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討論區
標題:
橙諾 -【這世界好奇怪噢~之三】穿越當管家
[打印本頁]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5-2-21 09:02 PM
標題:
橙諾 -【這世界好奇怪噢~之三】穿越當管家
【小說封面】
[attach]141078487[/attach]
【內容簡介】
他是尉真,窨製真茶的創意總監與烘茶師、窨製真茶的擁有者,
一舉將品牌做起,並推至高峰的關鍵人物。
這裡是他的天下,這是他的茶品牌,
在這裡,他睥睨一切,主導每人的味覺、嗅覺及一切感知情緒。
在「窨製真茶」裡,他是王。
砰!一個奇裝異服的奇怪女人就這麼從天掉落到他的庭院。
她瓜子臉、墨長睫,穿著一身繁複古裝,
髮長及腰,還插著一支白玉簪,腕上掛著玉鐲……
這女人是Cosplay中毒太深了是吧?這麼出場的確別出心裁,
八成是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好留在他家當管家。
他懶得理這麼愛演古代小姐的女人,偏偏她窨茶功夫驚人的好,
為這,他勉強忍耐她的古怪言行,忍久了竟也覺得她可愛,
甚至開始胡想起「夫唱婦隨」這事來,莫非他人也被她給窨了?
【出版日期】
2013年02月04日
【出版社名稱】
果樹(狗屋)
【書系及編號】
橘子說1047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5-2-21 09:03 PM
第一章
白煙繚繞,滿室茶香。
一雙男手以匙舀了適量茶葉倒入素淨的白色瓷碗中,緩緩將熱水注入——
茶葉在碗中盡情伸展舒張,每一片皆是完整的漂亮全葉,茶湯色淨,毫無雜質,迎面而來的濃烈香氣馥郁,不需將鼻子湊近碗緣都聞得到。
以碗沖茶的步驟簡單且一目了然,執碗沖茶的那雙男手優雅修長、骨節勁瘦分明,捧著素碗湊到鼻前,邀請面前接拿到碗茶的賓客們與他一同嗅聞茶香。
窨製真茶——近五年來大放異彩的東方茶品牌。
銷售的是東方窨製花茶,以別出心裁的時尚設計,包裝傳統的茶葉產品,加上實體門市獨具一格的品茶試茶體驗、網路媒體的強力推薦與販售,結合了文化與創意,在傳統茶市場上一枝獨秀,成為炙手可熱的文創產業。
今日,窨製真茶舉辦新茶試飲記者會,店內茶香驚人,執碗沖茶的男子也是俊逸驚人。
男子輪廓分明,五官立體,眼形狹長深邃,淡然中隱約藏著些許霸氣,一雙薄唇弧度優美,有股說不出的優雅性感。
明明該是溫文淡若的氣質,卻又充滿著不容忽視的強硬存在感,不過一件簡單的敞領襯衫微微捲袖,在他高大身形與優雅的沖茶動作襯托之下,竟也被他穿出一身風情。
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的五十坪店面,此時擠滿了前來採訪拍照的媒體,門外尚候著一串等著入內品茗之人,本該亂哄哄的場面,卻被他那身渾然天成的沈穩氣勢震懾得鴉雀無聲。
四周一片沈靜,安靜無聲到每人隨他咽下碗內的第一口茶時,幾乎都聽見茶湯流過喉嚨的聲響。
咕咚——
色澤美麗的茶液溜過味蕾——
安靜、絕對的安靜。
門市內先是一片詭異的沈靜,而後瞬間爆起一陣驚異躁動,彷彿方才寧靜的片刻根本不曾存在。
「好茶!」、「完全沒有澀味。」、「天哪!你聞,連湯匙都是甜的……」
不絕於耳的讚嘆聲、鼓掌聲,與閃個不停的鎂光燈。
無懈可擊的茶葉。
無懈可擊的品牌。
氣質非凡的男子站起來,一一向賓客們行禮的動作落落大方,唇畔優雅揚笑,卻又帶著令人不得不臣服的神秘氣勢。
他是尉真,窨製真茶的創意總監與烘茶師、窨製真茶的擁有者,一舉將品牌做起,並推至高峰的關鍵人物。
這裡是他的天下,這是他的茶品牌,在這裡,他睥睨一切,主導每人的味覺、嗅覺及一切感知情緒。
在窨製真茶裡,他是王。
※※※※
「窨」字,音同「熏」,指的是以花入茶,使茶葉染上花香的技術,始於南宋,距今已有一千餘年的歷史。
約莫五百年前,鬥茶風氣鼎盛,窨製花茶風靡一時,江南文人聚集一帶興起了許多花茶的手工作坊。
今晨天未亮,作坊內掀起一陣天搖地動的,便是這間江南最大的窨花茶行。
「不好啦、不好啦!花管事落水啦!」一票夥計滿頭大汗地由屋外奔進來,揚聲高嚷。
「好好的怎會落水?花窨她不是去蓮池收茶嗎?」作坊主人聞聲從裡屋走出來,還在慌張繫衣帶的動作顯示出他才剛醒。
「花管事就是去採昨日入茶的蓮,一腳踩空摔進蓮池裡。」夥計們口中叫嚷著落水的,便是這間窨製作坊中,鼎鼎有名的花管事——花窨。
「混帳!蓮池也就那麼點兒大,水才多深,你們不下去找,跑來找我做啥?」
「主子,咱已經找了大半個時辰啦!花管事明明就在咱眼前這麼撲通一聲掉下去,可咱怎麼找卻都找不著啊!」
「豈有此理!胡說八道!我隨你們去,若是等會兒找著了,你們下月的月錢通通扣一半!」作坊主人怒斥了一番,急急忙忙隨著夥計們往蓮池去,腳步越跨越急。
神佛保佑,他的搖錢樹花窨可得千萬無事才好。
她是江南手作工坊內最負盛名的烘茶師,更是從前福州最大茶行的茶園管事。
二十六歲的老姑娘,沒人在乎她嫁不嫁得出去,她一手以花入茶的技藝了得,本領高竿,就連他選茶挑茶時,都得仰賴她精準無比的味覺與嗅覺,他能敬她十分時,絕不敢只讓她九分。
神佛保佑,就算作坊主人心中祈求了千次萬次,江南首屈一指的烘茶師花窨,今晨卻在自家作坊的蓮池內,平白無故地憑空消失。
※※※※
「我已經說了,不可能、辦不到,沒得商量。」
窨製真茶的工作室內,尉真蹲在地上,一手拿著電話,一手拿著這次烘焙好的茶胚察看,口吻平淡堅定地對著電話那端的人表達意見。
「阿真,看在當年李伯伯好歹也拉過你一把的分上,這回你就幫李伯伯一次好嗎?」電話彼端聽來已有些年歲的中年男人溫言相求。
「李伯伯,你對我的恩情我一直沒敢忘,但這是兩碼子事,不能混為一談。你也知道,真茶目前狀況很不錯,這個月才發表了兩種新茶品,下個月至少有三個新點要開幕,若是平時就算了,但現在這時機真的不對。」
他年少時曾經誤入歧途,若是沒有李伯伯,就沒有現在的他,這份提攜之恩他向來感念,每月匯給李伯伯的孝養費與衣物吃食更是從沒少過。
但償還恩情有很多種方式,絕對不會是李伯伯眼下提的這一種。
「怎會不對呢?你這麼忙,正好需要一個人幫你打理家務,李伯伯跟你好歹也是情同父子,幫你請個管家也不為過吧?」
「李伯伯,你剛才是怎麼說的,你要不要再重複一次?」尉真聞了聞手中茶胚的香氣,確認這次烘焙應該沒有出太大的問題之後,起身,瞇了瞇眼,決定專心對付電話那端丟來的難題。
「啊哈哈哈,我剛剛哪有說什麼?不就說想為你請個管家嗎?」
「李伯伯,請容許與你情同父子的我提醒你,你剛才說的,是女兒已經大學畢業了好幾年,每天不務正業,沈迷cosplay,老是穿著古裝出去外頭參加動漫展,還上網賣作品集,你管她不動,想起我是一個很好的正面教材,才想送她來我這邊一陣子,學學怎麼製茶做生意。」
「是嗎?我剛剛是這麼說的嗎?」李伯伯乾笑。
「是,你還說她不會煮飯不會洗衣不會擦地,在我這裡好歹可以學一下基本的生活技能。李伯伯,我既然已經夠沒時間分神家務了,為何還要讓一個不擅家務的人來練習家務?管家?想必您老是糊塗了吧?」
「唉呀阿真,你為什麼每件事都要記這麼牢,每句話都要聽得這麼清楚呢?斤斤計較的人生多麼了無生趣啊。」
「李伯伯,多謝你關心,我活得很好。」
「阿真,話不是這樣說——」
叮咚——
李伯伯話還沒說完,尉真的門鈴聲便響了。
「李伯伯,你等我一下。」
尉真高大優雅的身影走到門邊,三兩下簽收了快遞。
再熟悉不過的茶行外箱包裝、配合多年的快遞公司,這是茶商答應今日要送來的樣茶,他知道。
尉真簽收完包裹,鋼筆一放,拿起電話又道:「好了李伯伯,這件事已經不需要再談了。」他該去幾個網路平台後端查一下近日的出貨狀況。
「也對啦,是不需要再談了,那就這樣,你應該已經收到我女兒的行李了,她人下午就會到了,李伯伯在這兒先替小女多謝你的關照了。」
「什麼?」尉真聲調略揚,話筒那端的李伯伯已經快樂的收線。
他低眸睞向地上的紙箱,習慣性地挑了挑左眉,墨眸一瞇,拿起美工刀劃開那個以茶行外箱掩飾的女性行李箱,眸中霎時風起雲湧。
很好,粉色行李箱,上頭還有無嘴貓圖案。
沈迷cosplay的少女,她的父親是隻老奸巨猾的狐狸,很不巧還是有恩於他的恩人。
尉真面無表情地將美工刀丟開,才在猶豫是要等人到了連同行李箱一起扔出去,還是要先將行李箱單獨丟回去的時候,位於一樓的工作室外突地傳來一聲石破天驚的聲響。
砰!像重物墜地的聲音。
這整棟透天的工作室只有他在使用,有什麼東西掉下來或是傾倒了?
尉真提步往外走,優雅地踩過地上的行李箱,才走到門口,便看見一名奇裝異服的女子倒在他的庭院裡。
瓜子臉、墨長睫,一身繁複古裝,髮長及腰,上頭還插著一支白玉簪,腕上掛著玉鐲。
很好,李伯伯的女兒想必就是這位了。
Cosplay中毒是吧?這麼出場的確滿別出心裁的。
尉真走到她身旁,心中介意方才那聲砰然巨響,基於保險起見,蹲下探了探她鼻息。她的呼吸沈穩規律,渾身濃郁蓮花氣息,看來就像睡沈了,和方才那聲巨響絕無關係。
尉真毫不猶豫地掉頭入屋,拿了杯水毫不留情地往她臉上灑——
「咳、咳咳——」花窨猛地坐起身來,從喉嚨中不停嗆咳出尉真有些莫名其妙的水。
怎麼回事?他往她臉上潑的水都沒有她咳出來的多。
而且,她臉上那對半睜迷濛的鳳眼古典清麗,確實很有cosplay的本錢,不過尉真現在沒有心思管這個。
「跟妳爸說我這裡沒有辦法收留妳,我不需要什麼管家,還有,把妳的行李帶走。」尉真將那個礙眼的無嘴貓行李箱扔到花窨身旁去,俊臉上面無表情,嚴厲口吻絕對不善。
「咳、咳……對不住,這位公子,你說啥?什麼我爸什麼管家?」花窨邊咳嗽邊拍胸口,好不容易覺得自個兒舒服了點,一雙娟秀鳳目睜開了些,卻完全聽不懂尉真在說什麼。
對不住?公子?她未免也太入戲了吧?
尉真眉心聚攏,言簡意賅地重申了一次他的立場。
「滾。大門在那裡,不送。」
尉真手比了比庭院圍籬入口,回身步入屋內的臉上一臉嫌惡,只覺自己遇到神經病,就連半秒都不想與她糾纏。
之前圍籬大門為了方便貨車與快遞進出總是沒掩,現在看來得好好關上才行,免得又有什麼cosplay重症患者跑進來。
花窨望著尉真的背影,動也不動地呆坐在原處。
怪了,這裡是哪裡啊?她不是在蓮池收茶嗎?方才那位公子長得挺俊,但穿著打扮得很怪,他頭髮怎地那麼短?
再仔細瞧瞧,後面那幢屋子長得也挺怪,一、二、三、四、五……樓蓋這麼高不會垮嗎?再有……嚇!花窨四處打量的眸光在對上尉真冷厲雙眼時瞬間收了回來。
那位公子倚在門框邊惡狠狠地瞧著她,臉上的表情像巴不得她這瘟神趕快離開一樣。
是了是了,他叫她滾嘛,還扔了一個什麼東西給她。
什麼嘛?那又不是她的,滾就滾,她花窨可是名聞江南的一流茶師傅,何時要這麼低聲下氣瞧人臉色?
花窨站起身,理了理衣裙便往圍籬外走,才出門,就被一輛輛疾行的龐然巨物嚇得往後縮,險些仰倒跌地的身子被衝上前來的尉真牢牢接住。
「走路不會看路的嗎?那麼多車,妳瞎了?」看來李伯伯說女兒生活技能是零還是抬舉她了,她連過馬路都不會。
「多謝……你說這啥?車?」怎地跟馬車完全不一樣?花窨一臉驚詫,驚魂甫定,掀唇又問:「那呢?那叫啥?」
「公車。」尉真順著她眸光望去,很努力端出這幾年在媒體面前訓練得宜的良好風度與教養,才能不對她翻白眼。
「那那個咧?」
「摩托車。」
「公子,請問這裡究竟是哪兒?」景色怪、人物怪、路上的車怪,這位公子說話的腔調也怪,沒有任何正常之處……這究竟是怎麼了?
她記得她失足摔入蓮池,怎地就到這兒了?
「台灣、台北、我的工作室。妳究竟走不走?」
「我要走啊,是公子你不讓我走。」花窨指了指尉真攙著她的手。
「我不讓妳走?好,妳走吧。」尉真悻悻放手,危險地挑高一道眉。接下來方圓十公里之內的交通事故都不干他的事。
尉真正要折返回屋,嘰——前頭突然傳來一陣刺耳的煞車聲響,花窨硬生生被嚇退了好幾步。
「欸?她怎麼穿那樣?拍戲?攝影機在哪兒?」看熱鬧的摩托車停下來,引來幾個圍觀的路人。
「一今一古,又是穿越啊?」
「咦?男的有點眼熟……」
眼見湊過來的閒雜人等越來越多,尉真瞬間拎起花窨風風火火地往屋內走。
別開玩笑了,他辛苦在媒體面前建立出來的形象,辛苦打下的窨製真茶招牌可不能就這樣在路旁被一個熱愛cosplay的瘋女人毀了。
「公子?」花窨實在參不透眼前這男子究竟要做什麼。
他一下拉她一下放她,一下要她走一下要她留,現在還筆直地拉著她進屋,明明就是同一張面無表情的冰塊臉,怎麼一串動作裡有這麼多情緒啊?
「浴室在這裡,隨便妳要洗個澡還是怎樣,總之,把妳這身衣服換下來再走,妳的行李箱內總有件正常的衣服吧?」尉真直接將花窨拉到自家浴室前,連同她的行李箱一起拋進去。
「浴室?洗澡?我的行李箱?」花窨走進去看了看,又疑惑地看了看腳邊行李箱,遲疑的腳步又踏了出來。
她的確是很想洗澡,但這裡面不夠亮,看來也不像有地方可以燒水,就算要燒水,也得給她水,給她柴薪,給她盞油燈……而且,那行李箱裡面裝的是啥,她也不知道啊。
「不然呢?」尉真難得善心大發,順手替她將牆上電燈開關打開。
嚇!花窨驚異地瞪著牆上的開關和天花板那盞漂亮得不像話的吊燈。
怎麼亮的?太玄了吧?
「妳不是要跟我說妳那裡只有油燈,沒見過電燈吧?」有沒有這麼愛演?
「是啊,你怎麼這麼厲——」
砰!浴室大門毫不留情地在花窨面前關上。
「也太無禮了吧?」花窨不可置信地望著闔上的大門,這下就算有山高般的問題也不想探頭出去問尉真了。
洗澡就洗澡,她自己找法子,難不成還怕他了嗎?
花窨在浴室裡轉了幾圈,幾分鐘之後,她就知道她錯了,她還真找不到法子。
「喂,公子……」花窨很沒志氣地從浴室裡轉出來。
「怎?」尚未走遠的尉真心不甘情不願地停下腳步。
「裡面那個大盆子是澡盆吧?但要在哪兒接水跟裝水?而且,這裡頭沒有可以燒水的地方吧?你都洗冷水嗎?還有,這個圓圓的東西又是什麼?它裡面有裝水,但太少了,我連洗手都不夠。」花窨指了指旁邊的馬桶。
尉真冷冷地看著花窨手指的方向,發誓他畢生絕對沒有如此想掐死一個女人過。
別說拿馬桶裡面的水來洗手了,就算花窨要把馬桶裡的水舀起來喝,他都不會阻止她。
好,她愛演,他絕對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打發她。
「馬桶、坐上去、上廁所、沖水,衛生紙。」尉真走過來,說得言簡意賅,比了比旁邊的捲筒衛生紙,又大發善心地將馬桶上的沖水按鈕按下去。
花窨差點沒被馬桶沖水的聲音嚇死。
「蓮蓬頭、打開、關起來、熱的、冷的、浴缸,泡澡。」一個指令一個動作,尉真迅速且簡潔的示範,就連一秒都不想浪費。
「欸?」花窨鳳目圓瞠,不可思議地望著眼前這一切。
「所有的清潔用品、浴巾。」尉真又比了比一旁的架子。
「哇!」這麼多瓶瓶罐罐,她怎麼知道該怎麼用?
「去。」尉真把她推進去,覺得此時願意與她瞎攪和的自己簡直人太好,等等出門買彩券一定中大獎。
「等、等等啦——」花窨不由分說地被推進去,浴室大門又再度毫不留情地在她眼前關上。
哎喲,這公子老是一張冷臉就算了,脾氣還不是頂好……這地方這麼怪,她真的什麼都不明白啊。
算了算了,先照著公子剛剛說的試試看好了。
接下來的幾分鐘內,總覺得花窨靠不太住,所以站在浴室門口聽著裡頭動靜的尉真便聽到一連串驚呼連連——
「哇,這樣真的就有水?」
「天哪,熱水耶,這也太方便了吧?」
「這紙好軟,拿來上廁所用也太浪費了吧?」對衛生紙的讚嘆。
「啊啊啊!真的沖下去了耶!」這是對沖水馬桶的又佩服又害怕。
「哇啊!」一串可能因為蓮蓬頭水勢太強,一時拿不穩被嚇到的哀嚎聲。
她果真病得很重,就連獨處時也要演?
懶得理她。
尉真搖了搖頭,走到門口簽收了真正茶行送來的樣茶,信步踏入書房內工作。
抱著半研究半新鮮、半忐忑半有趣的心理,花窨為自己放了一浴缸熱水,然後拿起架子上那些瓶瓶罐罐察看。
洗髮精、沐浴乳……謝天謝地,她看得懂上面的字耶。
上頭有使用說明,她照著那方法,在自己頭上與身上搓出一大堆泡泡,然後拿起蓮蓬頭將自己洗得好香、好乾淨,接著裸足踩進浴缸裡,放任自己在浴缸裡盡情放鬆。
人間天堂……在這裡洗澡真是人生一大樂事。
本來,她還為她竟然能讀懂這些文字感到訝異,轉念又想,既然她不過掉進蓮池裡就能來到這兒,那能讀懂這兒的文字,又或是和那位怪公子語言能夠溝通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反正都已經離譜至極了,有差這一樁嗎?
只是……好怪又好煩喔,眼下不知該如何回去,昨日入花的那些茶葉也不知順利取完了沒?
