自轉身離去。
旁人看他走得帥氣,走得瀟灑,殊不知他心裡是忐忑不安的,不確定自己的威脅能否起作用,他的妻會不會買他這個帳。
熬了數個小時,他終於等到下班時間,開車來到和她約定好的公園,將車子停在路邊停車格。
他在公園旁一盞路燈下等她,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夕陽西沈,暮色幽幽地籠圍整座城市。
天邊一彎新月靜靜地勾破天幕,幾顆星子幽微地閃爍。
他的心沈落,想著她大概不會來了,正欲轉身,眼角卻瞥見一道纖細的倩影。
她牽著一輛單車,緩緩地、一步一步地朝他的方向走來,他的心霎時又飛揚,胸臆漲滿激動的情緒。
「可雲!」他揚聲喊。
她在他面前駐足,仰望他的臉蛋,微微蒼白。「總經理。」
她又這麼喚他了,如此冷漠而疏離!
陸英麒擰眉。「叫我英麒,陸英麒!別說妳忘了我的名字。」
她垂斂眸,羽睫輕顫。「我只是一個工廠女工,不適合叫總經理的名字,這樣不合禮節。」
「去它的禮節!」他惱了,猛然握住她纖肩。「妳還要繼續跟我玩遊戲嗎?還不承認妳就是可雲嗎?妳明明是我老婆!」
她聞言,驀地全身顫慄,掙扎地躲開他。「我是杜小花,總經理你認錯人了……」
「我沒認錯人,妳就是我老婆宋可雲!」他堅定地聲稱,星眸灼灼有神。「杜小花只是妳跟那些仲介買來的身分對吧?是他們幫妳假造了這些資料,讓妳用外籍勞工的身分來工廠工作。」
「不是那樣,我真的是從越南來的……」
「妳不是!妳是從唐朝來的,妳爹跟妳二娘原本要把妳賣給一個呆子當娘子,妳是因為遇劫落水,才會穿越時空來到這裡當我的新娘!可雲,妳是我的妻子,妳已經嫁給我了,是我的人了……」
「我不是,不是!」她忽地失去了冷靜,尖銳地嘶喊,明眸焚燒著火焰,那是憤怒,更是不甘。「誰說我是你的人?我們已經離婚了!不對,我們根本從沒正式結婚過,名義上我們從來就不是夫妻,從來不是!」
陸英麒怔住,看著她焚火的眼,以及那因氣憤染紅的緋顏,他震動著,心跳猶如萬馬奔騰,激烈地撞擊胸口。
他看著她,深深地、癡癡地看著,終於忍不住揚起手,撫摸她鬢邊的髮絡。「所以妳承認了,妳就是可雲。」
她語窒,氣息急促,倔強地撇過臉。
他嘆息,上前一步,輕輕地將她擁進懷裡。「對不起,如果妳是氣我媽拿離婚協議書給妳簽,我可以跟妳保證,那絕對不是我的意思,而且我媽現在也知道錯了,她很後悔那麼做。」
她不吭聲,一動也不動。
他繼續解釋。「我沒帶妳去做結婚登記,是我的疏忽,事情太多我忙忘了……」
「是因為事情太多嗎?」她驀地打斷他,聲嗓冷冽。「不是因為你那個前未婚妻?」
他一凜,半晌,苦笑。「所以地震那天,妳真的看見我跟靜玲了。」
宋可雲輕哼,掙脫他的擁抱。「對,我是看見了,也聽見了。她要你原諒她,對吧?你也答應她了,是不是?」
別怕,我在這裡。
至今她仍深深地記得,在最危急的時候,他對前女友說出的那句安撫的話,那該是帶著多麼濃烈的情意與不捨!
「妳就是因為這樣,那天才賭氣在外頭遊蕩到深夜才回家嗎?」他靜靜地盯著她。
「是又怎樣?」她迴避他過分深刻的眼神。
「傻瓜!」他忽地笑了。「我是答應原諒靜玲,可也僅此而已。我告訴她,我願意原諒她,不代表就能再次愛上她,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不愛就是不愛,我已經不愛她了。」
她震懾,心韻霎時亂了調,許久,才找回說話的聲音。「你說什麼?」
「我說,我已經不愛她了。」他一字一句地強調,擒住她的目光柔情似水。「我愛的人,是妳。」
她怔怔地瞪他,呼吸斷了、心跳停了,腦海是一片捉摸不定的空白。「你……騙人!」
「是真的。」
「騙人!我不相信!」
「是真的,可雲。」他急促地想說服她。「我真的愛妳,妳相信我……」
「我為什麼要相信?為什麼!」她尖銳地打斷他,眼裡閃爍的淚光教他心驚。「如果你愛我,為什麼不帶我去做結婚登記?如果你愛我,為何不願意和我同房?如果你愛我,當我一個人睡在公園防空洞的時候,你在哪裡?當我每吃一點東西就忍不住又吐出來的時候,你又在哪裡?當我沒有身分證、沒有手機,一個人像行屍走肉到處流浪的時候,你在哪裡!」
聲聲控訴,字字血淚,他聽著,胸膛霎時壓緊,宛如被抽去了空氣,無法呼吸。
他可憐的妻,那些日子她過的都是什麼樣的生活?是他的錯,都是他的錯!