若無,倒可惜了今年開得甚好的那些蓮,又,王員外下的那一百罐蓮茶訂單能不能順利交?她怎會莫名其妙掉到這裡啦?
外頭那位公子一直趕她走,看來也不是挺想留她,而離開了這房子,她又有哪兒能去?在這處處奇怪的地方,她有辦法討生活嗎?還能靠著烘茶本事掙口飯吃嗎?剛剛那位公子說,她爸要她來當什麼管家?這當中有什麼誤會?這間屋裡,有很熟悉的茶香……
花窨胡思亂想了一陣,也琢磨不出什麼,只能抱著且戰且走的心態走一步算一步。
她將心緒理好之後離開浴缸,好不容易才找到打開旁邊行李箱的方法,再度又讚嘆又訝異地將那串很奇妙的拉鍊拉開,在成堆衣物中翻找自己能穿的衣服。
不翻還好,這一翻又是一陣瞠目結舌。
哇!這麼短的裙子、這麼短的袖子,領口還開得這麼低,這能見人嗎?
花窨把幾件不堪入目的衣服像扔蛇蠍毒蛙般地扔掉,終於才從箱底翻出了件長袖上衣和長褲。
咦?抹胸呢?褻褲呢?
花窨又仔仔細細在行李箱中翻找過一陣,最後只找到一堆看來有點像褻褲的貼身小褲,然後,上頭有雙球突起的小衣是啥?是包覆胸乳的吧?可是要怎麼穿?
頭昏……啊算了!不管了!旁邊那很像抹胸的東西先拿來頂著先。
花窨把那些亂七八糟的衣服通通疊好放回去,七手八腳地穿了好幾件細肩帶背心當抹胸,又將長袖長褲穿好,有些煩惱地拉著行李箱走出浴室。
這裡的人都穿這些怪異的衣服嗎?她得好好觀察一下。
若是大家都這麼穿,她也得入境隨俗,不然就會像剛剛她在馬路旁時一樣,有好多車停下來看她。
花窨越想越鬱悶,她活了二十六年,來到這兒竟連該怎麼穿衣上廁所洗澡都不知道。
幸好剛才那位冷面公子沒禮貌歸沒禮貌,心腸卻不壞,好歹也是借了她地方洗澡,還給了她一箱衣服。
等會兒見到公子時,還是好好向他道個謝,順便問問他能不能收留她一段時間,直到她找到回去茶行的方法好了。
想到這裡……咦?方才那位公子呢?
花窨找不到尉真人影,不知道現在得做些什麼才好,眸光巡到案上放著一碟一碟的茶葉,職業病使然,本能自然地走到那些茶葉前,逐一拿起細聞。
「別碰我的茶葉。」尉真冷冷地道。
他從書房內走出來,正好逮到鬼鬼祟祟的現行犯。
「這也算茶葉嗎?」花窨很認真地揚眸問他。
「妳說什麼?」尉真危險地瞇起了眼。
又是這個表情,花窨很仔細地看著尉真……看來這位公子很喜歡挑左眉瞇右眼啊。
除了面無表情之外,他臉上出現最多次的就是這個表情了,不過說實話,他這麼皺眉瞇眼,不但不難看,甚至還挺好看的呢。
只可惜,若他看茶的功夫能再好些就好了。
花窨頓了頓,一一指著面前小碟,慢條斯理地數落道:「這些茶葉很糟,十碟裡只有兩碟能用,這烏龍味不香,那鐵觀音色不美,那凍頂質不純——」
「都還沒將茶葉沖開,妳這話未免也說得太滿。」
「煮一趟水多麻煩啊,連這點本事都沒有還開什麼茶行?」見尉真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悶不吭聲,花窨才愣愣地又問:「呃?你該不會就是開茶行的吧?」
誰跟她一般見識?
尉真面無表情,半句不吭,不疾不徐提了熱水來,一一將桌上茶葉沖開,逐碗試飲。
確實,這次樣茶品質是不太好。
「什麼時候學的?」尉真淡淡地問。
李伯伯不是說她大學畢業後都待在家裡角色扮演嗎?
「學?你說茶?我還沒學會吃飯時恐怕就先喝茶了。」花窨笑了起來,可惜尉真只覺得她很冷。
「不好笑。」
「誰跟你開玩笑了?你隨便到路上去問問,誰不認識我花窨?我可是江南第一茶師傅。」不服氣的花窨回話飛快,完全忘了自己身處何地。
「這裡是台灣,只有竹南斗南台南,沒有什麼江南。」原來她今天扮演的角色是烘茶師傅,尉真不涼不淡地道。
「你少瞧不起人了,我真的會烘茶啊,不只會烘茶,我還會窨花茶呢。」雖然聽不懂這些地名是哪兒,但他擺明了不相信嘛。
就算這裡不是江南又怎樣?她還是一樣會烘茶啊。
「既然會,窨給我看。」滿嘴胡說八道,他就看她究竟能演到哪兒?
「請我窨茶要工錢的,窨給你看又沒什麼好處。」花窨氣悶地道。
想她花窨響噹噹的名氣,人人見了她也要左稱一句花管事,右敬一聲花師傅,來到這鬼地方之後,她衣服不會穿,澡不會洗,還被人看輕至此?
「妳想要什麼好處?」尉真瞇了瞇眼。
「若我會窨花茶,你讓我留下,包吃包住,每月再給我銀錢五千。」花窨心念一動,乘機開口。
想到一連串關於穿衣吃住的煩惱與外頭那些恐怖的車陣,不管怎樣,先有個地方安身再說。
「若妳窨得令我滿意,我讓妳留下,包吃包住,每月再付妳薪水五萬。」李伯伯說要讓她來當管家,補貼他的就是這個價碼。
「好,成交!窨茶的東西在哪兒?今日要窨什麼花?」急著想要找到安身之地的花窨被尉真一把抓住。
「慢著,妳叫什麼名字?」窨茶手續繁複,窨一趟茶,他至少得先留她十天,這十天裡總不能不知該怎麼喚她。
真服了李伯伯,他連女兒叫什麼名字都沒告訴他,就把人扔來了。
「花窨。」
「好,李花窨。」李伯伯姓李,女兒自然也姓李。
「什麼李花窨?我姓花名窨,窨製花茶那個花窨。」他沒事幫她冠個姓幹啥?
「李花窨,我是尉真。」尉真很明顯不想陪她玩這種無聊的角色扮演遊戲。
「尉公子,我已經說我不姓李了!」這人怎麼如此蠻橫?花窨急急跺腳。
「尉真,不是尉公子。」尉真糾正她。
「你要叫我李花窨,我就要叫你尉公子。」花窨古典迷濛的丹鳳眼瞪著他,說什麼也不肯讓。
「隨便妳,窨茶的東西在那裡,在窨茶前,先去把妳的頭髮吹乾。」尉真實在很難把視線從她長得不可思議且半乾不濕的髮上移開。
在她洗澡之前,他一直以為那是假髮。
「我已經擦乾了。」
「去吹乾,浴室裡有吹風機。」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吹風機是啥?你別淨顧著指使我,好歹也教教我吧。」
「那就去窨茶,然後等著感冒吧。」很顯然,某位大人並不想教。他剛才在浴室裡教她的還不夠多嗎?
可惡透了!這人半點仁心也無,還能了悟什麼茶心啊?
花窨早忘了她本來還想向尉真道謝這回事,悶悶地往尉真方才手指的方向走。
等著瞧吧!她一定要烘出一個教尉真突眼掉下巴,還會痛哭流涕地跪在她眼前說他真的錯了的好茶。
開什麼玩笑,她花窨可是江南第一茶師傅。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5-2-21 09:04 PM
第二章
Cosplay小姐真的會窨花茶。
她會烘焙毛茶、會篩花、會發酵、會掌控花量、會判別氣溫,甚至還會窨香起花提香。
尉真不可思議地望著已去除火味的花茶,掀唇試飲。
撲鼻清香,入喉甘甜,茶味好得驚人,幾乎與他所做的不相上下,不是……雖然他很不想承認,但李花窨的作品甚至遠遠凌駕於他的之上。
本來,他只是想找個光明正大的理由趕李花窨走,沒想到她每一道繁複程序都是真功夫,耗時兩周,窨出來的玉蘭烏龍品質好得令他覺得他該為她開種新包裝的限量茶販賣。
以這樣的水準與質感,一百克包裝喊到千元都不是問題。
管家?李伯伯是在開玩笑吧?要李花窨當管家簡直是糟蹋了她一身好功夫。
不過,很顯然的,李花窨本人似乎並不這麼想。
「借過借過,腳抬起來,我要擦地板。」花窨拿著一支拖把從尉真腳邊掃過來。
尉真淡淡睞了她一眼,垂眸抬腳,然後又莫名其妙地望著她像一陣風似地刮走,實在搞不懂她腦子裡究竟裝什麼——當然,這是指,假如她的腦子裡有裝東西的話。
這兩周來,他已經安排她到最頂樓且離他最遠的那間房間去,經過烘焙室時假裝沒有看見她,沒想到她卻還是擾得他不得安寧。
明明就該是全神貫注,戰戰兢兢的窨茶工作,李花窨竟然輕鬆到可以去纏著他聘雇的鐘點清潔阿姨教她怎麼使用打掃工具,教她開瓦斯爐,教她用菜瓜布洗碗精,教她刷鍋子洗窗戶,甚至還幫她上菜市場買菜。
難怪李伯伯說她不會煮不會掃,她每件事都要人教,連掃把、拖把該怎麼用都要問,就連瓦斯爐也不會開。
幸好他聘雇的那位鐘點阿姨脾氣好,被她纏不膩,所以李花窨才一直沒來煩他,不然尉真合理地懷疑,不管李花窨會不會窨茶,他絕對會毫不遲疑地將她從五樓扔下去。
「尉公子尉公子,你喝了嗎?怎麼樣?是不是對我另眼相看了?我很厲害吧!這下我可以留下來了吧!」拖完地的花窨拖把一擱,一臉期待地摸到尉真身旁來問他。
「我已經留了妳兩周。」尉真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嘿嘿,我就說我是江南第一嘛。」尉公子彆扭,不願意口頭承認不要緊,看他臉上的表情跟放軟的態度,她就知道他已經認輸投降,對她的本事心服口服了。
「學了多久?」尉真不死心地再問。
他本想問李伯伯,但李伯伯就像害怕他將李花窨退貨般地憑空消失,怎麼都連絡不上,老狐狸真不愧是老狐狸,失聯得徹徹底底。
「學?我就說我還沒吃飯時已經先喝茶了啊。」花窨依舊是這句氣死人的回答。
她又沒說謊,她打出生就被扔在茶園裡,要不是幾個瞧她可憐的採茶婆婆們偷偷將她留下了,趁著茶園放飯時餵她喝幾口米湯,她哪能平安活到現在?
「準備待多久?有沒有興趣幫我窨茶?這批玉蘭烏龍質很好,我們可以考慮長期合作。」尉真不想再與她糾纏這些無聊話題,直接開口掐重點。
「我也不知道能待多久,就待到不能待為止啊。窨茶當然沒有問題,不過你工錢要照給,賣出的也得讓我抽佣。」
「可以。」知道要抽佣?原來也不是太笨,尉真一口答應。
「還有,你花跟毛茶要選好啊,這次的玉蘭實在是——」花窨忍不住又要數落了。要不是她功夫好,哪能做出這種水準?
「給妳選。」就算她說的是事實,尉真也不想再繼續聽她叨唸了。
「好。」
「既然要窨茶,家務不用再做了,我自然會請人幫忙。」她沒來之前,都有專人在料理,他根本不需要什麼管家。
「尉公子你別鬧了。」花窨橫了尉真一眼,開口抗議。「你這兒什麼事情都那麼方便,你不讓我做事,時間會過很慢,我很難熬,而且,你不是說我爸爸叫我來當管家嗎?」既然要在尉公子這裡待下去,就將錯就錯吧。而且,她會做越多事,尉真應該就會越想留她吧?
還有嫌時間過得慢跟難熬的?尉真揚眸睞她。
這些日子以來,花窨早摸清楚了尉真寡言的性子,尉真眼睫一挑,不用他問,她就自動自發地說下去了。
「水龍頭一開就有熱水,瓦斯爐一開就有火,衣服一扔洗衣機就自動洗好,不用起灶燒水,不用去河邊洗衣,擦地還有拖把,掃地還有掃地機器人……要不是因為太無聊,我也不用請阿姨幫我買好多菜,放在冰箱裡讓我煮啊。」
對了,講到冰箱,冰箱也真是好東西,好方便喔!這跟北方人會利用冰窖來儲糧是一樣的道理吧?尉公子這兒真是應有盡有,一切都太便利也太棒了。
「妳愛做,那就盡情地做吧。」尉真涼涼地說,不想陪李花窨瞎演。
他才剛覺得她有那麼點用處,有那麼點聰明,沒想到她腦子又開始有洞了。
「好吃嗎?」花窨突然沒頭沒腦地問。
尉真不解地投給她一眼。
「我這幾天燒的菜啊,好吃嗎?」
「不難吃。」
「不難吃?就這樣?你這人怎麼連稱讚我一句都不肯啊?這些既方便又複雜的東西,我要在這麼短時間內上手可是花了好大一番功夫,阿姨一直誇我學得快廚藝好耶,這下我要當你的管家沒問題了吧?」
是,就初學者而言,她的確煮得不錯,真不知鐘點阿姨花了多少時間與耐心教她?而且,就這樣看來,她學東西挺快的,李伯伯八成是愛女心切,捨不得自個兒教,所以只好交給別人來訓練吧。
「廚藝好。」尉真毫無誠意地拋出一句。
「……算了,懶得跟你講……沒良心、暴殄天物、人面獸心、冷血……哈啾!」
「妳罵太大聲了,還有,為什麼不把頭髮吹乾?」尉真又望了她半乾不濕且長度驚人的頭髮一眼,心中頗不以為然,她既然有時間纏著鐘點阿姨教她東教她西,總該也學會怎麼用吹風機了吧?
「本來就是要罵給你聽的,何必要小聲?吹風機,那個轟隆隆的,在耳邊很恐怖,我不要用。」
「會感冒。」
「哈啾!」
「我沒有時間照顧妳。」
「誰要你照顧?哈、哈啾!」
「有帶健保卡嗎?去看醫生。」
「不要。什麼見寶卡?那啥啊?我兩手空空的來,什麼寶都沒有喔!」
花窨正要溜走的身影被尉真一把抓住。
「妳做的這批玉蘭烏龍我要賣,接下來會很忙,沒時間讓妳生病。」
「我不會生病的,哈啾!」
「妳已經生病了。」
「我——」
「坐下。」尉真沈聲命令。
花窨真搞不懂她為何就這麼坐下了。
某些時候,尉公子氣勢實在很驚人啊。
他明明就是同一號表情,說話也不是很大聲,可是冷冷一眼掃過來,就教人毛骨悚然,好像不聽他的不行,手腳自然而然就照著他說的話做了。
好可怕,下降頭下蠱那啥的都沒他恐怖。
尉真拿了耳溫槍跟吹風機來,在花窨還完全搞不清楚他要做什麼的時候就已經量好她的耳溫,毫不憐香惜玉地打開吹風機往她頭上一陣狂吹。
「喂!你輕一點,這樣頭髮都纏在一起,會打結嘛!」花窨抗議。
三十八度半,若不是她發燒了,還會窨玉蘭烏龍,他才懶得幫她吹頭髮。還嫌?
「妳自己來。」尉真將吹風機推給她。
「啊!不要不要。」花窨寧願選擇兩手摀住耳朵,也不要自個兒拿那個會轟隆隆好可怕的東西。
她裝得還真像,怎不去當女演員,搞不好還能提名金馬獎?
尉真突然覺得眼前這景象荒謬得十分可笑,可笑到令他唇角微揚。
就一個發燒的病人而言,她的精神真是好得離譜,又或者,她腦子本就異於常人,體溫亦如是?
而他掌中秀髮軟滑柔膩,溫婉墨黑,沒有任何燙染過的痕跡,或許是長度過人,在他一陣撩撥之下掀動的髮香也異常馥郁,無意間竟惹出他一陣暈眩。
她好像不會用橡皮筋綁頭髮,自始至終都用著同一支白玉簪……
「李花窨,妳為什麼老是穿睡衣?」尉真撇開一些雜亂的心思,問。
「睡衣?啊?你說我現在身上這套喔?這是睡衣?」睡衣這麼漂亮啊?花窨不可思議地問。
「另一套也是。」她常穿的這兩、三套居家服都是一副睡衣樣。
「啊……那、是因為你不讓我穿我原本的衣服啊。」
「妳的行李箱裡難道沒有別的衣服了嗎?」尉真冷冷地問。
他又不是神經病,誰會讓她穿原本那套cosplay裝在家裡走來走去。
「別的都不能穿啊。」
「為什麼?」
「腿跟手都會露出來。」清潔阿姨也都穿長袖長褲啊,花窨完全沒想到清潔阿姨穿長袖長褲或許是怕弄髒的緣故。
「妳的腿跟手黃金做的?不能露?」尉真懶懶揚睫。
「哇啊!尉公子你怎麼說出這種可怕的話啊?女人的腿手難道是可以隨便露的嗎?」
「妳放心,我沒當妳是女人。」都什麼年代了?還有女人手腿不能露這種事嗎?而且,她要是不能穿短袖,她何必在行李箱放短袖?還是,她的行李是李伯伯收的?
「厚——我哪裡不像女人了?」花窨快氣死了、她快氣死了!人長得好生得俊有什麼用?尉公子嘴很壞啊!花窨兩頰鼓嘟嘟的。
「走了,我們去醫院。」尉真關掉吹風機,對花窨此時氣呼呼的模樣感到有幾分好笑,可又不想繼續陪她演戲,拎起椅背上的西裝外套便往門外走。
「等等啦,尉公子,你說的醫院是醫館嗎?哈啾!還有,你不是說要那見寶啥的嗎?我沒有啊。」花窨傻愣愣地坐在原地。
「快點。」她沒健保卡,自費就醫也就是了,尉真出聲催促。
「哎喲,等等我嘛。」花窨慌慌張張的起身往前追。
討厭欸,這尉公子的性子實在是……
他沒有回答的問題通常都是因為懶得理她不想回答,答案都是「是」,所以,醫院應該就是醫館吧?
她生病了,尉真想帶她去醫館,這明明就是一件很關心她,很為她好的事呀,怎麼他能關心她關心得這麼霸道啊?
花窨又好氣又好笑,沿途追出去的腳步有些無奈。
※※※※
原來,女人的腿手真的是可以隨便想露就露的。
花窨坐在尉真轎車的副駕駛座上,滿臉好奇且小心翼翼地望著車窗外不停後退的街景。
這是她第一次搭車,嚴格地說起來,這也是她來到這個名為台灣之地後第一次外出。
路旁好多店家、攤販與行人,這麼近看,她更發現自己與這兒的格格不入。
五花八門的廣告牌,龐然巨物般的大樓,人聲鼎沸的街道……
這兒的男人大多蓄著短髮,就連女人的髮型也是千變萬化,各式各樣的髮色與鬈度都有,身上的衣著更是她從前想都沒想過的打扮,比她行李箱內的還要誇張許多。
無袖、短袖、短褲、短裙……甚至還有人大剌剌的牽手、親嘴、抱在一起,天啊!這裡的民風好開放。
花窨瞧著瞧著,越看越覺得頭昏,連忙將眸光拉回來,落在專心開車的尉真身上。
這一刻她猛然意識到,尉真根本是她在這個陌生之地的唯一依靠,突然覺得,有尉公子在真的挺好,挺令人安心。
尉真的屋子有股她熟悉的茶香,而且尉真又因為她會窨茶肯收留她,對她而言,有他在的地方反而變成一個最令她感到安全與最放心之地,今日若不是尉真拉著她,她恐怕病死了也不願出門。
不過,在尉真為她填完初診單的半個小時之後,花窨就發覺自己錯了,她還是待在家裡病死的好。
醫院診間外的廊道上,花窨又急又氣地抓著候診椅不放。
「不行不行,你說什麼都不行,我不要打針,我會死掉的、真的會死掉的!哈啾!」
事實上,她還沒死,尉真就已經想先死了。她叫嚷的音量與誇張的動作已經讓他感到十分丟臉了。
「李花窨,妳別太誇張了,不過是打個針而已。」尉真壓低了音量,很想在地上挖個洞把李花窨扔進去。
李花窨都已經看完診了,現在只不過護上說要打個針,叫他們到外面等,結果李花窨問完他打針是啥,他隨手指了個正在打針的病人之後,她就像個瘋婆子一樣又叫又跳了。
「不是不是,真的不行,剛剛那什麼張嘴壓舌看耳朵通通都可以,要把衣服拉起來,讓大夫把那個冰冰的東西放到身體上聽心跳也不要緊,可是打針真的不行。」
「李花窨。」尉真雙手盤胸瞪著她,毫無溫度的警告語調聽起來有些危險。
好好好,她知道尉公子不高興了,但是現在跟尉公子比起來,那些恐怖的針管看來更危險啊!
花窨望著一旁吊著點滴,手上插著針管的病人,雙腿發軟、兩眼發昏,一股腦兒地急道:「我以前去讓大夫針灸,針灸也不是這麼嚇人的,你們怎麼可以把那麼大一根針插到肉裡,光是針灸針穴位就已經夠痛了啊,更何況還要把針打進肉裡?我會死掉的、真的會死掉的!尉公子,看在要我幫你窨花茶的分上,你別這麼對我成不成?」
尉真冷冷地看著她,真不知道要她打針和她會窨花茶有什麼關係。
「我不想死在這裡,我連一句道別的話都還沒對茶園的小黃說,我走了之後,這幾天也不知有沒有人餵它?我怎麼可以就死在這裡?我不要嘛,嗚……」花窨一陣胡言亂語,說著說著,真要哭起來了。
什麼茶園裡的小黃?尉真真是服了她。
尉真還沒開口說服她,護士倒是先唱名了——
「李花窨。」啊啊啊!護士叫她名字的聲音跟索命鐘一樣。
「我不要嘛、我真的不要……嗚……」花窨想也不想地躲到尉真背後去,急出來的眼淚鼻涕通通都往尉真衣服上擦。
某些望著這裡看熱鬧的病人與家屬們見狀掩嘴笑了出來。
尉真揉了揉緊蹙的眉心好半晌,只覺如今這情景簡直像是他在欺負她一樣。
丟臉至極、荒謬至極,有理說不清……算了。
「針別打了,回去吧。」尉真此時的話語有如天籟一樣。
花窨可憐兮兮地仰臉問道:「真的嗎?可以不用打了嗎?」
「不用了。」再繼續這麼在大庭廣眾面前丟臉下去,他會減壽好幾年。
尉真上前向護士說明了原委,請醫生重新開了藥單,拎著冥頑不靈的花窨就往醫院外頭走。
他發誓,等他找到李伯伯,管他什麼恩人不恩人,什麼敬老尊賢不敬老尊賢,他一定要狠狠拆了李伯伯那把老骨頭。
※※※※
「吃藥、躺下、睡覺。」
回到尉真的住宅暨工作室之後,尉真將花窨扔進她的房裡,語調平板地對她命令。
他已經對她仁至義盡且耗盡所有耐性,若她以為她每天都能像今天一樣胡搞瞎搞,丟光他所有顔面的話,那她絕對是大錯特錯了。
砰!尉真將水杯放到花窨床邊小桌上的動作十足十地彰顯了他此時的不愉快。
花窨很沒用地睞了尉真一眼,垂眸打開藥袋,撕了一包藥粉張口便吞。
這藥粉,還是她說她不會吞藥,尉公子向藥局那兒的人要求磨成粉的。
看來,她真的替尉公子添了很多麻煩啊……
咕嚕!花窨灌了口水,把苦得要命的藥粉吞下。
尉真一看她吃完藥,毫不遲疑地要從她房內離開。
「尉公子。」一雙可憐兮兮的手揪住他。
「怎?」尉真沒有轉過身,僅是微微偏首看她。
明明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可花窨就是知道他此時嫌惡她嫌惡得要命。
「……對不起。」她知道她讓他丟臉了,可她就是沒辦法嘛。那針筒真的很恐怖啊,是這裡的人太奇怪了,怎可這樣天不怕地不怕?
「早點休息。」尉真轉過臉容,不想搭理她,他又要向前走的腳步再度被花窨拉住。
「又怎麼了?」煩不煩?這女人簡直處處在挑戰他後天訓練的良好修養。
「我真的會窨茶,我保證我會窨得很好很好的,比上次窨的那批更好,你別趕我走好不好?」花窨再三保證。
明明尉真與她約定過,只要她會窨茶就讓她留下,可是,尉真現在這張完全看不出情緒的冷臉,卻讓她感到不確定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病著的緣故,尉真此時的模樣令她想起她年紀尚小,尚在茶園內當雜役與小學徒的時候。
當時,茶園主人總是對她動輒打罵,說她是不知哪兒來的小雜種,整日窩在茶園,多耗他糧飯,只要她有什麼本事學不會,就威脅著要將她趕出去,還要扣當初好心收留她的那些婆婆們月錢。
她真的已經很努力了,她什麼都會,雖然今天生病了,但她明天一定會把今天該做的補回來。拜託,別趕她,在這陌生之地,她不知該怎麼活,正如同當時年幼的她一樣。
「我說過要趕妳走了嗎?」尉真淡淡揚眉。
「你沒說,可是,你的表情就是這麼說的……」
「李花窨,妳爸究竟是怎麼跟妳談的?」尉真這下徹底轉過身來了,雙手盤胸打量她的神情充滿不解與納悶。
她為什麼要拿這種無辜的神情看他?
就好像她很怕他趕她,就好像她離開這裡再無處可去一樣?李伯伯究竟是跟她談了什麼條件?
「我?我爸……」花窨一時也想不到該怎麼回應尉真。
她是隱約知道尉真以為她是某個朋友的女兒,他丟給她的行李箱就是那位小姐的,而那位小姐要來當他的管家,可是……她要怎麼告訴尉真,她不是他朋友的女兒,她是花窨,是江南第一茶師傅,她那日失足掉進蓮池,也不知道怎麼搞的,醒來就在他的院子裡了。
她是花窨,不是李花窨……
花窨支支吾吾了好半晌,怎麼想都說不出個所以然,尉真與她四眼相凝,直到最後耐性全失,只好冷著臉趕她上床睡覺。
「睡吧。」今天已經耽誤得太多,他不想再為她浪費任何一點時間。
「尉公子,你說過會讓我留下的,可不能反悔,我明早會提早起床做家務的。」花窨躺上床,拉好了被子之後,又望著尉真的背影戰戰兢兢補上一句。
「家事不用妳煩心,妳沒來之前我也過得很好。」
「這麼說你要趕我走了?」想到外頭那些人潮車陣,花窨大驚失色。
若是尉真不肯收留她了,她連要怎麼在這裡謀生怎麼找住處都不知道。
「我沒這麼說。」
「真的?你保證?」
「妳再問我就要趕妳走了。眼睛閉上,睡覺。」
「好。」花窨躺得端端正正,連一刻都不敢多耽擱,急急便將眼睛閉上,聽話睡覺。
她立馬閉嘴合眼的模樣不知怎地令尉真感到有點好笑。
謝天謝地,幸好她怕被他趕走,雖然他不明白確切原因是什麼,但這下他總算有片刻安寧可以去處理公事了。
三個小時後,尉真為了聽從醫囑確認花窨是否退燒,再度放下手邊的工作,慢條斯理且心不甘情不願地踱進花窨房裡來。
才走到她身旁,瞧她睡得滿身汗,翻來覆去,彷彿睡得極不安穩似的,有句朦朧飄渺的句子從她囈語的唇邊飄出來——
「別趕我,我已經會了……每種茶我都會了……我會烘茶,還會窨香……別趕我走……」
怪了,他是有造成她這麼大的陰影嗎?就連睡了也睡不安穩?
尉真拿著耳溫槍的手一怔,心底隱約有某種怪異之感流過,可他絕不承認那與稱為內疚的情緒有關。
他不帶絲毫感情地為她量完耳溫,緊皺著眉心看著上頭顯示的三十七度八,正猶豫要不要把她叫醒再吃一包退燒藥,耳邊又聽見她含含糊糊道:「……不要打我……我學、我每樣都學……我會學得又快又好……不要趕我出去……」
尉真瞇了瞇長眸,墨眸中閃爍幽光,看來充滿危險。
他什麼時候打過她了?她又被誰打?這跟她害怕被他趕走有關嗎?與她那一手窨茶的好功夫有關嗎?
尉真試著拿出口袋內的手機,再度撥了一通電話給李伯伯。
沒有回應,一樣是該死的語音信箱、一樣是該死的沒有回應!
他按捺下想砸壞行動電話的衝動,卻怎麼也無法硬起心腸從花窨房內走開。
「李花窨,起來吃藥了。」尉真壓低了聲嗓喚她,扶她坐起的動作裡隱約藏著心疼,充滿某些他尚不明白的意緒。
花窨迷迷糊糊地坐起身來,意識根本沒有清醒地張嘴把藥吃完,倒下沾枕又睡了。
其實,她白天時應該就已經很不舒服了吧?明明發著高燒,卻還逞強做那麼多家事……
尉真默默嘆了一口氣,修長挺拔的身影從她房內離開,又拿著筆記型電腦走進。
當晚,為著某種無法言說的理由,他在她房內工作到深夜。
不知為何,竟覺得她前幾日嚷嚷喊著的江南第一,飽含著諷刺與心酸。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5-2-21 09:05 PM
第三章
燒過了一場,睡了一頓好覺,隔天的花窨精神好得不像話。
她大清早就起床,一恢復精神,又拿著條抹布從五樓擦到一樓,一路擦到尉真房門口,很訝異地發現尉真房門未掩。
一看見尉真在房間內的身影,花窨鬆了口氣的同時又感到提心吊膽。
昨日,她在醫院鬧過了一場,自知給尉真添了不少麻煩,現下看尉真還在房裡,既放心他沒拋下她,又怕他等等就要開口趕她走,一顆心七上八下,只好裝作沒事樣,比平時更開朗一百倍地問:「尉公子,你醒了啊?早。」
尉真偏首淡淡地睞了她一眼,完全不想理那位渾然不知有人徹夜看顧她的傻姑娘,自顧自地走到旁邊衣櫃挑選領帶。
她語調那麼高昂,笑容那麼燦爛,想必身體是舒服多了吧。
不說話,尉公子還是不說話啊……花窨抿了抿唇,一雙漂亮鳳眼轉了轉,細細打量尉真的臉色。
雖然尉真今天還是很英俊,但他的眼睛下方有微微的青色暗影,臉上的表情也比平常更僵硬。
完了,他是不是真的很不高興?尤其,他昨天問她什麼關於她爸的問題,她也回答不出來……
想她堂堂江南第一茶師傅,來到台灣之後淪落至此,尉真竟是她唯一可以依靠之人,既然如此,皮還是繃緊些好吧。
「尉公子,你昨晚沒睡好嗎?對不起,是我擦東擦西太大聲吵到你了嗎?還有,昨天也是,對不起,是我不好,我……」花窨的軟軟嗓音中滿是求饒討好。
尉真好不容易選定了一條領帶繞到脖子上,聽完花窨說的話之後,毫無預警地打了個哈欠。
咦?花窨陡然愣住。
是她看錯嗎?原來尉公子生得這麼俊,也會打哈欠啊?
她還以為他臉上除了面無表情之外就沒有其他的表情了,其實他打哈欠的樣子還挺可愛的,憨憨的,多了點兒人味,看來好親近多了……
啊!不對不對,她怎麼會是朝這方向想呢?莫非尉公子是不想聽她道歉,已經打定主意要趕她走了,所以才無聊到打哈欠?
花窨越想越緊張,不自覺扭起手中的抹布。
尉真涼涼地看了花窨忽明忽暗的臉色一眼,再垂眸望向她扭著抹布的手,又抬眼望向鏡子,專心地為自己打起領帶。
他當然沒睡好,也當然是被她擦東擦西大聲吵醒的。
他一向淺眠,她擦到二樓時他就醒了。
而且,她那個下樓梯噠噠噠的腳步聲,真不知是因為他擔憂她病情格外警醒的緣故,所以才覺得分外刺耳?還是因為她走路時從來沒有放輕腳步的美德?
不管怎樣,他睡眠不足,心情惡劣,腦中一直盤旋著她昨日可憐兮兮的夢話,現在又對上她這副欲言又止,楚楚可憐的神情,更顯加倍煩躁。
「尉公子,你今天要出門嗎?」尉真一直不說話,花窨只好比平時更努力地找話講。
她眸光好奇地瞅住尉真脖子上的領帶,本意只是想找話題試圖化解尷尬氣氛,沒想到對那條領帶卻越瞧越有趣。
尉真身形高挑修長,將這玩意兒繫在脖子上很好看,她平時沒看過尉真這麼打扮,所以才猜想他可能要出門。
「有客人要來。」尉真打好領帶,慢條斯理地翻下衣領。
「啊?」花窨很明顯愣了一愣。
她住在這兒的這段時間,除了送貨先生與清潔阿姨之外,從沒見過什麼訪客。
「完了完了,尉公子,你們這兒有牙婆還是啥的嗎?你不會是要把我丟了還是賣了吧?」花窨越想越恐怖,她需要冷靜一下,乾脆上樓順便收拾行李好了,不對,她哪來的行李?那行李箱裡面的東西都不是她的啊。
「妳在胡說什麼?是很重要的客人。」尉真望著她變來變去的臉色,不可思議地補充。
牙婆?她腦袋裡的洞真是越來越大了。
「好,既然客人很重要,那我不要吵你們,我把這裡擦好就上樓。」也不知花窨是想討好還是心慌,揚了揚手中抹布便要離開。
「李花窨,站住。」尉真突然叫住她。
「什麼?」
「把這套衣服換上。」尉真往旁邊一指。
「啊?什麼衣服?」花窨走過去,將疊得方正的幾件衣服拿起來細瞧——
杏黃色的長袖上衣、栗色長褲,再配上一件圍在腰間的玄色圍裙。
尉公子給她這些做什麼?難道要打扮比較漂亮才能賣到好價錢嗎?
花窨心慌慌地拿著衣服正要問,尉真就開口了——
「妳要穿著睡衣見客人?」他沒有女裝,幸好家裡還有一套真茶門市人員穿的冬季制服,那是當時廠商送來給他過目的樣品。
「呃?喔,好……我等等就去換。」真的是要換好衣服才能見客人,尉公子真的不要她了。
花窨愁眉苦臉,本想開口說些什麼,又覺得既然已經走到這步田地,乾脆就認命好了,抱著衣服轉身要走。
「李花窨。」尉真又叫住她。
「什麼?」花窨萬念倶灰地回身。
「我明後天要到南部去選一批花上來。」尉真頓了頓,又說:「倉庫裡有一些毛茶,妳等等去選個妳覺得質最好的來預焙茶胚,待我過幾日回來,剛好茶胚退了火味,我們篩過花之後就可以發酵了。」
「啊?好。」她沒聽錯吧?尉公子要她去預焙茶胚?花窨有些反應不過來,茫然地點了點頭。
「還有,妳去把茶具擺出來,三份,等等客人來時要用的。」
「好。」花窨又點了點頭,臉上呆滯表情依舊看起來傻傻的。
見她呆立在原地不動,尉真擰眉催促道:「快去啊,妳還愣在這裡做什麼?客人等等就到了。」
「喔喔,好。」終於反應過來之後,花窨一溜煙地跑走。
尉真交代她工作,而且還要她去烘茶,等他帶花回來一起發酵,這麼說,他應該是沒有要趕她走,沒有在生她的氣,更沒有要把她賣給牙婆了吧?
花窨越想越高興,咚咚咚奔入倉庫的腳步聲聽來好輕快又好愉悅。
傻瓜……這麼單純,這下她總該明白他沒要趕她了吧?
尉真調整好領帶,理好儀容,唇邊弧度微揚。
牙婆?真虧她想得出來。
※※※※
所謂的重要客人,是一對看來像是夫妻的男女,花窨尚未將茶具布好時,他們便已經進門,由尉真領著入座了。
男的看來約莫比尉真年長幾歲,五官端正雋朗,氣質清新,一身休閒打扮,又有股說不出的凜然氣勢,好像是個平時居在上位,別人見了總要尊敬與不敢怠慢之人。
而他身旁那位女子,溫婉柔麗,唇邊總掛著淡淡微笑,瞧著很令人感到舒心。
兩人皆是容貌出眾,坐在尉真身前絲毫不顯遜色。
真難得,自花窨昨日出了一趟門,還以為台灣這兒沒人比尉真長得更好看,更沒人氣勢與尉真相當了,沒想到人外有人,也有與尉真不分軒輊之輩。
她迅速布好桌上的茶具,又覷眸偷瞧了這對十分賞心悅目的夫妻好幾眼。
尉真叫男的那位「樊市長」,叫女的那位「樊夫人」,「夫人」這兩字花窨還知道是什麼,「市長」她就有些不明白了。
感覺好像是縣令、縣長之類的稱呼,約莫是官銜吧?
總之,既然尉真說他們兩位是很重要的客人,花窨也不敢耽擱太久,拿著托盤便要離開。
「這位是?」樊振宇望了望正要走開的花窨,問準備開始泡茶的尉真。
「不用理會她。」尉真神色無波地將茶葉舀入茶碗裡。
什麼嘛……花窨正要離開的腳步一頓,又苦命地舉步往前走。
算了,反正她寄人籬下,眼下的依靠又只有尉真,隨便他怎麼說。
這兩人一個無情一個悲情的反應引來樊振宇一陣笑。
「這麼不懂憐香惜玉,真不愧是當年在學校裡讓許多學姊、學妹心碎一地的尉學弟。」樊振宇頗有深意地打趣道。
他認識尉真這麼久,校園內的尉真總是不苟言笑,對戀愛能避則避,之後尉真從拉斯維加斯回國就業,感情生活也是交白卷,只有隱約聽說他在國外那時有個女朋友。
除此之外,他從沒見過尉真工作室內有女人,工作室一向是尉真不讓人擅自進入的私領域。
若是他與尉真沒有相知甚深的好交情,尉真也不會顧忌他是個公眾人物,妻子佟海寧又喜歡低調的細節,請他們夫妻倆直接到工作室來試茶。
如今尉真工作室內卻出現了女人,這可真是有趣。
「你過獎了,樊學長。」尉真專注望著碗中的茶葉,完全沒有抬眸看向樊振宇。
「既然還知道叫我一聲學長,今天何必穿得這麼拘謹?見學長不用這麼拘束吧?」襯衫?領帶?這是尉真面對媒體時的排場吧?