「對不起,可雲,是我不好,請妳原諒我……
「不是你不好,是我不夠好,配不上你!」
「別這麼說,妳這是存心折磨我嗎?」他語帶苦澀。
她哪裡是想折磨他,她只是不想再做個以夫為天的傻女人而已。
思及此,宋可雲再也止不住哽咽,淚珠不爭氣地一顆顆破碎。「你放過我吧,我不想再見到你……」
※※※※
她在說謊。
她很清楚,若是自己真的不想再見到他,又何必前來這家紡織工廠應徵?她其實就是想遠遠地看著他,只要看他過得好就好。
可他,卻發現了她,還那樣霸道地接近她,硬要她承認自己的真實身分,硬要攪亂她好不容易平靜的心湖,教她如何不怨?
她怨他、恨他,不願輕易相信他所謂的真心。
他怎麼可能真的愛她?
比起他那個漂亮能幹的前女友,她有哪點值得他看上的?他只覺得她是個好玩的「古人」吧,因為她太無知、太笨拙,總能逗他開心。
他不可能真心愛她,她不信!
聽聞陸英麒的告白後,宋可雲只是這般一遍又一遍在內心對自己強調,即便她再單純,對這世間男女戀愛的規則再不通曉,她也知道,他當時對她的冷落並非愛情。
但她愈是不信,他彷彿便愈堅持要說服她,真的對她玩起那些現代男女才會玩的戀愛遊戲了。
他不再找公事當藉口,正大光明地日日到工廠尋她,在她身邊徘徊逗留,美其名是「監督」員工工作,其實就是耍賴硬黏著她。
午休時分,她到員工餐廳用餐,他也跟著去,穿一身昂貴西裝混在滿身臭汗的制服工人間,說有多不協調就多不協調,但他自得其樂,無視其他人異樣的眼光,就是要跟她面對面用餐。
她吃什麼,他就吃什麼,她胃口不好吃不下,他也陪她一起餓肚子,搞得她心浮氣躁,不想他繼續瘦下去,只好勉強自己多吃點。
下班後,她騎單車回宿舍,他跟在一邊小跑步,一路送她到宿舍門口,依依不捨地目送她上樓。
他送花、送巧克力、送各式各樣的禮物,堆滿了宿舍門廳,其他女員工都羨慕得不得了,繞在她身邊吱吱喳喳,都說她是最幸福的灰姑娘,很快就會麻雀變鳳凰。
有時有些不識相的男工人對她示好,他便好似見了仇人似地瞪大眼,擺出門神的架式擋在她身前,嚇得那些人飛也似地逃走,深怕自己得罪了總經理連飯碗也不保。
他就是用這般「惡霸」的姿態追求著她。
她該感到高興嗎?
宋可雲心神不定地尋思,一個閃神,差點讓機器夾到手,嚇得經過她身邊的廠長臉色發白,急忙將她推開。
「小花小姐,妳小心點!萬一妳出了什麼事,總經理怪罪下來,我可能就得包袱款款走人了!」
廠長巴結女工,把女工當公主服侍,都怪那男人將這一切變得如此荒謬!
宋可雲暗暗氣惱,一面對廠長道歉。「對不起,是我自己不小心,我以後會注意的。」
「妳可一定要注意啊!拜託拜託。」廠長雙手合十,作祈求狀。
宋可雲只能無奈苦笑。
廠長回過神,這才想起自己的來意。「對了,我是來跟妳說,設計部那邊叫妳過去一趟。」
她訝異。「叫我過去幹麼?」
「我也不曉得,可能有什麼設計圖要妳幫忙出意見吧,總之妳快點過去就是了。」
「好吧。」
既然是上司吩咐,宋可雲也只能順從聽命,騎單車越過半個廠區,來到辦公大樓。
進了設計部,竟然是公司的設計部總監親自出來迎接,領著她參觀整個設計部辦公室,問她感想。
她愣住。「我不明白總監的意思。」
「意思就是妳從明天開始,就要來我們設計部上班了。」
「什麼?!」
「以後妳就跟在我身邊當我的助理,我保證,只要妳肯學,我絕對不藏私,該教的東西都會教給妳。」
總監笑臉盈盈,話說得很真誠,但宋可雲茫然,她何德何能,憑什麼得到設計部龍頭的親自指導?