「在美麗的夫人面前,合宜的衣著是適當的尊重。」尉真欲執佟海寧手親吻的動作被樊振宇一手拍開。
「這裡是台灣,少跟我來這些西方禮儀。」樊市長對妻子的佔有慾在結婚多年後始終如一。
「你學弟我好歹在拉斯維加斯住了好長一段日子,也算半個西方人。」
「等這裡變成賭城時你再來考慮親我老婆的手吧。」
「振宇。」佟海寧又好氣又好笑地出聲阻止樊振宇繼續胡鬧下去。
這對學長、學弟的互動真是數年來始終如一的幼稚,她早已見怪不怪,可是公事還是得談。
「今天不是要來選年底送給市府員工們的茶葉種類,還要順便向尉真了解一下配合的有機茶園狀況嗎?」佟海寧出聲提醒。
「是,夫人。」樊振宇摸了摸鼻子,對佟海寧此時的反應感到既好笑又有趣。
想當初他與佟海寧結婚時,佟海寧總是一副清清淡淡不問世事的模樣,現在倒好了,她成為他稱職的賢內助,比他還關心政事,在選民心中的形象甚至比他更好。
而尉真對佟海寧如此尊重與客氣,想必也是因為佟海寧年初造訪了幾個有機茶園,開始盯著他著手改善本土農業環境,提升農民地位與福利的緣故吧。
「那你們先聊,我去洗手間。振宇,禮盒要選哪種茶你決定就好,窨製真茶茶葉的品質,我很放心。」她適時的離席,有助於他們進入正題,佟海寧隨便找了個理由離開,出口的每一句話都得體溫婉。
「洗手間在走廊盡頭。」尉真跟著站起,起身便要為佟海寧引路。
「尉真你坐,我自己去就好,謝謝。」佟海寧向尉真與樊振宇點了點頭,離座推上椅子。
她才走了幾步,都還沒走到廊道的一半,眸光便被花窨在烘焙室裡準備烘茶的身影吸引。
花窨站在焙籠旁,垂首正將平鋪在工作桌上的原料茶揀去枝梗,挑去黃葉,整理茶樣的神情看來十分專注。
她的五官娟秀古典,表情沈靜,搭配著旁邊那些篩網、焙籠,與空氣中淡淡縈繞著的茶香,看來很有韻味,不禁令佟海寧駐足停下。
「咦?樊夫人?」感覺到投來的視線,花窨抬眸,訝異地發現佟海寧正看著她,也不知道打量了她多久,害她嚇了一大跳。
「抱歉,我打擾到妳了嗎?」
「沒有沒有,不會,只是這裡很亂,讓樊夫人看笑話了。」花窨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樊夫人是官夫人,讓她看見準備中的烘焙室有點難為情。
「怎麼會亂呢?我覺得這兒很有風情。妳看起來好熟練,我真佩服你們這些手巧的人,揀茶焙茶這些事,很需要功夫與耐性呢。」
「啊?」花窨愣了愣,沒料到樊夫人說話這麼客氣。
本來她就因為樊夫人氣質賢淑,對她頗有幾分好感,現下聽她這麼說,花窨又更加喜歡她了。
「我可以在這兒看一會兒嗎?」她想,樊振宇和尉真可能會談到年節禮盒價碼,和提撥給茶園補助款的事,這些太細枝末節的細項她不是很懂,也為了避嫌不想參與。
「當然可以啊。」花窨手忙腳亂地為佟海寧撥出一個空位,想了想,又問:「夫人,妳不到前面去可以嗎?」
「可以的。我只是怕打擾妳,妳忙妳的,別介意我。」佟海寧對花窨禮貌微笑。
啊,這麼漂亮一個大美人,姊姊似的,好溫柔好端莊地就坐在那兒,好像什麼話都可以跟她說,什麼問題都可以問她似的,教人怎麼能不介意?
花窨一邊揀茶葉一邊偷瞧佟海寧,想起行李箱中那些她不知道該怎麼穿的奇怪衣物,又想到她癸水快來了,也不知這兒的人是怎麼用的?眸光不自覺就溜到佟海寧那兒去。
「怎麼了嗎?我坐在這裡還是會害妳分心嗎?抱歉,那我還是離開好了。」這下換佟海寧察覺到花窨過多的目光,開口問她。
「不是不是,不是這樣的,樊夫人妳別走,那個……是我……」花窨忙著澄清,放下了手邊的茶葉,一句話說得支支吾吾,不只這樣,兩頰還微微紅了。
「怎麼了?」佟海寧不解地揚眉。
「那個,我可以耽誤妳一點點時間嗎?」
「當然可以啊。」
「真的?妳保證不會笑我?」
「我保證我不會笑妳。」
「太好了!」花窨放下手邊的工作,神秘兮兮且如釋重負地拉著佟海寧上樓。
「妳剛才纏著樊夫人上樓說些什麼?」送走了樊振宇夫婦之後,尉真劈頭便問花窨。
「沒有什麼啊。」困擾許久的疑惑終於得到解答,花窨心情輕鬆,分外快樂地回。
沒有什麼?他腦子跟她一樣有洞才會相信沒什麼。
尉真懶懶地揚高了一道眉,又問:「那為什麼她手上拿著妳那套怪裡怪氣的衣服?」她把她當初穿來的那套給佟海寧做什麼?樊夫人總不會也沈迷cosplay吧?
「啊?什麼怪裡怪氣,你很沒禮貌耶!那是因為樊夫人幫了我一個大忙,我沒有東西可以送她當謝禮,剛好她在看我那套衣服,說她在她妹妹那裡時常看到這種戲服,卻沒見過這麼好看的,我看她好像很喜歡啊,就送她了。」
「妳連客套話都分不出來?她要那種垃圾做什麼?」尉真頗不以為然。
「什麼垃圾?那疋布花了我幾個月月錢買的,從裡到外每一針每一線都我自個兒縫的,要不是我很喜歡樊夫人,我誰也不送。」花窨不服氣地回。
「隨便妳。」尉真的白眼簡直要翻到頭頂了。
「對了,我等等要出門喔。」
「出門?妳?」尉真真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見的,她不是很怕外頭那些車子嗎?
「對啊,出門,我。」花窨很高興地指了指自己,看來心情真的很好,又問:「對了,我要先跟你拿月錢,就是你上回說的薪水。」
「做什麼?」
「我要買東西。」
「買什麼?」她不會是想出門買布做套新的cosplay裝吧?尉真的右眼又不自覺瞇起來了。
「不跟你說。」
「妳不想要先拿月錢了?」想要在他眼皮底下玩什麼花樣?門兒都沒有。尉真雲淡風輕地威脅她。
阻止李花窨的cosplay重症病入膏肓,他也算功德一件。
「尉公子,你怎麼可以這樣說話不算話?你本來就該付我工錢啊,我都已經幫你窨好一批玉蘭烏龍了,你明明說那可以賣的!」花窨急起來,唯恐尉真不給她錢,又開始跺腳了。
「妳這麼說也對,這些工錢先給妳,其餘的日後再補。」尉真大方地數了幾張千元大鈔給花窨。
「好。」花窨快快樂樂收下鈔票。
一千、兩千、三千……嘻嘻,剛才那個溫柔的樊夫人有教她怎麼分辨這裡的貨幣種類與幣值,她聽得好認真,還有畫下來記在紙上。
錢錢錢,對嘛,她最喜歡錢了,有錢才能活,手上有錢,在台灣獨立生活的日子就不遠了。
住在尉真這兒雖然好,但她也得為自己打算,身上有錢,要是尉真哪天趕她出去,她好歹可以找個客棧住幾天。
「好了,錢拿到了,妳可以走了。」尉真朝她揚了揚手。
「好。」花窨加倍高興地回。
見她真的轉身要走,絲毫沒發現任何怪異之處,尉真嘆了口氣,淡淡揚聲道:「工作室的鑰匙等妳肯說要去買什麼了再來換,我要進烘焙室接手妳剛揀好的那堆毛茶,聽不見電鈴響。」
咦?電鈴?鑰匙?尉公子突然跟她說電鈴和鑰匙做什麼?花窨愣了愣。
電鈴她知道啊,快遞或是清潔阿姨來的時候都要按那個,按了之後屋裡會響鈴,屋裡的人就會去開門。
然後鑰匙,她也知道鑰匙是什麼,門鎖起來了之後,要用鑰匙才能開門……
咦?呃?不對啊!她沒有鑰匙,尉公子又聽不到電鈴響,那她她她,她要怎麼進門嘛?
花窨的腦子直到此時才慢吞吞地將這些新事物連結在一起。
「尉公子!」花窨本想快快樂樂出門的腳步一頓,呆滯好幾秒之後又往回衝。
「怎?」旋足就要往烘焙室走的尉真懶懶抬眸。
「你一定要給我鑰匙,不然我怎麼進屋子?」
「很抱歉,李花窨,我從來沒有『一定』得做什麼。」尉真涼涼地道。
「哎喲!」花窨又急又氣,不禁唉叫了起來。
「出去時記得把門關上,不送。」尉真的背影越走越遠,眼看就要消失在烘焙室那頭。
啊啊啊啊啊!討厭!尉公子怎麼這樣嘛!
花窨既惱又氣,偏偏又拿尉真沒辦法,心一橫,只好對著尉真的背影,拋下禮義廉恥的大吼——
「人家、人家要去買衛生棉跟內衣嘛!」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5-2-21 09:05 PM
第四章
為什麼她買內衣,尉公子也要跟啊?
花窨一臉哀怨地看著明明在女性內衣專櫃裡,態度卻毫不忸怩,反而從容自在地像在自家烘焙室裡一樣的尉真。
那麼多女生的貼身衣物,就大剌剌展示在那裡,牆壁上那些只穿內衣褲的女人畫像也很驚人,甚至還有男人一同入畫的……啊,不對,這個東西叫做照片,不是畫。
總之,這個到處是半乳女人照片與人形雕像的地方實在太恐怖了,那些薄紗啊、刺繡啊,每件都是大膽撩人到不行,根本沒什麼遮蔽性嘛。
她光是站在這裡多看模特兒照片兩眼都不敢,更別提要把那些陳列著的內衣拿起來挑選了,偏偏除了她以外的人都很自在,尤其是尉真。
尉公子真的很奇妙,不管在哪兒都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就好像這個叫做百貨公司的地方是他的財產或領地,每個人見了他都是客客氣氣、恭恭敬敬的。
「小姐,我先幫妳量尺寸喔。」在表明了來意之後,專櫃小姐拿著布尺在花窨面前晃了晃。
「李花窨,為什麼妳活到二十六歲了,連自己的內衣尺寸都不知道?」尉真冷不防地開口。
「欸?」花窨掀了掀唇,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能坦白跟尉真說她沒穿過內衣嗎?那個鈎子鈎在背上,樊夫人沒教她的話,誰會穿嘛?
「各家廠牌的內衣尺寸稍有不同,重新量過再試穿也很好啊。」深諳話術的專櫃小姐適時解救了花窨。
尉真揚了揚眉,又問花窨。「妳行李箱內的那些都不能穿?」
「那個,樊夫人說那些太小了……」
「妳的行李箱內為什麼會有尺寸太小的內衣?」
「欸?那個……我……」
「行李箱不是妳收的?」
「欸,對,是那個……是爸爸拿錯的。」花窨心一急,隨口胡謅。
「拿錯?妳有姊姊妹妹?」尉真瞇了瞇眼,總覺事有蹊蹺。
「欸?我……」
「哎喲,我們女人有時就是想買新內衣而已,是不是?」專櫃小姐笑著開口,再度拯救了花窨,只可惜尉真不吃這一套。
「不要亂花錢。」尉真話音平板地道。
「我不是亂花錢,是那些真的不能穿嘛。」花窨真是有理說不清。
「不能穿?那妳這幾天都穿什麼?」尉真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唇。
「我就只有穿……哎喲我跟你說這個做什麼?你不要再跟我聊內衣的事了啦!你去坐那裡,我要量尺寸了。」花窨面紅耳熱,不願再與尉真多談,隨手一指旁邊座位,揮手趕他。
「小姐,請妳把兩手稍微抬起來。」專櫃小姐手上的布尺從花窨腋下溜過。
本要踱去旁邊的尉真側眸望了花窨一眼,想起她那句行李箱的內衣都不能穿,她說她這幾天都只有穿……什麼?
那個問號到底是什麼?所以她現在沒有穿內衣?
尉真眸光不自覺落到花窨胸前,想瞧出什麼蛛絲馬跡,轉念又覺自己腦子果然開始有洞,他管她穿什麼?只要她把茶窨好,不要給他惹麻煩,她就算要到街上裸奔也不關他的事,尉真覺得自己像個登徒子的目光又不著痕跡地撇開。
「好了,小姐,那妳先看看這裡有沒有妳比較喜歡的款式花樣,我拿幾件給妳試穿。」專櫃小姐為花窨量好尺寸之後,開口對她說。
「啊?這裡?全部都可以挑嗎?」
「是啊,還有那裡也可以,妳就選妳看比較順眼的,我再拿妳的尺寸給妳穿穿看,有喜歡再買。」
「啊……原來是這樣啊……」花窨點了點頭,可是入眼的內衣款式目不暇給、琳琅滿目,一時之間她也不知道該怎麼挑,好害羞……
「這件、那件和這件。」尉真馬上替她作了決定。
「欸?」花窨不可思議地望著尉真。
「你怎麼可以選這麼快啊?挑選的標準是什麼?」而且,尉公子都不害臊的耶,女人家的東西,他挑得那麼自然?
「我喜歡。」尉真理所當然地回,這就是他的判別標準。
這、這……
「我的內衣為什麼要你喜歡?」花窨又急又羞地道。
尉公子這樣講,別人說不準會以為她……以為他們……哎喲!她看到專植小姐偷偷在笑了。
「妳要挑到天黑?」尉真又懶懶揚高了一道眉。她臉上那副為難的模樣,他就算閉起眼睛都看得到。
「不是嘛……我……好啦,就這幾件。」花窨頹然地垂下肩膀。好吧!她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選,就聽尉公子的吧。
「好,小姐,那我們到這裡來試穿。」專櫃小姐領著花窨到試衣間。
花窨捧著那堆尉真說他喜歡的內衣,一一地讓專櫃小姐教她怎麼正確地穿到身上,也不知道她此時心跳得這麼快、臉這麼紅,是因為讓專櫃小姐看到她胸部的關係,還是因為尉真說他喜歡這些內衣的緣故?
總之,花窨既狼狽又無地自容地買完了幾套她覺得性感得不像話的內衣,與尉真一道經過女裝樓層時,尉真又優雅地停下了腳步,慢條斯理地發話。
「去買幾件衣服吧。」她總是穿著像睡衣的居家服和窨製真茶的冬季制服也不是辦法。
「你剛剛不是叫我不要亂花錢?」花窨半認真半賭氣地回。
那幾件成套的內衣褲已經花了她好多錢了,她都不知道原來這些內衣褲布料那麼少,也要那麼貴,出門前尉真給她的幾張千元大鈔已經通通都花光了。
「讓妳稍微像個正常人一點不是亂花錢。」
「……都是你在講,我沒有錢了啦。」花窨悶悶地道。
「我會從妳薪水裡面扣。」某人說得臉不紅氣不喘。
「那我不要買了。」花窨轉身就要下樓。
「去買。」尉真冷冷地把她拎回來。
「你付錢?」
「我付錢。」別傻了,他會跟李伯伯拿。
「那你付錢你選就好了啊,反正你那麼愛選。」花窨繼續賭氣。
尉公子連她的內衣都挑,現在又要她買衣服,真是控制慾太強,從前的作坊主人也沒他霸道。
「既然妳這麼說,那我不客氣了。」
接著,花窨便瞠目結舌地看著尉真迅速選了一堆小山高的衣服,將她推進某專櫃的試衣間裡試穿,又火速地拿著一張四方形小卡片結完帳。
「那什麼東西?居然可以付錢?」花窨又是一臉不可思議地盯著尉真的信用卡。
樊夫人跟她說過的幾種錢裡面,沒有這一種。
「妳沒有?」尉真想也知道李花窨的cosplay症狀又發作了,不想陪她瞎演,只問他自己想知道的。
「沒有。」花窨搖了搖頭。
「很好。」沒有信用卡才好,否則依她腦子有洞的程度,大概很快就傾家蕩產了。
「為什麼很好?」
「沒有為什麼。」尉真懶得解釋。
「什麼嘛……」尉公子老是這樣,花窨已經越來越摸得透他,也越來越無奈了。
「既然買了新衣服,最近妳就穿這些吧,好歹比較像樣。」離開女裝櫃位前,尉真又補了一句。
「喔,好啦,我知道了。」花窨心中五味雜陳地回。
可能是天氣很暖和的緣故,專櫃裡賣的長袖少,尉真替她挑選的那些衣服裡甚至還有幾件無袖洋裝。
她雖然不習慣,但對台灣總還是抱著入境隨俗的心態,現下知道路人都是這麼打扮,就連貼身內衣褲都可以明目張膽地陳列販賣,她就算心中彆扭,也得好好說服自己克服心理障礙,安心在這裡過生活。
尉真希望她不要再穿睡衣了,她就不要穿,別讓尉真丟臉,也不要讓自己鬧笑話。
這樣一想,她雖然來到好奇怪的台灣,但好歹也是有個尉真肯收留她,肯替她瞻前顧後,從頭管到腳……
「李花窨,妳到底要不要走?」尉真發現身後沒有來人,不耐煩地回身催促。
「好啦。」花窨急急忙忙跟上尉真的腳步,此時心中對尉真的感受,竟是甜多於苦,依賴甚於討厭。
其實,莫名其妙來到這兒,莫名其妙與尉公子一同生活,也還不算太壞。
她提步快跑,唇角微揚,也不知道自個兒究竟在笑些什麼。
※※※※
相安無事了兩天,尉真要出發到南部選花前,不放心地對花窨交代——
「我會在那裡待兩、三天,回來的時間不一定,妳不要到處亂跑,不要讓陌生人進門,不要接電話,有什麼事情就打手機給我,妳總會打電話吧?」尉真難得一次說這麼多話。
「我會啦。」她看尉真打過好幾次電話,知道只要把話筒拿起來,撥上面的數字鍵就可以找到想找的人,很方便,而且數字一到九,她早就會認了。
「不要亂接電話,不要亂出門,冰箱裡的食物夠吧?」
「夠啦。」
「若是不夠的話,清潔阿姨的電話在這兒,妳有什麼急事可以找她,要買什麼東西也可以請她幫忙買,我已經交代過——」尉真揚了揚電話旁邊的Memo紙,上頭有他的、鐘點清潔阿姨的,還有派出所的電話。
「我知道啦,你交代過清潔阿姨,你已經說一百次了。」
「若不是妳靠不住,我何必說這麼多次?」尉真合理的懷疑,他大門不要鎖,都比裡頭放一個李花窨安全。
「好啦好啦,你快出門,我會顧好茶胚的。」花窨揮手趕了趕他。
尉真離去前不放心地睞了李花窨一眼,覺得李伯伯真是扔給他一個天大的麻煩。
本來,他當初直接趕李花窨走也就算了,偏偏她就是會窨茶……不過,話又說回來,他現在有很想趕李花窨走嗎?
若他很想要李花窨離開,他又何必耳提面命叮囑她這一大堆?她出什麼狀況都不關他的事吧?
冰箱裡的食物夠嗎?他甚至還擔心她餓肚子?
她不過發燒時胡亂說了幾句可憐兮兮的夢話,他就開始對她心軟了?
尉真搖了搖頭,覺得自己真是越來越荒謬。
他轉動鑰匙發動汽車引擎,都還沒將車子開上高速公路,越想越不安心,連忙又踩了煞車將汽車停在路邊,撥了自家電話。
「喂?」電話才響了半聲就被接起來了。
「李花窨,我不是叫妳不要接電話嗎?」電話一接通,尉真就開始想罵人了,雖然他的嗓音依舊平平穩穩。
「尉公子?尉公子!」一聽出尉真的聲音,花窨又驚又急又喜。
「當然是我。妳在急什麼?我不是叫妳不要接電話嗎?」
「我不能不接啊!尉公子,剛剛你一出門電話就響了,我還以為是你有東西忘了拿,就想說接接看,結果電話一接通,那個人就說什麼你在哪裡車子怎麼了,叫我去找什麼提款卡跟提款機,我說我不知道那是什麼,只有看過你的信用卡,然後他就說提款卡跟信用卡很像,叫我找找看,他會再打電話來,我在等他電話,所以才接電話的嘛。」
詐騙集團?
「結果呢?妳找到提款卡了嗎?妳去轉帳了嗎?」尉真開口一向習慣先問重點。
「沒有啊,我什麼卡都沒有,行李箱裡面也沒有,我全都翻遍了。」
「那人說我在哪裡車子怎麼了?」
「我沒有聽清楚……」
「那妳找什麼找翻什麼翻?李花窨,妳動點腦筋用點腦子好不好?」尉真冷冷地道,頭痛欲裂,心頭一把火都快冒出煙來了。
「什麼瑙金?我就是什麼瑙什麼金都沒有才著急,我擔心你出了什麼意外嘛!」
「妳擔心我做什麼?我自己會好好照顧自己,就算我怎麼了也會自己想辦法,妳以為妳錢很多,人家叫妳拿錢,妳就去撒啊?」
「我錢當然沒有很多,但是錢再賺就有了,錢難道比你重要嗎?」
「李花窨,妳都已經二十六歲了,為什麼還這麼蠢?」
「尉公子,那你今年幾歲了?」
「三十二。」
「你都已經三十二歲了,為什麼心腸還這麼壞?我就是怕你有事,怕你怎麼了,怕沒有錢可以幫你,我只是很擔心你,很擔心很擔心,就是這樣而已啊,你幹麼一直罵我嘛!」花窨一句話越說越快,越說越委屈,她剛才吊得半天高的心終於放下,沒想到卻被尉真說成這樣。
「李花窨。」尉真嘆了一口很長的氣。
「幹麼啦?」花窨被這麼一數落,也覺得很不開心。
「妳去收兩套衣服,待在家裡等我,別亂開門,我有鑰匙。」
「為什麼?」
啪!
電話那端只剩下急促的斷線音。
十五分鐘後,花窨連人帶行李被扔上尉真的轎車,車內氣氛僵凝,兩人都不高興。
「那是騙人的。」上交流道前的最後一個紅燈,尉真率先開口。
花窨眸光一直落在窗外,沒有轉頭看他。
「那些打電話來的人,他們編很多的理由,目的都是為了騙別人的錢,妳若是不明白,有空就去看看電視、看看新聞,每天都有很多人被騙,妳年紀也不小了,不要老是讓別人擔心。」
花窨依舊沒有回話。
「以後若是遇到這種事,請妳先打電話給我,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我寧願妳多問一點,也不要妳橫衝直撞給我找麻煩。」
「我打了。」花窨的聲音悶悶地從尉真身側傳來。
「什麼?」尉真沒有聽清楚。
「我說,我打了我打了我打了嘛!我就是怎麼打都打不通啊。」花窨深呼吸了一口氣,剛剛藏著的所有不滿所有委屈一瞬間通通爆開。
「我打你電話打不通,整個人在屋子裡團團亂轉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當然知道錢很重要,但是你也很重要啊,我在這裡人生地不熟,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你,要是你有個萬一,要是你昏倒在路邊都沒人救你怎麼辦?我要不是因為擔心你,也不會這麼慌這麼急,我也不想給你找麻煩,對不起嘛!對、不、起——」
花窨越說越氣,眼角沁淚,一雙漂亮的丹鳳眼中滿是水霧,忙又抬手直抹,滿臉都是倔強不甘與委屈。
他的手機打不通?莫非他剛剛有經過什麼收訊差的路段?
尉真揚眸看著花窨,覺得她此時又憋哭又抹淚的模樣實在很好笑,好好一張古典素淨的臉,被她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而她說的那句他比錢重要,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他,不知為何聽來竟有些順耳?
他一向獨立慣了,也單打獨鬥慣了,沒想到身邊有人關心、有人以他為天的感覺竟也不壞。
關心則亂,畢竟她也是太擔心他,才會這麼蠢。
念及至此,尉真火氣瞬間消了大半,才想開口說幾句話緩和氣氛,花窨卻做了個要打開車門的動作。
「妳幹麼?」幸好車門有鎖,尉真不可置信地瞪住花窨。
「我要下車。」花窨又推了推車門。
「李花窨,我警告妳,妳最好別跟我鬧脾氣,我們就要上高速公路了,我沒耐性哄妳。」直覺她在使性子的尉真想也不想地開口。
「你——」花窨直勾勾地瞅著冷血無情的尉真,剛剛忍下的眼淚全都衝出眼眶。
「尉公子你真的很壞欸!你叫我收行李收得那麼急,我來不及拿衛生棉嘛!我癸水來了,身體不舒服,你又凶、又愛罵人,還不讓我下車買衛生棉,等等我弄髒了你的椅墊,你又要說我找麻煩……你、我、嗚……算了啦,我不要幫你窨茶,也不要當你的什麼管家了,你隨便找個地方把我丟掉好了,反正你怎樣都覺得我在鬧脾氣,我不要擔心你,也不要對你好了啦!」花窨索性大哭特哭。
「……」尉真現在相信,他果然是樊振宇口中那個讓學姊學妹心碎一地的尉學弟了,他把李花窨弄哭的本領一百,哄她的分數是零。
照李花窨這樣說來,他還真是人神共憤、令人髮指,其實,李花窨真的就只是擔心他,並且依賴他而已。
這些日子以來,他淨顧著自己的感受,卻全然沒想過李花窨的。
既然他會因為屋子裡來了個陌生人感到討厭與不自在,那麼,奉父親之命到陌生人家裡當管家的李花窨,想必會感到更加倍討厭與不自在吧?
她身上沒有提款卡沒有錢,就連行李箱都不是她收的,箱子內一件尺寸合適的內衣都找不到,也沒有女性用品,可是她沒有唉聲嘆氣,也沒有任何不耐煩的神色,她反而每天纏著他的鐘點女傭,學習當他的管家學得那麼努力,生怕被他趕走。
好吧……是他不對。
尉真默默調轉了車頭,將車子停在距離最近的便利商店前,用最快的速度買好了所有不同尺寸的衛生棉及暖暖包。
「呃?」花窨驚訝地看著那些被丟到她膝上的各種廠牌衛生棉。
原來尉公子不只逛女性內衣專櫃很自在,連買女人用品都很自然……
尉真將暖暖包拆開,放在花窨下腹上。
「用。」
「……」用什麼用?咦?熱熱的?花窨方才哭得亂七八糟的眼淚瞬間收住。
「還有這個。」另一樣東西又被尉真扔到花窨膝上。
「這什麼?」花窨不可思議地瞪著他。
「鑰匙。」尉真面無表情地道。
「我知道是鑰匙——」這不是廢話嗎?
「工作室的鑰匙,我家的鑰匙,妳最近住的地方的鑰匙。」尉真繼續無意義的說明。
事實上,他早就替她打了一副備用鑰匙,只是在口袋裡放了好幾天,想到要交給她又有點不甘願,今天她這麼一鬧,他總算覺得比較情願了。
「咦?」花窨簡直是受寵若驚,不可置信。
她本來還以為尉公子絕對不可能把家裡的鑰匙交給她,他不是一直覺得她靠不住,之前又一直隨時想趕她走的樣子嗎?而且,他剛剛明明還在生她的氣……
「旁邊是便利商店,妳沒東西要買的話,我要開車了,接下來車程會比較長,妳不舒服可以睡一下。」尉真手扶著方向盤,盯著前頭路況的眸光目不斜視。
假若花窨夠細心的話,她就會發現尉真耳朵莫名紅了,只可惜花窨是個穿越來的派大星,完全沒有發現任何奇怪之處。
「我沒有東西要買了……謝謝。」花窨怔怔地望著尉真的側顔,也不知道她此時說的謝謝是在謝什麼。
謝尉真替她買衛生棉?謝他給她暖暖包?還是謝他肯給她鑰匙?
「那走了。」尉真轉動了方向盤,轎車一路向前奔馳。
花窨眸光一直凝注在尉真專注開車的側顔上,本來只是感到困惑不解,所以才一直看著他,沒想到望到後來,竟覺心跳促急,有些不受控制,連忙又將臉容轉開。
她握緊手中的暖暖包,只覺得下腹好暖,握著鑰匙的手也好暖,心頭也暖暖的。
明明,她剛剛還哭得慘兮兮淚漣漣的,尉真幾個簡單動作,轉瞬間就雨過天青了。
她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晴朗,正如同尉真今日的側顔,在她心中比往常更俊逸耀眼。
放晴。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5-2-21 09:06 PM
第五章
天氣大好,氣候暖熱,尉真行程排得有多麼精實,因為遇到詐騙集團而被帶上的花窨總算是真正領教到了。
茶行、茶園、花田、負責包裝的工廠,配貨出貨的物流,尉真一路從北向南,馬不停蹄地沿點停靠。
巡視、慰勞、試茶、詢價、比價……尉真每個停靠點都用最快的速度做最有效率的事,若不是花窨有跟著他來,她原本還以為尉真是個每天都閒閒待在工作室裡烘茶的悠哉老闆,原來,尉真這麼忙、這麼忙啊,比她從前當作坊管事時還忙。
「妳還行嗎?」到達最後一個目的地時,尉真問李花窨。
天色已經全暗的夏天,時間早過了晚上七點,兩人一整天什麼東西也沒吃,李花窨上車時還在說她生理期不舒服,沒想到她全程跟著他的鐵人行程,一聲苦也沒唉,就連眉頭也沒有皺一下。
「我很好啊。」花窨快樂地回。
衛生棉跟暖暖包這麼好用,她哪一天要是找到方法回去了,一定得想辦法帶幾大箱走才行。
尉真靜睇著她,只覺得他對李花窨這人感到越來越疑惑不解。
本來,他當初在電話中聽李伯伯所言,還以為李花窨是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不切實際千金大小姐,沒想到她除了窨茶,努力學做家事,安分當他的管家之外,就連這樣沿途奔波也受得了,真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而且,李花窨也沒在他與店家們議價討論時出聲打擾,或是做出什麼丟臉之舉,還能在他試茶時出意見,倒真令尉真有他們是合作夥伴之感,而且,還是挺有用的那種夥伴。
「我們今晚住這裡。」尉真指了指前頭一大片茉莉花田當中的屋子。
「啊?」花窨愣了愣。
「配合很多年的花農了,有請他們幫妳多留一間房間。」尉真說的話永遠是簡潔扼要。
「好。」
「晚餐也在這裡吃。」尉真駛過鄉間小路,將車子停在花農庭院中。
「好。」花窨點點頭,隨著尉真下車。
才一走入主屋,主人花農夫婦們便熱情地出來招呼他們,桌上早備好了一桌熱騰騰的飯菜,而吃飽飯後領著他們放行李的房間也是整齊乾淨,雖然簡單卻令人感覺舒心自在。
結束了一整天的忙碌,正要回自己入住的房間前,花窨不禁覷眸打量尉真。
真奇妙,尉公子真的不管到哪裡都是一副熟門熟路的樣子,就連進了人家屋子也是一副能掌控全局的態勢。
她今天已經偷偷觀察了尉真一整天,尉真雖然謙虛有禮貌,但總是四平八穩,不管別人怎麼喊價或是提出些不合理的要求,他都是不動如山、面不改色,一席話談到後來,總能將對方引導到他想要的方向。
實在是……她是不是該趁尉公子不注意的時候,偷偷翻一下他的行李,看看裡面是不是藏了幾隻蠱呢?
「李花窨,妳不回自己房間,一直盯著我做什麼?」
「我在想你的蠱藏在哪裡?」花窨回答得很認真。
鼓?蠱?什麼蠱?正常了一整天,她腦子又開始壞了?
「妳肚子裡。」尉真冷冷地睨她一眼。
「嚇!」花窨本能反應是摀住自己的肚子,心理作用覺得肚子裡好像開始翻絞,有一大堆蠱蟲在爬。
「早點休息,明天還要早起。」顯然已經不想理花窨的尉真,走入花窨隔壁那間房,回頭對她交代。
「尉公子,等等。」花窨突地拉住他。
「怎?」
「你確定你要用這裡的茉莉嗎?」
「有問題嗎?」尉真淡淡挑眉。
「沒有,茉莉當然沒問題……可是……」
「快說,我累了。」
花窨四處張望了會兒,確認主人夫婦們沒有在附近,不會聽見她的談話,才小心翼翼地說道:「這兒茉莉的品質雖然有稍微好一些,但價錢不漂亮,我們下午看的第二家價錢比較好,我覺得如果這樣的話,我們的技術可以輕易克服這個品質的差異,為什麼——」
「之前說花選不好的是妳,現在說選太好太貴的也是妳,李花窨,妳很囉嗦。」尉真眼眸瞇了瞇,雙手盤胸。
「哎喲,不是嘛。」花窨連忙澄清。「因為兩家茉莉品質差一點點而已,但是價錢卻翻足了一倍有餘,若不是太誇張,我也不會這麼說啊。尉公子你又不笨,我不懂你為何選這家嘛。」
「我自然有我的考慮。」
「不能說?」
「懶得說。晚安。」
「哎喲……好啦,晚安。」花窨唉了聲,隨即又認命地接受尉真這副冷血樣,算了,反正這些日子以來,她也該習慣了。
她這副無奈認分樣老惹得尉真想笑,不禁又想起她上次胡說八道的什麼牙婆。
「我沒要窨烏龍或包種。」回房前,尉真大發善心地拋出這麼一句。
「啥?」花窨本來已經踏進房間的腳步又後退出來,吃驚地望著尉真。
「我們下午選了一堆烏龍跟包種,質好得要命,尉公子你不窨那些烏龍跟包種,那要窨什麼,總不會是下午茶行送你的那些紅茶吧?」那些紅茶據說是從哪裡進口的,味道跟台灣在地的差很多啊。
「就是要窨那些紅茶。」尉真點了點頭。
「為什麼?」花窨真是不敢相信。
「妳說呢?」
「我說?我說……」花窨沈默了會兒,還真的偏首思忖。「紅茶拿來當基底茶是稍弱了,基底茶弱……難道是為了顯花香?可是花香蓋過茶韻也不是好事,窨茶本來就講究花香與茶韻協調相合……」
「紅茶不建議回沖。」尉真淡淡地點她。
「啊,對,紅茶不建議回沖,所以只有一泡或兩泡,頭兩泡花味濃,茶韻就沒那麼重要了!」花窨想通了其中關節,拊掌而嘆,尉公子好聰明喔。
「是。」尉真旋足就要步入房間。
「等等啦。」花窨又一把拉住尉真。
「又怎麼了?」尉真有些不耐煩地揚眉。
「可是,為什麼要這樣啊?為了價錢貴一倍的花,反而去選比較不好的茶。」
「因為我是商人,茶行送的紅茶沒有成本,我搭配好一點的花,建議顧客不要回沖,花味濃、茶又銷得快,更何況,會買紅茶的年輕客層多,他們不像行家那麼講究茶韻,我只要搭配比較具有設計感的包裝,利潤自然好。」太想打發李花窨走的尉真,一口氣做了最詳盡的說明。
「可是……」花窨總覺得有哪裡怪怪的。
「煩死了,李花窨,妳到底要不要睡覺?明天一大早就要起床了,我還得開車回台北,妳不睡我要先睡了。」
「喔,好啦……晚安。」見尉真已經不想多談,花窨也不好意思多問。
「總之一切都因為我是個想賺錢的商人,就這樣。」尉真簡單地下完結論,回身入房。
「不對啦!」在尉真房門關上的前一秒,花窨再度拉住尉真手臂。
「李花窨,妳最好是要說什麼重要的事,否則我會讓妳知道我一點也不介意打女人。」第幾次了?她煩不煩?尉真的右眼又危險地瞇了起來,雖然他絕對不會打女人。
「好啦好啦,等我說完你再打。」花窨又想摀肚子又想捂臉,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先護哪裡,最後索性遮住眼睛,一句話說得飛快——
「尉公子,我覺得,烘茶師五感都要比別人強,嗅覺、味覺、觀察力都得過人一等,因為這樣,所以比一般人更為纖細敏感……」
「所以呢?」尉真把她遮住雙眼的手拿下來,涼涼地瞪著她。
「所以不對啦,雖然我現在還想不通,但是,尉公子你用次等茶一定不是只為了賺錢而已,一定還有什麼別的原因吧?因為你是個好烘茶師,所以不會只為了要賺錢,就——」
「能被江南第一稱讚是個好烘茶師,我還真是榮幸。」尉真涼淡的口吻聽來真不知是褒是貶。
「哪裡、哪裡,快別這麼說。」花窨馬上得意了起來。
「江南第一,妳說完了沒?」
「說完了。」
「那我可以揍妳了嗎?」
「晚安。」砰!花窨的房門瞬間被關起來。
眼前的景象太滑稽,尉真實在沒辦法阻止自己笑出聲來。
烘茶師五感都要比別人強。
好似曾相識的一句話……
「笨蛋。」尉真看著那扇闔上的門扉,唇邊很愉快地揚起一道迷人弧線。
其實,某些時候,她還挺可愛的。
※※※※
烘茶師五感都要比別人強。
烘培茶葉,需要茶葉、爐火、天候,三者互相配合。視外在條件適時調整爐火,舌尖嘗出細致微小的差異,精準掌控氣溫天候的變化,確保茶湯的品質,這便是烘茶師的價值所在。
「阿真,你要不要來當烘茶師?」當年,發掘尉真能分辨出各種茶葉香氣滋味的師傅李伯伯,突如其來地這麼問他。
「我?」那時在賭城裡擔任賭場圍事的尉真,對於這個提議感到不可置信。
「你的嗅覺比一般人敏銳,味覺也比一般人精準,你相信李伯伯,李伯伯我不會看走眼的,我連續來了七天,你連我身上的沈香味道都分得出來不同,就連我帶來的茶,第一泡與第二泡的細微變化你都能輕易分辨,阿真,你會是個很好的烘茶師,你相信我,別糟蹋了你的天賦。」
「可是……」一直很想脫離賭城這個複雜之地的尉真還來不及反應,他當時的女朋友喬琍倒是先跳出來發話了。
「李伯伯,當烘茶師有什麼好?茶葉是老年人在喝的,一個月能賺多少錢?再怎麼賺錢,會比阿真在這兒一個月賺得多嗎?」喬琍毫不留情地道。
「長長穩穩的一份工作,總比在這兒大起大落、浮浮沈沈的好,這兒出入人口複雜,倒不如跟我回台灣,安安定定地待下來。」
「李伯伯,謝謝你的好意,可是我在這裡,欠的不只有金錢債,還有人情債,我——」若不是為了還清父親為人作保積欠下來的大筆債務,他又何必來到這裡討生活?
「李伯伯是什麼人物,你若是下定決心,我通通替你擺平。」李伯伯豪氣干雲地道。
金錢債、人情債、穩定的生活……尉真遲遲無法作出決定。
思忖了一段時間,糾糾纏纏了一段時日,沒想到最後先與他斷捨離的,卻是最不看好他的喬琍。
「阿真,你究竟在想什麼?你怎麼會相信那個糟老頭的話?雖然李伯伯人脈廣,在這裡大家都要賣他幾分薄面,但是當烘茶師真的沒有前途,你回台灣絕對不會比現在過得好。錢雖然不是萬能,但是沒有錢卻萬萬不能,你當初不也是因為這樣,所以才來到這裡的嗎?你若是堅持要回台灣,那我們不如先分手。」
「不對,琍,妳聽我說,我……」
尉真還沒來得及對喬琍說上一句話,畫面登時一轉,又變成李花窨的臉。
「尉公子,我當然知道錢很重要,但是你也很重要啊。」
「尉公子,我覺得,洪茶師五感都要比別人強,唉覺、味覺、觀察力都得過人一等……你是個好洪茶師,不會只為了要賺錢,就——」
「尉公予,你的蠱藏在哪裡?」
蠱?什麼蠱?尉真低頭望向自己的肚子,他的肚腹上爬滿了滿滿的蟲……
夢。惡夢。
尉真渾身冷汗地從床上驚醒,有些狼狽地擦掉額角的汗,過了幾分鐘之後才從方才那個惡夢中真正回神。
一定都是因為李花窨在他睡前跟他胡言亂語,他今夜才會作如此詭異的夢……早知如此,他剛剛應該真的揍她兩拳的。
他有多久沒想到喬琍了?還有那段被債務追著跑、生活圈複雜的日子?
尉真隨手抹了把臉,抬眸望了望窗外,又低頭看了看腕表,凌晨四點,睡不著,索性就起床吧。
他才幫自己泡了壺梔子烏龍,隨便看了會兒電視,茶喝不到半杯,便聽見隔壁房間傳來聲響,門口有一串刻意放輕的腳步聲經過。
誰?李花窨?她這麼早起床?有可能嗎?