但一轉念,她立即恍然大悟。「這是……總經理的命令嗎?」
「是他的命令沒錯,不過當然也要妳本身有這個潛力,我才會……」
之後設計總監說了什麼,宋可雲已無心聽了,她強忍著滿腔鬱憤,好不容易熬到禮貌地告辭離開設計部,轉身便直直往總經理辦公室走去。
陸英麒正跟外國客戶講電話,聽秘書通報她來了,二話不說,掛上話筒。
「為什麼要這樣做?」她開門見山地撂話。
他笑了,早料到她必會登門問責,悠哉地起身,沖水沏茶。
「這是客戶送的龍井茶葉,我記得妳很愛喝,先喝一杯吧。」沏好茶,他斟了一杯給她。
她不肯接。「我只是個工廠女工,你卻利用總經理的權力,把我提拔為設計部助理,而且還是總監親自帶我,這種特權我受不起!」
「妳很有才華,當個區區女工太浪費了。」面對她嚴厲的指責,他一派氣定神閒。「而且妳以為我們公司設計部總監是隨便我說一句話便乖乖聽的嗎?如果她不認可妳有能力,她不會答應收妳。」
「可是……」
「一句話,難道妳對成為服裝設計師沒有興趣嗎?妳不想親自畫設計圖,從布料、染色、剪裁,做出一件自己的衣服?不想妳做的衣服漂漂亮亮地穿在顧客身上?」
她當然想!問題是……
「我只是給妳一個學習的機會而已,真正能做到什麼地步還是要看妳自己。」
「我不想要特權!」她悶悶地聲明。
「這不是特權,是公司內部正常的升遷管道。」他也正色聲明。「因為高層主管認可妳的能力,才決定調妳到設計部學習。」
她咬唇不語。
他看出她動搖了,微微一笑,再次將茶杯遞給她。「喝吧!這龍井茶真的很棒,妳會喜歡的。」
她不情願地接過茶杯,淺啜一口,甘醇的茶香在嘴裡化開,她不禁露出喜悅的神色。
「我說得沒錯,這茶的確好喝,對吧?」他笑笑地問。
幹麼那樣笑?她嗔惱地橫他一眼。「你到底想怎樣?」
「什麼我想怎樣?」
「為什麼要對我做這些事??」
「什麼事?」他裝傻。
她倒抽口氣,櫻唇噘起。
他笑了,好整以暇地啜口茶,朝她眨眨眼。「別告訴我妳看不出來,我可是很熱烈在追求妳。」
所以她就是想問,為何要追求她?
「因為愛啊!」他彷彿看透她的思緒。「傻瓜,難道妳到現在還不懂?」
她驀地語窒,粉頰染霜,放下茶杯,匆匆逃離。
他笑望她翩然如蝶的身影,可沒浪費時間,立即追上,兩人在辦公大樓內上演你追我跑的戲碼,看得一干員工嘖嘖稱奇。
宋可雲以最快的速度下樓,躍上單車,用力踩踏,哪知這輛舊單車偏偏選在此時鬧脾氣,前進不到幾公尺,鉸鍊竟然脫落了。
她下車,倉皇檢視,她不會修單車,一時不知所措。
陸英麒見她無助地愣在原地,很高興自己英雄救美的時刻到了。
「我來吧!」他向大樓警衛借了工具,不到幾分鐘,便將鉸鍊順回原位,又上了些油,讓車輪轉動更順暢。
「這樣應該OK了。」
大功告成後,他站起身,對她若有深意地笑。
她抿抿唇,知道他在等那句話,縱然滿心不甘,良好的教養還是讓她柔順地道出口。「謝謝。」
語落,他立刻打蛇隨棍上。「口說無憑,要道謝請妳拿出實際行動來。」
她戒備地瞇起眼。「你想我怎麼做?」
他含笑望她。「讓我載妳一程。」
「什麼?」她愣住。
他扶起單車,也不等她同意,逕自跨上前座,指了指後座。「上來吧!」
她默然不動。
「上來啊!」他催促。
沒轍,眼見他霸佔著她的單車不放,她也只能乖乖上座。
「抱緊我。」他命令。
「什麼?」她又愣住。
他低聲笑,索性直接將她的雙手拉過來,繞在自己腰間。「抱緊嘍!」
語落,他不給她反應的餘裕,長腿立即踩踏。
午後陽光慵懶,斜斜地拉長兩人一車親暱的形影,微風輕輕吹來,捲起她與他的髮,揚起她和他的心。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5-2-21 09:25 PM
第十章
原來這就是戀愛。
在夕陽西斜的午後,共騎一輛單車,迎著風,說著言不及義的話。
吃飯的時候,會看著對方,想著對方,對方愛吃的菜,寧可自己忍住口腹之慾,也想留下來給他吃,看他口齒留香的滿足表情。
臨睡前,最後一個想的是他,清晨醒來,第一個想起的也是他。
當他送她手機當禮物,那手機變成了聯繫兩人相思的紅線,無論是開心的時候、憂悶的時候,或者是工作空檔,拿起手機便會想給對方傳一則簡訊、發一張照片、點播一首歌,傾訴彼此綿綿的情意。
戀愛原來是這般甜甜的滋味。
戀愛也會有點酸,當她看著他身邊站著美麗優雅的女客戶,當他無恥地以總經理的威勢驅逐圍繞在她身邊的仰慕者,他們都嚐到所謂的吃醋,能夠輕易奪去一個人的理智。
一個月後,廠區裡所有員工都知道她其實不是杜小花,是宋可雲,而他們英俊瀟灑又體貼專情的總經理正努力追回他的寶貝前妻。
只是這進展嘛,說來實在微妙,表面上兩人絕對是甜蜜蜜的情侶,如膠似漆,但一談到破鏡重圓,她的態度總是保守。
有人說這叫欲擒故縱,是總經理夫人在吊總經理的胃口,這招很高明,不夠聰慧的女子還玩不出這種手段。
「我可不是在玩手段啊。」
聽聞這番流言蜚語,宋可雲不禁幽幽嘆息。
別人以為她拿喬,擺高姿態,故意為難自己的「前夫」,但不是的,她只是無法確定重新回到婚姻裡,當一個男人的妻,是否就是一個女人最好的選擇。
「我學到了!」她高聲宣佈。
「學到什麼?」陸英麒好奇地望她。
這天,兩人趁著週末假日來到安平港邊騎單車,累了,便在林默娘紀念公園停下,坐在堤岸邊,一面吃冰淇淋,一面欣賞日落霞光。
「從小,我娘便教我,女子一生的幸福便是嫁得一個如意郎君,若是能得夫君寵愛,為他生兒育女,這一生便不枉了。長大後,我也一直是這麼想的,所以當得知自己必須嫁給一個呆子後,才會那麼晴天霹靂,感覺自己這一生完了、毀了,永遠不可能得到幸福了。」
「所以妳才會選擇投湖自盡,對吧?」他理解地接口。
「是啊。」她輕嘆,若有所思地舔著冰淇淋。「結果沒想到我來到現代,還是被當成越南新娘,嫁進你們陸家。」
「妳覺得委屈嗎?」他凝視她,用手輕輕撥攏她被風吹亂的鬢髮。
「倒不是委屈,能嫁給你很幸運,我不委屈。」她淡淡地笑。「只是經過這一切,我忽然覺得,女子不該依附婚姻而生存,我們的幸福不該由男人來決定,應該自己決定。」
「自己決定?」
「是啊!像我現在,每天上班工作,賺一份薪水養活自己,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必看別人的臉色,也不必跟誰伸手要錢,我覺得這樣不錯啊,很自由,很有尊嚴。」
「妳的意思是,妳不想再當我陸英麒的老婆了?」聽她娓娓傾訴,他固然為她能夠在這個時代自立自強而高興,卻也忍不住黯然失落。
她愈是堅強獨立,不就等於她愈不需要他?
「只當你的情人,不可以嗎?」她笑他,眼神帶著妹俏皮,風情萬種。「我覺得現在這樣談戀愛誔好的。」
「妳好,我可不好。」他悶悶地。
「你不喜歡跟我談戀愛嗎?」她嘟嘴。
「不是不喜歡,只是……唉!」他懊惱地嘆氣,一把將她攬進懷裡。「我就想把妳帶回家好好藏著,我要妳整天都待在我身邊,最好能用個什麼縮小燈把妳縮成迷你版,放在我口袋裡隨身帶著走。」
「縮小燈!」她嘻嘻笑了,想起他前幾天租來給她看的哆啦A夢DVD,那真是可愛的動畫。「你好自私喔!把我藏在口袋裡是想悶死我嗎?」
「不會悶死的,我會常常把妳拿出來把玩,親親妳、捏捏妳,就像這樣。」他在她唇上偷香,又伸手捏捏她軟嫩的臉頰。
「你很壞耶!」她笑著躲他,握起粉拳嬌嗔地搥他。
「誰教妳一直不肯點頭再嫁給我?妳一天不答應我的求婚,我就使壞一天給妳看。」他假作憤慨地強調,語落,俊唇又往她櫻唇啄去。
「你別鬧了啦!」她想推開他。「有人在看……」
「隨便他們看!」這回他可不許她躲了,大手撐住她後頸,霸道地索吻,舌尖舔過她濕潤的唇覆,吸吮冰淇淋的甜味。「妳好甜……」
「你好壞……」
兩人親暱地吮吻彼此,猶如兩尾接吻魚,在戀愛的潭水裡嬉戲,熱烈追逐,直到手裡的冰淇淋都因這令人害羞的熱情而融化。
他眷戀不捨地她的唇,額頭仍與她相抵。「妳的生日快到了,對吧?想要什麼禮物?」
「不用了啦,自從我娘去世後,我便不再過生日……」
「所以我要替妳過啊!妳說吧,想要什麼禮物?」
見他一派堅持,她眉目彎彎,心窩甜蜜地融成一團。「我想想啊,前陣子在電硯裡看到,男主角送女主角一個很漂亮的貝殼,還在貝殼上刻她的名字。」
「妳想要嗎?那我送一個給妳!」
「可是男主角是潛水在海裡找到的……」
「別小看我,我也會潛水啊!小Case。」他拍胸脯保證,星眸灼灼生輝,像個初戀的少年,亟欲时好心愛的女孩……
她笑了,這一刻,覺得自己真的好幸福。
※※※※
星期天,宋可雲窩在宿舍裡用功,書桌上攤著幾本設計書籍、幾本時尚雜誌、一本剪貼簿,這是上司交代給她的功課,要她整理出明年時裝的流行趨勢。
她喝著陸英麒特意拿來送給她的龍井茶,一面認真地剪剪貼貼,音響播放著英文抒情歌,她跟著哼哼唱唱。
忽地,桌上電話響起,舍監通知她有訪客來訪。
「請問是哪位?」
「是董事長跟董事長夫人。」舍監的聲音很緊張。
是英麒爸媽?