尉真打開房門,便看見李花窨的背影鬼鬼祟祟地消失在廊道轉角。
還真的是她?她這麼早起做什麼?尉真披上外衣,想也不想地跟出去。
夜來香。
花窨蹲在院子裡的幾株夜來香前,低頭不知正琢磨著些什麼。
尉真遠遠望著李花窨若有所思的神情,方才夢境竄上心頭,想起她那句他比錢更重要,心中一蕩,一時間竟覺她此時的身影有種出塵的脫俗感。
她一頭烏黑如緞的長髮依然用著那支白玉簪鬆垮垮地綰在腦後,額前、頰邊皆自然地垂著幾綹青絲,露出一截白皙優美的頸子。
他掌中曾握過李花窨的軟滑秀髮,長及至腰的黑髮,令他心口不禁泛起一陣異樣騷動,很想知道她那頭緞般青絲撩在身上會是怎樣的觸感?又會掀起怎樣的顫慄?
她的五官原就古典雅致,小巧臉龐上鑲嵌著的一雙丹鳳眼秀美非常,而身上穿著的水墨荷花圖樣的無袖短洋裝,更添了她幾分瑰逸風情。
若不是她適合,他當初也不會在百貨公司裡淨是為她挑選這些中國風服飾……
怪了,是因為方才那個怪夢的緣故嗎?尉真現下看著李花窨的恬靜身影,想到她全身上下都是他挑選的衣物,竟有種口乾舌燥之感。
那套典雅的中國風洋裝之下,裡頭躲著的是成套的大膽性感內衣……
莫非真是蠱蟲作祟?否則他為何心跳無法持穩?
「李花窨,妳在幹麼?」尉真斂色正神,站在花窨身後,話音無波地喚。
「啊?尉公子?」花窨嚇了一跳,站起身時,手中香花落了滿地。
「妳偷人家的花?」尉真擰眉看著那一地夜來香。
「不是啦!這是原本就掉在地上的,我沒有偷摘,真的。」花窨連忙撇清。
「妳半夜不睡覺,跑來撿地上的夜來香做什麼?」
「還不都是尉公子你害的。」
「我?」尉真揚高了一道眉。
「就是你啊。」花窨說得理所當然。「我以前窨了好幾次夜來香都失敗,因為它香氣濃,怎麼都蓋掉茶韻,我用包種跟烏龍都覺得不夠好,你今天提到紅茶之後,我突然想,也許窨紅茶是個好方法,左思右想,翻來翻去,窗邊又一直有夜來香味飄進來,我一直想一直想,想到根本睡不著,尉公子,你能想到用香氣濃的花窨紅茶,實在是太有才了。」
「妳想窨夜來香想到睡不著?」真是不可思議,尉真不敢相信地問。
他一直以為這是他獨有的症狀,所以他的住所才無法與工作室分開,沒想到她也是……
「是啊。」花窨點了點頭,隨即想起了什麼,又納悶地問:「那尉公子你呢?你半夜不睡覺,跑來看我撿地上的夜來香做什麼?」
「還不就是妳害的。」尉真也學她這麼回。
「我?我怎麼了?」
「就妳說什麼蠱不蠱——」尉真話說到一半,又覺他真是頭殼開始有洞,他跟李花窨說這個做什麼,連忙改口道:「想窨夜來香的話,帶些回去試試吧。」
「可以嗎?這不是拿來賣的花耶,可以帶回去嗎?」
「跟主人照會一聲,他們不會拒絕的。」尉真說得胸有成竹。
「為什麼不會拒絕?尉公子,你和這對主人夫婦交情很好嗎?」花窨疑惑地問。
「是不錯。」
「既然這樣,為什麼他們花還賣你這麼貴?」繞來繞去,話題又繞回他們睡前討論的原點,可見花窨真的很介意這件事。
沒辦法,她從前好歹也當了許久的窨茶作坊管事,總有些職業病。
「他們養地養了許久,這幾年才轉成有機栽培,花的產量不大,價格自然會高一些。」
「有機栽培?」花窨完全聽不懂,她那裡哪有這種東西?
「總之,這兒的主人,他們耗費了許多成本與精神,培育出來的花和土都比較健康,我願意為了比較健康的東西付出比較多金錢。」簡單的說就是這樣。
尉真只當李花窨是與現實脫節,所以才不知道何謂有機栽培,並不想逐項解釋。
「所以,為了健康的花,得壓低基底茶的成本來平衡?」
「是。」
花窨盯著尉真,偏首想了想,似懂非懂。
花跟土都比較健康?這樣聽起來,好像尉真做的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應該是這樣吧?應該是。
「所以,說了這麼多,尉公子你就不只是為了賺錢而已嘛。」花窨很快歸納出了這個結論。「看吧,我就說,尉公子你是一個好的烘茶師,不是只想賺錢的商人。」
「妳在樂什麼?」尉真不解地盯著她。
花農了解土地,他了解客戶,彼此互相配合,找到提高合理售價的方法,產品能賣得長久,土地資源也不會很快就枯竭。
但這關李花窨什麼事?她為了這個高興什麼?
「樂……當然是樂烘茶師五感皆強,纖細敏感沒壞人啊。我就知道我沒看走眼,尉公子你不只是用錢買不到,而且是千金不換、價值連城,總之,你下次別再為了炸什麼片的集團罵我啦。」花窨說著說著,又開心地笑了起來。
怪了,同樣是烘茶師,在喬琍心中一文不值,在她眼中卻是過人一等。
為什麼?就因為她也是個烘茶師,她愛花、懂茶,和他一樣,為烘茶師這個身分感到驕傲。
她說他比錢重要,說他千金不換、價值連城,她還說,他比一般人更纖細敏感……
原來,只要遇到一個知音人,心就會瞬間變得柔軟。
就算她喜歡角色扮演,偶爾言行怪異,但,她懂他的茶心,明白他對茶葉的堅持、對花朵的喜愛,與對土地的長情。
「喂,江南第一。」
「什麼?」
「妳不是說,烘茶師五感比別人強嗎?」
「是啊。」
「過來聞聞看我剛喝了什麼。」
尉真指了指自己的嘴,花窨不明所以地盯著他,過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
「啥?哪有這樣試的嘛,以前師傅考茶也不是這樣的。」花窨出言抗議,這也太難了吧?
「快。」尉真向她招了招手,唇邊勾著若有似無的淺弧。
想,再與她再靠近一點,卻又不願主動走近。
「考試?聞出來了有什麼好處?」花窨前行的腳步頓了頓。
「一箱暖暖包?」她看起來很喜歡暖暖包的樣子。
「好。」花窨開心地靠近尉真。才走近幾步,又實在對於尉真高她接近一個頭的身長不太滿意,伸手拉他。「你蹲下來一點啦。」
「這樣行嗎?」尉真微微俯身。
「可以。」花窨稍微踮腳,鼻尖在尉真唇際努了努,好認真地嗅聞。在一箱暖暖包的強力誘惑之下,她對於兩人如此近的曖昧距離絲毫無所覺。
尉真睞著她專注的小臉有些哭笑不得,他的男性魅力真是有待加強。
她好香,她渾身夜來香氣息,聞著竟令人有些頭暈、頭重腳輕。
「窨茶?烏龍?」花窨嗅出些端倪來了。
「是。」尉真點了點頭。
「玉蘭?」
「不是。」
「怎麼會?很像玉蘭味兒啊,一定是這裡太香了……尉公子,你再說句話試試。」花窨又更湊近了尉真一些,秀氣的鼻尖幾乎刷過他唇畔。
「說什麼?」他眼前就是她嬌豔欲滴的嘴……尉真的幽深長眸瞇了起來,望著她的眸光比往常更深邃。
「說,就說我是江南第一。」花窨在他唇邊笑了起來。
「我是江南第一。」尉真不鹹不淡地道。
這麼近的距離,她的身體散發著一股專屬於女性嬌軟的馨香,只有他知道他的呼息比平常急促。
明明周圍花香馥郁,早已分不出是茉莉還是夜來香,他卻能清楚分辨出她的氣味。
烘茶師的確五感皆強,而她是那朵最濃豔之花。
「不是,是我啦。」花窨佯怒跺腳,在尉真唇邊又笑又聞,最後又高興地說:「我知道了,尉公子,是梔子對不對?梔子烏——」花窨最後一個字的話音在尉真嘴裡被吞沒。
自制力到此結束。
尉真猛然扣住李花窨後腦,不由分說地吻住她。
他想嘗她,如此而已。
花窨睜大雙眼,所有的視線被尉真遮蔽,有些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唇上傳來的觸感既強悍又溫暖,有梔子烏龍溫厚安定的味道,卻混入了尉真獨有的男人氣息,她微微動了動身子,想後退一些,尉真一雙大手卻不願放,令她無路可退。
花窨微愕啟唇,總覺得該說些什麼,半點距離都還拉不開,半個字都還說不出口,卻反而迎進尉真更猛烈的糾纏。
唇間探進來捲裹她舌的男人攻勢猛烈,緊扣她纖腰的力道霸道不容掙脫,將兩人早已十分靠近的距離拉得更緊貼密合,令她雙腿發軟。
她髮上玉簪墜地的聲響清晰可聞,如瀑長髮一瀉而下,眼耳口鼻手感受到的全是滿滿的尉真,就連一個念頭的縫隙都容不得。
五感皆是他,她被動地吞咽他、感覺他,在他的帶領之下,嘗遍他口中梔子烏龍的氣味。
好像……只能,傻傻地任由他擺布。
為什麼呢?
蠱嗎?是蠱吧?
她心跳得比平時快,兩頰潮紅,卻不討厭這樣的感受,甚至還有點喜歡?
尉公子的氣味,比她想像中的更柔軟更好聞……
花窨軟軟地閉上眼,被掠奪的同時也心甘情願交出自己。
她就像當時去醫院途中,在路邊看到那些男女一樣,大膽且赤裸的親吻。
周遭花香馥郁,而尉真口裡茶香襲人,梔子烏龍的香氣,是他纏吻的氣息。
滿身芬芳。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5-2-21 09:07 PM
第六章
「好了,準備吃早飯吧,早飯吃過就要收茉莉了,茉莉傍晚會開。」
結束了長長的親吻,花窨尚在頭重腳輕,感覺足跟踩不到地,尉真卻淡淡地拋下這句,攏了攏花窨頰畔的黑髮,為她撿起落地的髮簪,轉身便走回主屋。
呃?
花窨呆立在原地,怔愣地望著尉真背影好半晌,發傻的腦子遲遲沒有恢復運轉。
茉莉傍晚會開?她當然知道茉莉傍晚會開。
花全開了就不能窨香,所以還要估算開車回台北的路程,把握時間,分秒必爭,可是……
就這樣?那剛剛那個甜蜜又令人腿軟的吻呢?
就這麼不著痕跡地被打發掉了嗎?尉公子怎麼完全跟個沒事人一樣?
什麼嘛……就算她是個早以為自己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來到這兒更沒人可以為她托媒說親,但也不能這樣啊。
還是,是她搞錯了?在無奇不有、無事不怪的台灣,什麼親吻啥的都是浮雲,是她太大驚小怪了,這根本不值得在意?
相較於尉真的氣定神閒,她怎麼顯得這麼氣急敗壞?
花窨越想越不明白,所以,她決定發憤圖強,回到台北之後,一定要好好惡補她遇到炸片集團時,尉真叫她看的那什麼電視,好好觀察那些什麼新聞。
於是,數日後,氣急敗壞的人變成尉真了。
「李花窨,這是什麼東西?!」尉真的書房內傳來一聲難得的暴吼。
「什麼什麼東西?」尉公子今天怎麼這麼不優雅?
花窨不明所以地走入尉真書房,看了看尉真手指的方向,再輕快不過地笑出聲來。
「這個喔……很可愛吧?是滑鼠專用的被子。」花窨走到滑鼠旁邊,摸了摸那套包覆在滑鼠上的小棉被與小枕頭,很開心地介紹。「這很棒吧?底下有發熱板,可愛實用得不得了,尉公子你的電腦桌正對窗戶,晚上用電腦時有風會吹進來,蓋上被子手就不會冷了。」
「哪裡實用了?」尉真一邊抱怨,一邊將手伸進去那套莫名其妙的被子裡,想把滑鼠拆出來,結果手一探進去就被靜電電到。
大熱天被靜電電到,就跟李花窨買了這詭異的東西一樣不可思議。
尉真眉頭皺得更深,也更想殺人了。
「咦?尉公子你怎麼了?」花窨看著尉真瑟縮了一下,手又連忙從小被子裡抽出來的動作,也不解地將手伸進去摸了摸。
很好、很暖,沒事啊。
李花窨沒事,只有他被電到,讓他心情更鬱悶了。
「把這收走,我不需要這種東西。」尉真面無表情地道。
「什麼嘛?我又不會用電腦,這是買給你的,而且,這暖呼呼被子只有五百組,我打好多次電話才打通搶到的,你怎麼說不要就不要?」尉公子實在很不識貨啊。
「什麼搶到?電視購物?妳不是沒有提款卡跟信用卡?」尉真習慣性的揚高了左眉。
「有貨到付款啊,尉公子,你很跟不上時代耶。」花窨說得理所當然。
他跟不上時代?他?
尉真瞪了頭上還插著髮簪的李花窨一眼,正想碎唸她的髮簪才是真正的過時,卻又再度發現她的頭髮沒有吹乾。
「又不吹頭髮?」尉真的右眼瞇了瞇。
「我不要吹,不要不要啦!」她認得尉真這個表情,正想拔腿就跑的花窨被尉真一把攔住去路。
「吹頭髮?打針?」二選一,很簡單。
一槍斃命。花窨的小臉蛋瞬間垮下來。
「……吹頭髮。」花窨乖乖拉了張椅子坐下,將吹風機遞給尉真,一副要上死刑台般地閉眼摀耳。
真是,她家事窨茶一把罩,怎麼就獨獨害怕吹風機?
尉真本來不想理李花窨,但是轉念一想,又念及她若生病,到時又要在醫院上演你追我跑的戲碼,只好無奈地接過吹風機,將她頭上那根白玉簪拿下,隨手一放,洩憤似地往她頭上一陣胡亂吹。
「哎喲!不要亂撥啦,這樣頭髮會打結嘛。」花窨揮了揮手,一陣抗議,接著又被吹風機聲音嚇得連忙摀住耳朵。
「不這麼撥怎麼吹得快?妳從小到大都不吹頭的嗎?還是,妳頭髮這麼長,都去外頭讓美髮師洗?」才能保養得這麼柔順滑亮,觸感纏人,他摸著吹著,竟有些捨不得放。
想起他上回吻她的時候,她頰畔的髮撩得他好癢,每一次的變換角度,都是十足的惑人心神。
他吻過她,她的味道很好,吻過她之後,慾望似乎來得比所知的情感更猛烈……尉真有點不想承認,他為這個怪異卻懂茶的李花窨感到有些許心動。
他時常看著她在烘茶提香,想吻她的念頭出現得越來越頻繁,可同時也越來越不想正視。
他,為了這個奇怪的,有cosplay癖好的江南第一?
別鬧了,這很蠢……
「我就不喜歡吹嘛。」花窨沒有直接回答尉真的問題。
她來的地方哪有吹風機這種恐怖的東西?
可是,她又不知道該如何對尉真說明。
他會相信她是失足掉進蓮池就來到台灣的嗎?又會不會對她誤打誤撞在他家裡當管家這件事生氣呢?這一切完全就是一場誤會,但……
算了,什麼都先別想了,反正短時間之內也不會有答案。
花窨轉移話題,又接著說道:「還是,我去剪短一點好了,我看路上的女孩子,頭髮都沒有留這麼長的——」
「不准。」尉真答得飛快。
「啊?為什麼?」
「就是不准。」他喜歡。
「什麼嘛,為什麼我的頭髮要給你管、我的內衣也要你來選?你又不——」
「我又不怎樣?」
「……算了,不說了。」花窨看著尉真倏爾垂眸,面紅耳赤,硬生生將那句「你又不喜歡我」吞回去。
經由這些日子以來的電視惡補,她知道男女之間有告白示愛、交往約會、求婚成親這些事,但是,也有什麼性伴侶、情侶分手,續弦再婚這些事,而她與尉真之間,除了那個好像只是一時興起的親吻之外,什麼也沒有。
她想,尉真親完她之後,除了茉莉會開花之外,什麼話都沒對她說,沒告白沒求愛,待她的態度也與平時無異,絕對不可能是喜歡她。
可是,他不喜歡她,又何必要吻她?
那她呢?她又喜歡尉公子嗎?
她很依賴他,也不討厭他,甚至時不時回想起他們之間那個甜蜜的吻。
她有時望著尉真,想起自個兒奇怪的身分,總要忍不住患得患失、胡思亂想。
害怕有一天若突然回去作坊了,再見不到尉真,心中會感到失落;也害怕有天,尉真若知道該來他家當管家的人不是她,要對她發脾氣。
她心裡頭七上八下,越想越亂,只好趁還沒離開時為他多做點事,看到什麼有趣實用的東西就想為他買,想對他好,想多陪他一點,這樣就算是喜歡他嗎?
這些問題對從沒談過戀愛,更沒有過心上人的花窨來說,實在是太複雜也太難解了,困擾到令她越想頭越痛,就連上次跟茉莉花農夫婦要來的夜來香也再度窨失敗了。
見李花窨不知道在胡思亂想什麼,遲遲沒有接話,尉真為她吹好了頭髮,將吹風機塞還給她,提步走往烘焙室的方向。
「不說就不說,把妳的滑鼠枕頭被子收回去,別再亂買了。我得去忙了。」
「忙?上回帶回來的茉莉提香都提好了,現在就靜置等除火味而已,你還要烘什麼茶?我可以幫忙嗎?」花窨一怔,不解地問。
「做妳自己的事就好,別管那麼多,沒重要的事別進來叫我。」尉真橫了她一眼,顯然不想回答她的問題,繼續往烘焙室走。
「……」看,這人這麼無情,怎麼可能喜歡誰嘛?花窨悶悶地想。
她走回電視前,莫名跟自己嘔氣,盯著購物頻道準備大買特買,電鈴卻在此時響了。
誰啊?快遞?今天早上收過了。掛號?郵差今天也來過了。
尉公子沒說今天會有客人……管他的,既然尉真說不要吵他,先開門再說吧。
花窨才將屋子裡頭那扇木門打開,就看見門外那位嬌豔欲滴且活色生香的大美人。
大美人一頭栗色的波浪長鬈髮好浪漫好有風情,臉上妝化得好精緻好美,一襲紅色洋裝領口開得好低,幾乎有大半個胸部露在外面。
然後她的上圍好豐滿,皮膚又白,看起來很嫩很好吃,就連同為女人的花窨,也沒辦法將眼光從她身上移開。
活色生香的大美人與花窨對望了一眼,沒想過來應門的會是個女子,也很明顯地怔了一怔。
「妳好,我找尉真。」原來大美人不只人美,就連聲音也是嬌滴滴的,好聽得很。
「尉真他……呃……」尉公子說沒有重要的事不要叫他,那眼前這個大美人是不是有重要的事,她怎麼知道嘛。
「他現在在忙,請問妳叫什麼名字?我進去通報他一聲,再——」
「我是喬琍,是尉真從前的女朋友,那妳呢?妳又是尉真的誰?」喬琍笑著問話,一句話說得坦蕩,如此直率的態度配上一臉明媚笑容,竟不令花窨感到討厭。
「我是花窨,是尉公子的……呃……」管家?朋友的女兒?家中食客?還是員工?花窨盯著喬琍漂亮且妝容精緻的臉,一時間竟回答不出來。
「管家。」突然從花窨身後出現的尉真適時為她回答了這個難題。
「呃?對!管家、管家……」花窨仰頭望著尉真毫無波瀾的俊顔,口中跟著附和,心中卻感到怪怪的,好像有些不高興又有些失落。
對,管家,就算她與尉真之間有個莫名其妙的吻,但她只是個管家。
原來,尉公子從前還是交過女朋友的,他不是無情,他只是不喜歡她……
「阿真?好久不見了。」喬琍的臉從花窨肩後探出來,因為看見尉真,臉上的笑容更好看了。
「怎麼找來這裡的?」尉真望著好幾年沒見面沒連絡的舊情人喬琍,有些搞不清楚她怎麼會有他的地址。
「我請爸爸的手下幫我找李伯伯,你也知道,李伯伯在賭城人脈還是很廣,雖然費了好多功夫,但是——」
怪了,喬琍找得到李伯伯,就他和李花窨找不到?