宋可雲也嚇到了,連忙請舍監讓兩位老人家上來,很快地在狹小的套房裡繞一圈,確定雜物都收拾得乾乾淨淨,又在穿衣鏡前撥攏秀髮,順了順裙襬,這才開門迎接。
不一會兒,陸文龍與周秀芝夫婦相偕現身。
陸文龍一見她,便滿臉堆笑。「可雲,我們突然來訪,不會打擾到妳吧?」
「不會啊,怎麼會呢?」她回以微笑。「陸伯伯、陸伯母請進。」
聽她客氣地喚兩人伯伯、伯母,夫妻倆互看一眼,都很明白這稱謂代表的意義。
這代表宋可雲已不將自己視為陸家的兒媳婦,她不是陸家人了。
周秀芝暗暗嘆氣,忍不住懊惱,剛在雙人沙發上坐下,便迫不及待地開口。「可雲啊,其實我們今天來找妳是……」
話語未落,她便收到丈夫警告的眼神,示意她別太著急,她只好住嘴。
宋可雲斟了兩杯龍井茶過來,盈盈奉上。「伯父伯母請用茶。」
「好,好。」陸文龍笑著接過茶,啜飲一口,一面打量屋內。「這宿舍房間看起來很小啊,妳住得慣嗎?」
「不會小啊。」宋可雲淺淺盈笑。「之前我在工廠工作時,還得跟人擠一間房間,現在能夠住單人房,已經很好了。」
「是嗎?」周秀芝環顧周遭,約莫五坪大小的空間在她眼裡看來,差不多就是一間浴室,而她的兒媳婦卻只能屈身於此。「真是委屈妳了!」她蹙眉。
「不會的,一點都不委屈。」宋可雲一派雲淡風輕。
「聽英麒說,妳現在在公司設計部當助理?」陸文龍另開話題。
「是啊。」
「怎樣?還做得慣嗎?」
「嗯,設計部的同事都對我很好,總監也教我很多東西。」
「英麒說妳頗有設計方面的才華。」
「只是有興趣而已,比起專業設計師,我還差得遠呢。」
「呵呵,妳有這份努力向上的心,那就最好不過了。」
「嗯,我一定會努力學習……
「什麼跟什麼啊!」周秀芝在一旁實在聽不下去,沒好氣地嗔了老公一眼。「你還讓她努力學習?這意思是要她一直待在公司,不回我們陸家來了嗎?那我們兒子怎麼辦?」
陸文龍一臉尷尬。「唉,老婆,妳別急……」
「叫我怎麼不急?」周秀芝可不管老公怎麼說了,她天生急性子,不愛繞著彎子說話,直視宋可雲,開門見山。「可雲啊,其實我們今天來的目的很簡單,就是希望妳能回陸家來,繼續當我們兒媳婦。」
「啊?」宋可雲一時措手不及。「可是……」
「別可是了!難道妳不愛我們家英麒嗎?」周秀芝問得直率。「妳要是說一聲不愛,那我也不勉強妳。」
怎麼會不愛呢?宋可雲困窘,粉頰染霜。
「看妳的樣子,應該是愛的吧!」周秀芝很滿意。「我也有聽說了,最近你們倆幾乎天天約會,談戀愛談得可熱烈了。」
宋可雲低眸不語,實在嬌羞。
「我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妳一直不肯答應英麒回陸家,是不是因為我的關係?因為我當初趕走妳,所以妳心懷怨恨?」
「不是的!」宋可雲慌了,急忙搖手。「我怎麼會怨您呢?我知道您是為了英麒好。」
「我是自以為為英麒好。」周秀芝批起自己也是毫不留情。「我要是早知道英麒那麼愛妳,我絕不會做出那種蠢事,是我錯了,我跟妳道歉,妳就原諒我吧!」
「伯母……」宋可雲不知所措。「我真的沒有怪您的意思。」
「我承認,我當初是不喜歡妳,覺得以妳的條件,配不上我們家英麒。」周秀芝一股腦兒地坦承。「可是現在我想通了,只要我兒子喜歡,只要他跟妳在一起覺得開心,我有什麼好不樂意的?何況妳也不差啊!人聰明,肯努力向上,脾氣溫和,對英麒體貼,對我們長輩也孝順,說真的,有妳這麼得人疼的媳婦,我們沒什麼好挑的了,都怪我自作主張,委屈了妳!」
說著,周秀芝起身,握住宋可雲的手,神情誠摯。「只要妳肯點頭回到陸家,我答應妳,以後一定像親生媽媽一樣疼妳,好不好?妳回來吧!」
「伯母……」宋可雲心弦牽緊,胸臆又酸又甜,漲滿難以言喻的感動,她眨眨眼,淚光閃閃。
周秀芝同樣感到酸楚。「好了,妳也別哭,只要妳肯回來,我們母女倆以後一定能和樂相處的。」
「我……」宋可雲還來不及說話,一串手機鈴音驀地響起。
「真對不起,是我的電話。」陸文龍見破壞了這溫馨的氛圍,窘迫地道歉,周秀芝橫嗔丈夫一眼。
陸文龍無奈地回老婆一個不好意思的手勢,接起電話。「喂……是,我沒錯……你說什麼?英麒落海失蹤?!」
驚吼聲如雷,在宋可雲與周秀芝耳畔轟然作響,兩人彼此相凝,容色都是慘白。
※※※※
他落海了,失蹤了!