念及了喬琍父親病重的消息,尉真對於喬琍來訪一事雖有訝異,倒也沒打算將她拒於門外。
「進來再說吧。」尉真為喬琍拉開了大門,又轉頭對花窨吩咐道:「幫客人倒茶。」
「啊?倒茶?呃,喔,好。」花窨呆愣了會兒,才回身跑開。
對嘛,她是管家,幫客人倒茶本來就是應該的,她在發什麼呆啊?怎麼人傻傻的,胸口悶悶的,就連手腳也不俐落了?
「她是誰?真是管家?」喬琍在玄關處脫了鞋,神秘兮兮欺近尉真,饒有興味地問。
「說吧,妳今天來有什麼事?令尊還好嗎?」尉真並沒打算回答喬琍的問題,但他的閃避卻令熟知他的喬琍更加了然於心。
「管家的問題先放過你,我知道絕對沒有這麼單純,至於我來找你的原因,只能說,阿真,多年不見,你還是這麼聰明。」喬琍笑了笑,臉上的笑容又瞬間消失,雙肩一垮。「就是為了爸爸的事來的。」
花窨端了托盤茶具來的時候,尉真眉頭深鎖,正靜靜聽著喬琍說話。
他們兩人並肩而坐,並不像一般朋友坐在對面,而花窨的靠近中斷了喬琍的說話,兩人的眸光頓時落在斟茶的她身上,周遭一片靜謐沈默,令花窨感到十分不自在。
她就像個外人,打擾了尉真與喬琍交談的興致。
「有糖嗎?」花窨正要離開前,已經啜飲了一口茶的喬琍突然出聲。
「啊?糖?」不知道喬琍是在向誰問話的花窨訝異回首。
她沖的已經是很甜的蜜香烏龍,喬小姐還需要加糖?
加了糖,茶韻就不見了,怎麼喝得出蜜香的雍容華貴,又怎麼嘗得到烏龍的風姿婉約……花窨的眉頭隱約皺了皺。
「去拿糖。」彷彿知道她在想些什麼的尉真開口說道。
「……好。」花窨看起來很不情願。
花窨一個皺眉,尉真就知道她在琢磨什麼,若不是尉真有將她放在心上,才不會將她的細微表情看在眼裡。
說是管家,騙騙外人就算了,想騙與尉真交往過好幾年的喬琍大小姐,就算了吧,喬琍心中這麼想。
「不要糖,阿真的嘴也可以喔。阿真的嘴永遠都是甜的。」喬琍望著尉真與花窨,惡作劇的念頭陡生,偏首便猝不及防地吻了尉真的嘴,唯恐天下不亂的視線落在花窨臉上,舔唇動作十足性感。
「胡鬧。」尉真把喬琍拉開的時候,花窨已經一溜煙不見了。
「她會哭喔,打賭。」喬琍很愉快地說。
「妳好像是來找我借錢的?」尉真揚了揚手中支票,很危險地回。
「嚇嚇她就算了,我才不怕你。」喬琍嘟了嘟嘴。「阿真,不如,當不成情人,我們當床伴吧?我的身體一直很想你……」喬琍靠近他,露了大半在外頭的雪白胸脯幾乎貼上尉真胸膛。
「糖在這裡。」送糖送得很不是時候的李花窨再度撞見這一幕,匆匆將糖罐往桌面上一放,假裝自己什麼也沒看到,一轉眼又不見了。
「故意的?」尉真望著李花窨消失的方向緊皺眉頭,將身上的喬琍拉開。
「謝禮。看在你借了我五十萬的分上,沒人推你一把,你永遠不需要戀愛。」喬琍接過尉真手中的支票,吻了支票一下。
「妳胡鬧的個性真是數年如一日。」尉真淺嘆了口氣。
「過獎。」喬琍又喝了蜜香烏龍一口,一張漂亮明豔的臉再度皺成一團。「我真的喝不慣茶,她剛剛皺眉頭,是因為我加糖糟蹋了茶葉是不是?」
「是。」尉真毫不留情地道。
「好吧好吧。」喬琍打開糖罐的動作一頓,又將蓋子蓋回去,別有深意地道——
「就像我不適合你,也別勉強在你裡頭加糖,白白糟蹋了你一樣……阿真,直到現在,我還是認為錢是最重要的,你看我現在……沒錢是萬萬不能,我爸他……」她只是看走眼,原來,在尉真手裡,就連被她看輕的老人茶葉也能讓他搞得風生水起。
「別擔心了,令尊沒事的。」尉真拍了拍喬琍的肩。「若還是很困難,妳儘管開口。」
「我不會永遠都這麼困難的,這錢我一定會還你。」喬琍說得自信滿滿。她可是喬琍大小姐,不會讓自己落魄太久的。
「我知道。」尉真唇角微勾,頷首。
他難得的笑容令喬琍伸手捏了捏他的臉。
「真是可惜了你這麼俊的一張臉,這麼好的體格,不拿來當床伴好浪費……好了,我走了,快去哄你的小管家,若是她不能滿足你,再來找我,大小姐我免費為你服務,好嗎?」
「好妳個頭。」尉真沒好氣地睨了喬琍一眼,聽著喬琍故作輕鬆的笑聲一路離開。
舊情人就是舊情人,縱使退不回去情人的位置,但還有相知一場的道義。
他相信,自尊甚高的喬琍若不是被逼得走投無路,也不會輕易來請他幫這種有損尊嚴的忙,他覺得他應該幫喬琍的忙,只是……謝禮?
李花窨人呢?她又去電視購物了嗎?
尉真走到電視前尋了會兒,其實也說不明白他尋李花窨的理由是什麼。
只覺得不想讓她誤會,應該跟她解釋清楚,可是,這麼想的同時,其實就已經彰顯了他的太多在意。
他在意她……甚至,或許,還有點喜歡?
他想,他不只被下了蠱,腦子也破了一個大洞,他比自己所想像的還喜歡這位怪異的江南第一……
尉真信步踱到烘焙室前,終於在裡頭看見李花窨的身影。
見她看著工作桌上的夜來香,尉真俊顔先是一赧,很快地便歸於平靜。
他知道她窨夜來香窨失敗了,所以又拎了一袋夜來香回來,想趁她不注意時,用現有的茶胚窨好,好好給她個驚喜,沒想到他都還沒弄好,就被李花窨發現了。
可惡的喬琍……
「妳在做什麼?」尉真不疾不徐地走到花窨面前,聲調無波地問。
「看夜來香。」討厭,尉公子沒事進什麼夜來香,害她想接手窨茶又窨不下去。
想到她與尉真之間的吻,又想起方才撞見的尉真與喬琍的互動,胸口悶得厲害,心情很不好,手邊遲遲無法動作,只好一直站在這兒發呆。
「用看的就能入茶嗎?」尉真冷冷地問。她好歹也拿起來聞一下,這袋夜來香他選了好久。
「你管我。」花窨賭氣地別過臉,又轉頭問道:「喬小姐走了嗎?你怎麼有空來找我麻煩?」花窨沒發現她這句話裡隱含了太多酸味。
「我沒有找妳麻煩。她回去了。」尉真看著她不知道在生什麼氣的臉,心情很好,唇角微揚,眸中帶笑,難得放軟的英俊臉容迷人得不可思議。
「她是我從前的女朋友。」尉真再度說明了一次。
「我知道,喬小姐已經說過了。」哼。
「我們已經很多年沒有聯絡了,剛才那什麼床伴,她是開玩笑的。」
「喔。」花窨手中有一搭沒一搭地撥著那堆半開的夜來香。
尉真幹麼跟她解釋這個?她又為什麼因為尉真的解釋有點開心?
這還用問為什麼嗎?其實,她喜歡尉公子,除了依賴,也有喜愛……不知不覺間,她好像已經喜歡他喜歡得太多……
「妳有什麼問題要問我嗎?」尉真倚著門框問花窨。
他瞇著眼睞她,臉上慵懶帶笑的表情十足男人味與性感,牛仔褲下包覆著的一雙長腿,修長好看得令花窨好想打他。
「喬小姐人很漂亮,性子也很討人喜歡,雖然她喝茶要加糖,可你們……你們當初為什麼要分開?」花窨真的問了。
「個性不合。」尉真雲淡風輕地帶過。
什麼嘛,這種不負責任的回答,有答跟沒答一樣啊。
「我知道了,尉公子,你一定是因為以前被喬小姐拋棄,受到嚴重的心理創傷,所以現在心腸才那麼壞的。」花窨賭氣地說。
「妳別鬧了李花窨,我心腸不壞,就只是個性差而已。」尉真愉悅地揚高了一道眉。
「她的胸部快掉出來了。」花窨天外飛來一句,悶悶地指控。
「幹麼?妳羨慕?」尉真很認真地問。
「對,我羨——誰羨慕了?!」花窨抓起工作桌旁的篩網扔尉真,卻難得地扔出他一串低沈的笑聲。
她在吃醋,他竟對她是真的在吃醋這件事感到如此高興。
「過來。」尉真朝花窨勾了勾手指。
「才不要,剛剛那壺蜜香烏龍我泡的,我不用聞就知道了。」花窨後退了兩步。想再騙她一次,故技重施,門兒都沒有!
「妳不過來我就自己過去了。」尉真再度危險地瞇了瞇眼。
「隨便——」你。花窨最後一個字都還沒說完,人高腿長的尉真便已經欺近她身旁,紅唇遭劫,怎麼掙都掙不開。
「你、你……討厭欸!」花窨猝不及防地咬了他一口。
「女人說討厭的時候,通常都是喜歡?」尉真放開她,調侃似地問。
「才不是呢,我說討厭,就是真的討厭。討厭討厭討厭!你去找那個喬小姐,不要來欺負我,反正我只是個小管家,我——」
「小管家,說妳在吃醋。」尉真捏住她的下顎,嗓音低沈,一雙性感好看的薄唇眼見又要欺上來。
「我沒……我不……」花窨急著否認,每一個斷句處卻都被尉真更黏纏強勢的吻封堵,逃也逃不得,躲也躲不掉。
「討厭死了,尉公子你個性真的很差耶!」花窨氣起來,更加用力地回吻尉真與啃咬他,一副非要與他爭出高下的模樣。
尉真很難得地放聲大笑。
「李花窨,跟我上床。」尉真在她耳邊的嗓音濃郁低啞,幾乎就要令人腿軟。
「呃?什麼?」慢了好幾拍才反應過來的花窨不可思議地嚷道:「哇啊!好可怕!尉公子你究竟在說什麼?」
「說好。」尉真濃烈的視線糾纏著她。
「什麼嘛……哪有人這樣的?為什麼?」花窨邊抗議邊問。
「因為我想。」尉真輕撫了撫她臉頰,將她頰畔的髮勾到耳後。「我想要妳。」
「我、我我……」這也太、說得太直白也太羞人了吧?花窨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太快了?」尉真舔了她近在唇畔的耳垂一口。
「呃?也……好像是,又好像不是……」這叫人怎麼回答?她她她……
「不願意?」尉真吻住她早已紅透的耳垂,放在她腰上的大掌暗示什麼似地撫揉輕捏她,輕易逗惹出她一串細碎喘息。
「沒有……我……」不願意嗎?也不是,否則她為何現在不將尉真推開?
她是知道這兒民風開放,也曾不經意在電視上撞見過不分時段,二十四小時播出的情慾頻道。她喜歡尉真,可是她……
這一切都太快也太吊詭了,但,她來到這兒本就是一件吊詭之事。
她當了二十六年只會烘茶的老姑娘,在這陌生之地,如此放縱一回,徹徹底底地離經叛道,應該也不要緊吧?
她喜歡尉真這麼碰她摸她……
「我不會……」最後,花窨拉住尉真在她腰側游移的手,說話的嗓音聽來可憐兮兮的。
「我教妳……」尉真反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邊吻了一口。「說好。」尉真再度低啞地命令,唇邊彎起的微笑弧度越來越明顯。
「……」怎麼這樣嘛?這麼害羞的事,一直要她說……花窨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快燒起來,就快要招架不住了。
她赧極垂顔,視線被尉真完全遮蔽前,耳邊最後聽見的,是自己那聲微弱、幾不可聞的「好」,與身後拉鍊被拉下,整件洋裝落地的聲音。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5-2-21 09:07 PM
第七章
整張工作桌上的茶葉與夜來香被尉真撥到一旁,花窨被放躺到桌上,一連串的動作之中,兩片紅唇從沒能離開過尉真的嘴。
尉真的求歡正如同他性格中的寡言霸道一般,攻勢凌厲且毫不留情。
得到了花窨的應允,他的吻如上次般的強悍,只是揉進了比上次更多更赤裸的情慾,吻得花窨頭昏腦脹,就連一個念頭的空隙都容不下,完全無法思考。
她頭上的髮簪早就不知何時被拿下,一頭漂亮的青絲如瀑般披散在桌上,本就濃郁的髮香綴著旁邊的茶葉香氣與夜來香氣息,變得更加惑人心神。
他喜歡她的頭髮、喜歡她透著香氣的唇、喜歡她口中的味道,更喜歡她會烘茶窨香的那雙手。
尉真吻她古典迷濛的眼、吻她小巧秀氣的鼻,吻她無比芬芳的嘴,將溫暖濕燙的舌餵入她,強迫她吸吮,著迷似地聽著她無助吞咽他的聲音。
他說她不會,也真像全然陌生的模樣,有些不知所措,回吻他的動作怯生生的。她正在習慣他,一切都仰賴他調教……
尉真大掌撫過她耳朵、撫過她線條優雅的脖子、撫過她性感細緻的鎖骨,最後落在她飽滿圓潤的胸前,隔著那層薄薄的內衣布料撫揉她。
霧藍色的內衣,上頭繡著月桂葉圖騰蕾絲與網布,薄紗半鏤空的設計,頂端毫無襯墊,隱約可見她雙峰的最高聳點……這是他親自挑選的,大膽火熱的款式,比他想像中的更適合她……
「我想像過妳穿起來的樣子。」尉真掌心扣住她軟乳,指腹揉捏著她半露的乳肉與被薄紗包覆的蕾尖,兩眼直勾勾地望著她,眸中像有火焰竄燒,灼得花窨渾身發燙。
「我……」花窨掀了掀唇,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唇邊一直溜出某些無意義且羞人的低吟,教她很難為情。
她伸手想拉尉真令她喘息得越來越厲害的手,尉真卻單手扣住她雙腕,將她兩手箝制在頭頂。
尉真頭一低,啃咬她耳殼與頸項,舔吻她肩膀與鎖骨,一路吻至她胸前,將她乳往上推出內衣外,狠狠啣住她頂端豔蕾。
「尉公子……」花窨實在沒辦法阻止自己叫出聲音來。
他在咬她……他吻她、舔她、舌尖在她乳尖勾纏畫圓,他甚至還咬她……
肌膚生疼,沒來由卻湧出一陣快意,她白皙的乳肉被他留下點點紅印,被他吻得一片濕亮……
花窨胸前一涼,本就少得可憐的衣料被尉真脫下,與内衣同樣性感的小褲被他扯下了一邊,媚人至極地勾掛在她足踝上。
尉真分開她雙腿,將她線條完美的腿曲膝置放在桌沿,將自己矯健的身軀置於其中,令她極柔至美之處大敞。
花窨想併攏雙腿的動作被他輕易制止。
「再亂動我要綁妳了。」尉真習慣性的瞇起了右眼,出口語調沙啞低沈,唇角隱約帶笑的模樣十足迷人。
「你……很壞……」尉真的言語與如此姿勢令花窨又羞又惱,不自禁伸腿踢了尉真一腳。
尉真俯在她上頭低笑了起來。
他眼角有淡淡笑紋,平時總是不掀波瀾且隱含霸氣的深邃眸光柔和許多,唇邊勾起的微笑弧度既性感又優雅,光是這麼瞧著花窨,便能令她渾身發軟。
花窨感覺全身的血液好像都竄到下腹,在她身上放了一把逐漸猛烈的火。
「你一定是在哪兒下了蠱……」花窨再度悶悶地道。
「是正要下。」尉真捻了朵旁邊含苞待放的夜來香,在花窨還搞不清楚他要做什麼之前,便將那花苞從她鎖骨一路滾滑至她乳首,在她雙乳蓓蕾處輪番輕觸流連,惹出她陣陣嬌喘。
花瓣觸感細緻,而帶葉未綻的香花花苞厚實,隱約仍有堅硬之感,摩挲得花窨每一寸肌膚皆生細小疙瘩,渾身輕顫。
「知道夜來香的花語是什麼嗎?」尉真吻著她越發紅豔的頰與嘴,在她耳邊低聲道。
花窨搖了搖頭,感覺尉真將那朵未綻之花逐漸下移,滑過她肚臍、溜過她小腹、滾過她大腿內側,教她唇邊不斷逸出根本不能入耳的羞人呻吟。
下腹那把火越燒越燙,既疼且癢,令她難耐地扭了扭身子,卻又不知究竟想要些什麼,被他撩撥得徹徹底底。
「危險的快樂。」尉真吻著她唇,萬般誘人拋下如此一句。
莫怪他那天覺得站在夜來香畔的她無比撩人,他們立於如此催情的花旁……
尉真手中擰著的夜來香來到她雙腿之間,抵在她狹窄的入口,放蕩且羞人地撥弄著她腿間嫩瓣,時而用花苞頂端微尖處撩探她,時而用花瓣細緻處滾滑她,層層疊疊勾誘逗惹,引出她萬分纏黏的汁液、從沒領教過的情慾。
「尉公子……」花窨雙腿輕顫,伸手推他,開口喚他,仍是不知道自個兒想說些什麼。
「噓。」尉真吻住她,指尖一個勾纏,便將那朵未綻香花推入她,吞下她一聲小貓似的嗚咽叫喊。
如此幽狹,就連一朵稚嫩香花與一指幾乎不能容……
尉真光是想像等等擠入她時會被如何的絞緊,便已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快意。
他的手在她腿間持續輕捻慢燃,推進、撤出,力道每減一分又再重一分,旋轉、畫圈,不費吹灰之力找到她最敏感那一處,迫她發出更催情的呻吟叫喊。
「尉公子……」花窨手指扒梳至他髮裡,被他掀起的情慾高漲,渾身被強烈快感沖刷,軟乳不住輕晃。
她求饒似的低吟,墨黑的髮、白皙的乳、潮紅的入口之處與不斷流淌而出的汁液,形成一幅再豔情不過的風景。
尉真再也忍受不住,將那朵潤澤她腥甜之液的花蕾取出,伸舌舔了一口。
他如此放蕩的行徑羞得花窨耳面更紅,卻又不知為何因而感到更加興奮,乳尖變得更為紅豔挺立,腿間也更加潮潤。
「花窨,妳比花更甜……」尉真放肆地吻她的嘴,纏她的舌,大膽地將她的氣味也渡給她。
原始催情的味道,就像某些夜來香含毒,香味馥郁膩人,不能種於室內……聞過、嚐過,便要教人上癮,頭昏耳鳴。
尉真解開牛仔褲的金屬褲釦,將她雙腿勾於身後,指間在她極端誘人之處撥弄了一陣,接著便將自己蓄勢待發的昂揚之處沈穩且強悍地推入她。
痛……好痛!
強烈的尖銳感貫穿她全身,像被利刃無情地劈開,痛得花窨眉頭緊皺,眼角迸淚。
「疼?」尉真停下動作,安撫似地觸她臉頰,吻她頰畔。
花窨點了點頭,眸中一片水霧,身子抖顫得厲害,就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尉真不停地啄吻她臉龐,細碎的吻中全是疼惜,花窨疼痛感漸去,本以為疼痛就到此結束,沒想到尉真勁瘦的窄臀動了半圈,像似想將她撐擴得更開,毫無預警的衝撞而入,搗探得更深,硬生生逼出她一串眼淚。
「第一次總是疼的,早些習慣,就不痛了。」尉真壓住她的膝蓋,將她兩膝推至胸前,每回挺刺之前都如此磨人地畫了半圓,好令他進得更深,也更方便律動。
他真就這麼強勢霸道地在她裡面抽撤,猛烈汲取的攻勢毫不留情、變本加厲。
花窨緊咬住下唇,指甲深陷尉真肩膀裡,都不知道尉真究竟是疼她還是騙她?