接到電話,宋可雲和陸文龍夫婦立刻趕往高雄,據說陸英麒為了潛水,租了一艘遊艇出海,但潛進水裡後卻遲遲不回,船夫驚覺不對勁,連忙通知海巡署。
海巡署在遊艇附近搜尋打撈,連續幾個小時都找不到人,眼看天色暗了,入夜以後希望會更渺茫。
周秀芝不敢相信兒子就這麼遇難了,在岸邊崩潰痛哭,陸文龍安撫愛妻,自己同樣心神不寧。
而宋可雲則是整個人失魂落魄,她忘了哭,忘了流淚,嘴裡只是不停喃喃唸著——
「都是我害的,是我害的……」
如果不是她說想要一個漂亮的貝殼當禮物,他不會出海潛水,也就不會發生這樣的意外,都怪她,這一切都怪她!
她跪在岸邊,恍惚地、全心全意地祈禱。「如果林默娘的故事是真的,如果天上真有媽祖,求求您,引領英麒回來吧!請您指引他回家的路,讓他回到家人身邊,回到我身邊。求求您,媽祖娘娘,求您守護他……」
她祈求著,在岸邊虔誠地跪著,動也不動,猶如一尊望夫的石像。
但,他沒有回來,日落了,星月在海上灑落淒清的光芒,他依然無消無息、無影無蹤。
忽地,她想起自己也曾經落進水裡,就此穿越時空,橫渡千年時光,莫非他也是如此?
老天爺安排她來到現代,就是為了交換他到另一個時代?
「他走了,他走了!」蘊育許久的淚珠終於落下,她啜泣著,哀哭著。「他不在這裡了,不在這個時空了!」
「可雲,妳說什麼?妳冷靜點。」陸文龍見兒媳婦也崩潰,忙過來安慰她。
而她置若罔聞,只是心碎失神地嘶喊。「他去唐朝了!我知道,老天爺一定把他帶走了,他走了,走了……」
她哭著、喊著,每一聲哀泣,都是最沈痛的呼喚,在夜色裡幽幽迴盪。
※※※※
是誰在呼喚他?
陸英麒醒來,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
這裡的人們,說著口音奇特的話,穿著古裝連續劇裡的服飾,住的房子與交通工具,落後了上千年。
「請問,現在是什麼年代?」他問救起他的男人。
那男人哈哈地笑,明明看起來年紀不小了,說話卻像個孩子般幼稚呆傻。「娘子娘子快來看!這兒有個人腦子糊塗了,連我都曉得現今是天寶年間,他居然不知道!」
「你還敢說人家腦子糊塗?你自己才是傻呆瓜呢!」男人的娘子走過來,生得標緻美麗,卻是一臉刻薄不屑。「瞧這人怪模怪樣的,穿的也不知是哪裡來的衣服,你沒事撿這麼個浪人回來做啥?」
「我看見他浮在水裡啊,就想把他撈起來瞧瞧。」
「所以啊,我問你撈他幹麼?家裡夠窮了!你還多帶一張嘴回來吃飯?」
「可菱啊!」外頭有個婦人揚聲喊。「妳公公口渴,想喝茶,家裡的茶葉呢?妳擱哪兒去了?」
「喝水得了,還喝什麼茶?真以為自己如今還是一方富甲能講究這些?」可菱尖酸地抱怨。
「可菱啊!」那婦人又喊。
「來了來了!」她不耐地應,正欲轉身離去,陸英麒喊住她。
「請問這位小姐,妳該不會是……宋可菱?」
可菱一震,愕然回眸。「你怎知我娘家的姓?」
她真是宋可菱,可雲的妹妹?
陸英麒驚怔,腦海意念紛飛。「妳是宋可菱,那妳身邊這位……」
「他是田繼宗,我夫君。」宋可菱蹙眉,懷疑地打量他。「你究竟是誰?莫非是我娘家派你來的?」
陸英麒啞然,良久,才尋回說話的聲音。「也可以這麼說……」
※※※※
「英麒,你醒醒啊!醒醒啊!求求你快點醒來,不要丟下我,求求你,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聲聲哀泣在他耳畔迴繞,喚著他,求著他,盼他能從遙遠的時空回歸,回到現世,回到她身邊。
「你記得嗎?我們第一次在淡水河邊合照,你要我想想會讓我覺得幸福的事,你知道我那時候想的是什麼嗎?我想這輩子都和你在一起!我希望天天都能看見你笑,那我也會笑得很開心,我想我們手牽著手,天涯海角,我都跟隨著你去……我是說真的!天涯海角我都跟你去,即便是陰曹地府!你聽見了嗎?聽見了嗎?」
他聽見了,聽見她的心碎、她的絕望,聽見她哀婉的深情,以及與他共生死的決心。
他知道,是該回來的時候了,這輩子無論如何,他都捨不下她,注定和她攜手共度了。
陸英麒嗆咳著,努力將新鮮的空氣吸進積水的肺裡,這是能令他活命的空氣,他要活著,回到她身邊。
他努力吸氣,努力掀開沈重的眼皮,矇矓地望向一張雪白的容顏,是她哭泣的臉。
「你醒了!你終於醒了!」見他睜開眼,宋可雲再也承受不住,緊緊地摟抱他,哭倒在他懷裡。
他這才發現自己正躺在岸邊,全身濕透,除了她以外,還有幾個穿著制服的救難人員圍繞在他身邊。
「先生,你還好吧?救護車馬上來了!」一位救難員對他說道。
他勉力點點頭,心神只掛念著摟著他痛哭的女人,困難地從喉間擠出嗓音,安撫她。「別哭了,可雲,我沒事,沒事了。」
「你知不知道?我差點以為他們找不到你了!」她難過地嗚咽。「他們打撈了好久,一直找不到你,原來你是被沖到小島上了。你媽等不到你的消息,哭得暈過去了,你爸只好送她去醫院……」
「幸好妳沒暈過去。」他刻意說笑。
「你還說呢!你嚇死我們了,嚇死我了!」她哀怨地搥他胸膛,他一股氣悶住,又激烈地嗆咳起來。
她驚駭,連忙縮手。「怎麼了?我弄疼你了嗎?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她淚漣漣地道歉,嗓音喑啞。
可憐她哭到嗓子都啞了。他心疼地撫摸她同他一樣冰冷的臉頰。「我沒事了,妳別難過了。」
「人家、就想、難過嘛!」她斷斷續續地抽噎。「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想活了,你知不知道?嗚嗚……」
「這意思是,妳生死都要跟我在一起嗎?」
「嗯。」
「所以妳肯嫁給我了嗎?」他逗她。
「嫁!嫁!我現在就嫁!」她毫不遲疑。「只要你平安無事地活著,你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妳不是說,女人結婚不一定會幸福?」
「會幸福的!我現在懂了,結婚不結婚跟幸福沒關係,是因為跟自己愛的人在一起,所以幸福!我愛你,所以想跟你在一起,一輩子都在一起。」
聞言,他淡淡地微笑了,雖是虛弱無力的笑,卻百分百地滿足。
他放鬆地躺下,枕著她柔軟的大腿,閉上眸,夢囈般地低語。「剛剛我作了一個夢。」
「什麼夢?」
「我夢見自己,回到了唐朝……」
※※※※
那真的是夢嗎?
數日後,當陸英麒休養好身子,回到公司上班,那似夢似真的異樣感仍縈繞在他心頭,他禁不住困惑。
如果是夢,那夢也太真實,他的的確確見到了她妹妹,嫁給她原本的未婚夫,也親身經歷過古人的生活,吃他們的食物,穿他們的衣服,甚至親眼目睹天寶年間的戰亂與民不聊生的景況。
「你怎麼了?瞧你老是發呆恍神,是不是身體還不舒服?」
午休時間,宋可雲拿出兩個親手做的便當,從設計部來到總經理辦公室陪他一起吃飯,眼見他食不下嚥、精神恍惚,禁不住擔憂。
「你沒發燒吧?」她伸手撫摸他額頭。
他這才醒神,握住她柔荑。「放心吧,我沒事。」
「那你怎麼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她依然憂慮。
「我只是在想一件奇怪的事。」
「什麼事?」
「之前我不是跟妳說過嗎?我溺水昏迷的時候,好像夢見了自己回到唐朝。」
「嗯,你是說過。」
「那好像不是夢。」
「不是夢?」她迷惘地眨眼,不數秒,驀地一凜。「你是說你真的穿越時空到唐朝去了?」
「好像是。」陸英麒盯著窗外蔚藍的天空,怔忡地出神。「我感覺我在那邊經歷的一切,好像都歷歷在目,我的手甚至記得那些古裝的觸感,還有,我見到了妳妹妹。」
「我妹妹?」宋可雲驚訝。
「是她的丈夫救了我的,妳相信嗎?就是妳爹娘原本要妳下嫁的那個呆子田繼宗。」
「怎麼會?」宋可雲感到不可思議。
「聽說是因為田家付了錢,卻等不到兒媳婦,火大了,派人上你們家理論,田家有親戚在當地方官,勢力很大,妳爹娘惹不起,只好讓妳妹妹嫁過去了事。」陸英麒解釋。「妳妹妹嫁過去後,也過了幾年風光日子,沒想到後來發生安祿山之亂,田家那個官親戚受到牽連,整個家族都因此沒落,家裡田地也被沒收了。」
「那我妹妹怎辦?家裡沒錢怎麼過日子?」
「也不至於到一窮二白的地步,就是沒以前那麼風光而已,而且妳娘家偶爾還是會接濟他們,生活也還過得去。」
「那就好。」宋可雲安下心。
陸英麒望向她。「妳真傻!之前妳被毀容,不就是被妳妹妹害的嗎?妳還擔心她幹麼?」
宋可雲語塞,半晌,澀澀地苦笑。「不管怎樣,她總歸是我的親人,我還是希望她過得好。」
「妳太善良了!」陸英麒不以為然地搖頭。「人善被人欺就是說妳這種人。」說著,他捏捏她的鼻子。
「你別笑我嘛!」她感受到他話裡的憐惜,心口甜甜的,但想起遠在千年以前的家人,又是一陣心酸。「你果真去過我家鄉了嗎?可如果你去了,又是怎麼回來的?」
他笑笑。「很簡單啊,我跳水。」
「什麼?!」她駭然。
「沒有妳,我才不想一個人活在那種鬼地方呢!所以我就隨便找了一潭水跳下去,賭看看能不能回到現代來。」
瞧他說得一派雲淡風輕的樣子!他就沒想過那有多危險嗎?
宋可雲驚慌失措,心怦怦地跳,放下便當,伸手便抱住身旁的男人。「你以後不准再做這種傻事了!不准去潛水,不准去跳水,你真的……嚇死我了!」
「我如果不去潛水,怎麼能找得到這麼珍貴的貝殼呢?」他笑著從抽屜裡取出事先預備的禮物。「哪,這個給妳。」
她睜大眼,傻傻地接過他為她潛水帶回來的寶藏,那是一個漩渦狀的貝殼,顏色雪白,晶瑩通透,美極了!
而貝殼內,一筆一劃刻著他的誓言——
唯愛可雲。
她握著那貝殼,撫摸著那筆力萬鈞的愛語,想著他就是為了表現對她的愛,差點因此葬身於海底,一時百感交集,淚珠無聲地滑落。
「唉,妳怎麼又哭了呢?」他輕拍她,湊過唇,一顆一顆吻去她的淚。「別哭了,乖。」
她癡癡地睇他。「你知道嗎?我一直在想,老天爺為什麼把我送來這個時代?」
「妳想是為什麼?」他柔聲問。
「為了與你相遇。」她堅定地回答,淚光瑩瑩。「為了讓我愛上你,留在你身邊!老天爺一定是可憐我,怕我孤單寂寞,才給了我這麼好的你。」
他定定地望她,許久,才沙啞地揚嗓。「妳知道嗎?我也是這麼想的。老天是看我可憐,才把妳送來給我,當我的守護天使。」
「守護天使?」她不懂那是什麼。
他微笑,又親親她的臉。「就是上天派來保護我,一生一世陪在我身邊的使者——宋可雲,妳願意當陸英麒的守護天使嗎?」
「我願意!」
上天為證,她願當他的天使,當他的妻,他的戀人與知己,當他的一切。
穿越千年時空,原來是為了與他相愛……
「我好幸福!」她含淚而笑。
「我也是。」
他深情地握住她的手,十指交纏,牽繫著橫越千年的情緣。
——全書完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5-2-21 09:27 PM
後記 季可薔
二O一三年新年快樂!
今年跨年夜,大家是怎麼過的呢?
呵,猶記年輕時,我會忍著天寒地凍的氣溫,和朋友們去吃頓熱騰騰的大餐,看絢爛的煙火,一起倒數計時,互相說聲Happy New Year。
現在呢?
或許年紀大了,想到跨年夜還要來回奔波,真的好累啊!
更不敢想看完煙花後,得跟那群黑壓壓的人潮一起擠在悶透了的捷運車廂裡,慢吞吞地擠回家,熬光本人一年份的耐性。
還是算了吧!
煙火在家裡也看得到啊,打開電視就有了。
呵呵,所以大家應該猜到了吧?
今年薔選擇在家看電視煙火,跟電視一起倒數計時,然後傳APP簡訊給我的好朋友們,慶賀新年快樂。
更棒的是,在這過程中,我整個人都是蜷縮在暖洋洋的被窩裡,多幸福!
而且今年一O一的煙火比起前幾年都好看,搶先五秒放出來的二O一三字樣很特別,很具巧思。
高雄義大世界的煙火也很讚,多采多姿。
看完台灣的煙火,再看看雪梨的、倫敦的,隔天再欣賞紐約時報廣場的……OK,滿足了!
其實啊,很多節日活動要的都是那一份好心情,若是自己跟自己跨年,也能歡欣鼓舞,何樂而不為?
新年開始,薔的作品連發,大家可不要以為我寫稿超快,其實是早就寫好的稿子,只是剛好集中在這段時間出版而已。
《穿越當新娘》是配合新年的主題套書,盼大家能在過年期間拿到書,一邊看,一邊閒閒地嗑瓜子喝茶。
若是本人的書能帶給你們一點閒暇時的娛樂和感動,我也就功德圓滿了。^-^
新的一年,新的氣象,我要對自己許願,希望能永遠保有一顆熱誠的創作之心,寫出更多纏綿感人的好作品,跟大家分享。
祝福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的讀友們,大家都能平安喜樂,心想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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