這麼痛……難道真能習慣?但他們交合這麼緊密,卻又為她帶來某種自虐的滿足感。
他好燙,他的動作也令她好燙,他就在她裡面,他是這麼強悍、這麼性感,也這麼迷人……
花窨一陣暈眩,喊叫出聲,隨著尉真連續不斷的進擊,彷彿真沒那麼痛了,甚至還微微弓起身子,放浪地迎合他。
「好乖,學得真快……」尉真一隻手伸上來摸她盈潤的乳,一隻手探下去撥弄他們相連之處。
他深深地望著她,耳邊聽著她好可憐的喘息嬌吟,身下的動作越顯乖張凌厲,每一下衝刺狠撞都像想將她化為泥水,融成自己的一部分。
不知道撞擊了多久,快感一波波湧來,花窨的神智聚了又散,眼前一花,簡直就快抵擋不了。
尚未饜足的尉真將她抱下桌,令她軟綿綿的上身趴伏在工作桌上,抬高她臀,又猛然從身後鑿進她。
花窨的乳尖隨著他的動作不停顛晃,每一下觸到冰冷桌面的感受都是另一種折磨人的刺激,她又叫又喊,最後忍不住低聲哭了起來。
「再忍耐一下。」尉真往前捧住她低垂晃動的乳,偏首吻她的唇。
她披散而下的髮徹底掀起他滔天慾望,教他還捨不得放。
尉真一遍又一遍深掘鑿探她,在她胸前肆虐的手也絲毫沒放過她,她渾身都是他留下的深淺不一的紅痕,腿間氾濫的蜜液從大腿根處流淌而下……
「花窨,這是窨香……」直逼天堂的那個臨界點,尉真在她耳邊喃喃低語。
花窨早已無法言語,只能破碎地無意義的嬌吟。
是啊,這是窨香。
她的身體被他撕裂,也被他充實飽滿,像將花香窨進茶葉,她的氣味與他的交纏,沾染一身脫不去的情慾之氣。
尉真緊緊掐住她臀,狠狠的又抽送了幾下,才終於滿足地放了她,火熱飽滿的盈注她體內。
窨香,極樂之境,他與她在當中墜跌。
花窨迷迷糊糊睡了會兒,醒來的時候,尉真肘撐著床,正撥弄著她披散在胸前與肩膀上的黑髮,兩眼直勾勾地瞅著她。
「唔?我睡了很久嗎?」花窨揉了揉眼。
怎麼尉真已經醒了?他應該比她還累的……
想起他們方才在烘焙室裡大膽交合的行徑,花窨雙頰漸紅,腰間與股間皆是又痠又疼痛。
尉公子好野,個性真的很差……她被他折騰得全身骨頭都快散了。
「沒很久。」尉真的手指戀戀捲纏著她胸前的髮。「妳每天這麼早起,怎麼總是睡這麼淺?」
她每天都天色未亮時就開始打理家務了,之前南下時,她也因窗外花香睡不著。
「習慣了嘛,從前不早起的話,是要挨板子的。」花窨想也不想地回。
「妳是江南第一,誰敢打妳?」想起她發燒那日的囈語,尉真淡淡地問。
「江南第一也有不是江南第一的時候嘛。」花窨輕快地笑了起來。
尉真瞇細了長眸,卻絲毫不感到好笑。
「妳的師傅很嚴格?」烘茶師是個倫理輩分還算重的行業,主要仍是師傅學徒制,和美髮業、烘焙業或是演藝界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你的師傅不嚴格?」花窨反問尉真。
「嚴厲,但不會打我。」想到她那天可憐兮兮的夢話,想像有人打她的畫面,尉真眸光深厲,低沈的嗓音聽來有些危險。
「沒辦法,我是孤兒嘛,茶園總不能白白養我,我得多學點本事,多幹些活兒,才能不被趕出去。」
「孤兒?」她怎麼會是孤兒?難不成她是李伯伯收養的孩子?
若她現在口中說的是被收養之前的經歷,倒也是有可能,李伯伯那麼熱心助人,當初在賭城也是豪氣干雲的帶他回台灣,收養幾個孩子也不令人意外。
尉真還沒來得及再問,花窨又一股腦兒的接話。
「是啊,採茶婆婆們說呀,我打出生就被扔在茶園裡,她們瞧我可憐,只好在廚房偷拿些米湯餵我,後來,茶園管事知道了,拜託茶園老闆留下我,最後,總是沒讓我餓著凍死,就這麼活下來了。」
「活下來,然後,小小年紀在茶園打雜?」尉真揚高了左眉。
「是啊,原本只是打雜,後來香氣訓練、口感測試、焙茶窨香,通通都來了。」
「學得還真快。」她從小就與茶葉為伍,難怪與他初見時,能一眼分辨出樣茶的優劣高下。
「當然,學不好就沒飯吃,哪能不快?」花窨又笑,卻笑得尉真胸口發悶,隱約有些心疼。
為了掙口飯吃,不得不比別人更努力的心情、害怕被趕出去的忐忑、對生活的不安,他比任何人都了解。
他又何嘗不是?孤獨無依,只能靠著自己一雙手,赤手空拳闖天涯。
「所以,這是江南第一的故事?」尉真有些調侃地問,比平常更持穩無波的語調,簡直像是想隱藏心中過多滿溢的感情——
那份情不自禁被她吸引,想好好疼寵她的心情。
「是。」花窨笑著回道。
「好吧,這故事打動我了。」
花窨望著尉真,心想既然已經向尉真說到這裡,乾脆就趁此機會說明她不是什麼李伯伯的女兒,於是鼓起勇氣,心一橫地道:「尉真,你聽我說,我不是李花窨,不是什麼李伯伯的女兒,我就姓花,單名窨,真是茶園撿來的孤兒——」
「好了,妳別說了,我知道,妳是江南第一。」尉真吻住她急急說話的嘴,不想她再赤裸裸的談這些不愉快的往事。
「尉真,你聽我說嘛——」急著想澄清的花窨推開尉真,尉真卻乾脆將她牢牢摟進懷裡。
「那妳呢?妳想聽我的故事嗎?」尉真在她頭頂輕聲的道,輕輕巧巧地轉移話題。
「啊?」花窨揚睫睞他,有些受寵若驚。
尉真從沒提過自己的事,除了上回見過的樊市長夫婦,與今日來訪的喬小姐,她對他的從前幾乎是一無所知。
「想啊,當然想。」花窨過了好幾秒之後,點頭如搗蒜,早忘了剛剛還想跟尉真澄清解釋些什麼。
「我是家中獨子。」
「難怪這麼囂張。」花窨皺了皺鼻子。
他那份唯我獨尊的氣勢啊,真是無人能及。
「這麼跟我說話的妳才囂張。」尉真淡淡笑了起來,伸手摸了摸她頭頂。
見他笑,花窨的心情也跟著更好,心裡頭甜甜的。
她想,她是真的很喜歡尉公子吧,所以才願意和他做那些羞人之事,所以,才會連這樣望著他笑,都覺得很幸福。
「我曾經,因為急著賺錢,離鄉背井在一個很複雜的地方工作,喬琍就是當時認識的。」
「嗯。」雖然尉真口中的複雜二字輕描淡寫,但花窨從他有些凝重的神色上推想,那個地方應該不太美妙,於是安撫似地往他懷中蹭近了些。
「後來,遇見妳爸爸,我回台灣學製茶,喬琍也在那時分手了。」
「嗯。」花窨靜靜地望著尉真,覺得此時打斷他,向他說明李伯伯不是她爸爸不是個好時機,於是與他視線相凝了許久,遲遲沒有等到他下一句話,不禁又問:「然後呢?」
「然後創立了真茶。」
「再然後呢?」
「說完了。」尉真平靜地下結論。
「什麼嘛,這樣也算說?你很沒誠意耶。」花窨抗議。
「不然怎樣才算說?」尉真又揚高了左眉。
「學茶的時候很辛苦吧?」花窨想問些什麼,本能還是選了最熟悉的開口。
「學茶有多辛苦,妳比誰都明白。」尉真理所當然地道。
「唔,你這樣說也是啦,可是,生活裡總還有些別的吧?」
「只有茶。」
「家人呢?」
「分開了。」
「女朋友呢?」
「分手了。而且妳剛才見過了。」
「……」
「那妳呢?男朋友呢?」尉真反問她。
「只有茶。」花窨思忖了會兒,回話回得悶悶的。
她本來還有些氣惱尉真沒有認真回答她的問題,沒想到仔細思索了一陣之後卻發現,她的生活也和尉真一樣只有茶。
雖然只有茶的生活看來很貧瘠,可是其實卻很富有,一無所有的他們在烘茶窨香當中找到成就感也找到自己,每一次烘焙出來的茶葉,都是投入了許多情感的作品。
那是經歷了許多渾沌與自我懷疑,好不容易才沈澱累積出的清明。
對土地的情感、對茶種的執著、對花朵的喜愛……從這些喜愛的事物之中,學會喜愛自己,與孑然一身的自己和平共處……
「尉公子。」花窨突然出聲喚他。
「嗯?」
「我想我知道我為什麼喜歡你了。」
「嗯?」尉真點了點頭,唇邊彎起淺淺笑弧。
她喜歡他的理由還用說嗎?絕對與他喜歡她的一樣。
「快問我為什麼喜歡你啊,你怎麼反應這麼冷淡?」花窨搥了他胸膛一下,鼓嘟嘟的臉頰看來有些氣惱。
「我知道為什麼。」某人說得氣定神閒。
「什麼什麼嘛。」氣死人了!可是……花窨心念一轉,又兩頰漸紅地問:「那,尉公子你呢?你喜歡我什麼?」
「我說我喜歡妳了嗎?」尉真面無表情地回。
「你、你……可是我們剛剛……」花窨急嚷,一句話還沒說完,腦子裡又竄出那些什麼一夜情、性伴侶的詞彙,一陣急湧而上的委屈感衝上眼眶,竟覺有些想哭,翻身就要下床。
「去哪裡?」尉真一把將她撈回來。
「你又不喜歡我,管我去哪兒。」花窨抬手揉了揉眼,將他的手拍開。
「我說我不喜歡妳了嗎?」
「也沒說喜歡。」
「我不會隨便跟女人上床。」
「喬小姐?」
「她當時是女朋友。」
「那我?」花窨指著自己的鼻子,慢了好幾拍才隱約覺得尉真好像在耍她。
「女朋友。」
「我說我要當你女朋友了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尉真翻身就要下床。
「喂!」花窨急急忙忙把他拉回來。
「有事?」尉真兩手盤胸地望著她。
兩人僵持不下地對望,一秒、兩秒、三秒……
「哎喲!討厭……」花窨把臉埋進尉真的胸懷裡,覺得她來到如此奇怪的台灣,碰上如此難纏的尉真,真是既幸福又倒黴,既想笑又想哭。
「算了啦,尉公子……我喜歡你,也想當你的女朋友……我、你別走……我是真的很喜歡你。」花窨越說越小聲,就連腳趾都感到無比彆扭。
罷了罷了,她投降……心甘情願,也不情不願。
「真巧,我也是。」尉真吻了她髮心一口,在她頭頂愉快地笑了起來。
女朋友,這名詞比管家適合她多了。
他想,他下回見到李伯伯的時候,會考慮對他敬老尊賢一點。
就一點。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5-2-21 09:08 PM
第八章
茉莉紅茶、野薑烏龍、梔子烏龍、四季春、東方美人……
花窨靠在窨製真茶的門市櫥窗前,一一數著看著那些包裝茶葉的圓鐵罐或方鐵罐,心中不禁暗自讚嘆,尉真不只是個五感皆強的烘茶師,更是個腦筋動得很快的商人。
每一款茶葉的外盒上都有著不同的花色圖案,質感細膩、模樣討喜,鐵盒方便保留茶葉原味,大方設計也適合送禮。
因為只用當季茶種與花種的堅持,每種商品都是限量販售,手工窨茶一旦售罄,下季包裝絕對不再與這季相同。
所以,來買茶的不只是愛喝茶的人,還有因為無法抵擋限量誘惑的人,更有很多趨之若鶩的鐵罐收藏家。
太恐怖了,尉公子這人,他纖細敏銳的五感不只用在窨茶上,還用在算計顧客掏錢出來這回事上吧?
「李花窨。」不知道何時出現的尉真突然拍了她肩膀一下。
「嚇!」連腹誹都不行啊,花窨猛地回首,嚇了好大一跳。
「走了。」尉真揚了揚手中圖稿,那是真茶今年年節禮盒的設計圖,他方才與設計師討論確定後的最終版本。
「好了?這麼快?」花窨不可思議地問。
尉真今天說要來店內與設計師和廠商開個會,還說要帶上她,她本以為尉真是開會時間長,擔心她一人在家又出什麼亂子,才邀她一道的,沒想到開會時間不到一個小時就結束了。
「不然要多久?」尉真理所當然地回。關於開會這件事,他一向喜歡速戰速決。
「也不是要多久啦,我只是以為開會時間會很長嘛。」花窨無辜地說。
「店內的同仁妳都見過了?」
「都見過了。」花窨點頭,臉上的神色瞧來很高興。「他們直誇我上回窨的那批玉蘭烏龍賣很好,還說沒想到我這麼年輕。」
從前大家都覺得她是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到了台灣來卻人人說她年輕,這真是太快樂了。
「還要再待一會兒嗎?還是要走了?」
「啊?都好啊,你已經忙完了?怎麼會問我要不要走呢?這是你的店耶。」
「那走吧。」尉真簡單地向店內員工們打過招呼之後,便偕著花窨往門市外走,走沒幾步,又駐足對她說道:「這裡是總店,日後有機會,我再帶妳去分店逛逛,等妳漸漸熟悉店務之後,如果妳願意,未來培訓烘茶師這部分或許可以慢慢由妳接手。」
「呃?我?為什麼?」聞言的花窨大驚失色。
「同時負責窨茶跟行銷,我本來就有些吃力。」花窨烘茶窨香的本事不用說,性格也討喜,應該是個能服人的好師傅。
「可是我,那是你……」花窨突然支吾了起來。
難道尉真今天讓她一起出門,就是為了要讓她看看他的店,邀她一道參與他的事業嗎?
「不想?我會付妳薪水。」尉真瞇了瞇眼。
「不是不想啦,只是覺得……你好像一下給我太多了……我們住在一起,現在你又要把我拉進真茶……」突然得到很多,她心中會很慌啊。
她都還沒有跟尉真解釋她不是李伯伯的女兒,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明她是如何來到台灣的,像現在這樣越陷越深,越牽扯越多,高興的同時,也總覺很不踏實。
「願意的話,那就這麼說定了。」花窨還在躊躇,尉真這頭卻已經拍板了。
「尉真,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說,你聽我說,雖然這乍聽之下有些荒謬,但這真的很重要。」花窨深呼吸了一口氣,毅然決然地開口。
「妳說。」
「我——」
鈴——
尉真的行動電話很不是時候的響了。
「等等。」尉真朝花窨擺了擺手,拿出手機按下通話鍵——
「尉真。是……半個小時之內會送到嗎?好,我馬上到……李花窨,要說什麼回家再說,貨運快到了。」尉真收線之後又馬上轉頭對花窨說。
「什麼貨運?」花窨不禁開口問。
「妳等等就知道了。」尉真牽起花窨往停車場走,唇邊有著微乎其微的笑意。
他想,她看見貨運送來的東西,一定會很開心很開心的,前行的腳步不禁越走越快。
「喔,好。」花窨低頭望著被尉真牽著的手,一路跟隨他腳步往前走。
尉公子掌心的溫度好溫暖,教她好捨不得放。
覷眸瞧著尉真英俊的側顔,心中又不禁胡思亂想,若是她與尉真坦白了所有的實情,他還會願意這麼牽著她,還會願意把她完全納進他的生活與事業裡嗎?
他會相信她嗎?
不安的情緒越擴越大,恐怕在尚未向尉真坦承前都不會停止,她一定得好好找個時間,趕快對尉真把話說清楚講明白才行。
花窨左手悄悄捏握成拳,心中暗自決定。
※※※※
成套的手工原木傢俱,中國風的餐桌、餐椅、木櫃、矮几……
「這……」貨運公司的人將傢俱逐漸卸貨之後,花窨看得目瞪口呆。
「喜歡嗎?」
「當然喜歡啊,可是,你上次明明叫我不要買的。」花窨指著那堆傢俱,不可置信地道。
上回尉真不知道哪根筋接錯,陪她看了一會兒購物頻道,這些傢俱與那天購物頻道中促銷的很像。
就因為這些傢俱和她從前住所的擺設很雷同,所以她忍不住多看了好幾眼,問他能不能買……
「我不相信電視購物,要看到實品,親自挑選才算數。」尉真淡淡地說。
「可是,你還叫我不要亂花錢……」
「買沒碰過摸過的東西是亂花錢,親自挑的不算。」
「可是,你說舊傢俱沒壞。」
「沒壞也可以換新的。」
「你還說人看到熟悉的擺設才會感覺安心,叫我不要改變屋子內原有的樣子。」就是因為尉真這麼說,所以她才打消念頭的。
她喜歡這套傢俱,正是因為這套傢俱的「熟悉」令她感到安心,可是,她的熟悉卻是尉真的陌生,她當然不好意思強迫尉真遷就她。
「我改變心意了。」
「呃?為什麼?」
「不行嗎?我最近看舊傢俱不順眼。」
為什麼,她總有種尉真在強詞奪理的感覺啊?
花窨偏頭思忖了會兒,突然恍然大悟,又不太肯定……
「……尉公子,你該不會原本就打算要送我,怕我先買,所以才說那些有的沒有的吧?」
「囉嗦,妳不要就算了。」尉真回身就要把那些搬運工人叫回來,將這些傢俱收走。
「啊!我沒有不要啦!我要我要!」花窨一把抱住尉真手臂。
「要的話就去拆一拆、擦一擦,整理一下。」尉真抹了把臉,也不知道想掩飾什麼,只覺他很不善於處理這種場面。
送禮物給女人的尷尬,想疼寵她的心意……雖然看到她又驚又喜的模樣很開心,但是,彆扭。
「我下樓了。」尉真的房間與烘焙室都在一樓,他們現在所在的餐廳在二樓,尉真轉頭就往樓下走。
「等等啦。」花窨從身後急急忙忙抱住他。
「怎?」不自在到極點的尉真沒有回頭看她,僅是腳步立定不動。
「我……謝謝……我很高興。」花窨臉容貼在尉真寬背上,不知怎地覺得有些想哭。
「尉真,我跟你說,我、我不是李伯伯的女兒,我是茶園養大的孤兒,我沒見過自己的父母,也不知道他們是誰……」
「嗯。」尉真應得不鹹不淡,因為心中早已經認定她是被李伯伯收養來的孩子,所以對她口中所說的絲毫不訝異。
「你怎麼一點也沒嚇到的樣子?我說,我不是李伯伯的女兒。」花窨又重複了一次。
「我隱約有猜到。」
「隱約有猜到?你也太聰明了吧?」雖然,他們朝夕相處,她的確處處破綻,可是……
「怎麼會?那,你也知道我是打哪兒來的嗎?」
花窨一句話問得忐忑,唯恐尉真覺得這一切都太荒謬,擔心他以為她騙他,以為她是神經病,不相信她,只好起了個話頭試探。
「我不知道妳是從哪裡來的,只知道妳以後會留在這裡。」
「留在這裡?」
「跟我住在一起,也跟我一起在真茶裡,一起,我跟妳。」
「你之前還想趕我走……」
「我改變心意了。」
「你怎麼一天到晚在改變心意?」明明不是什麼情話,卻聽得花窨又想笑又想哭,話中隱約有哽咽哭音。
「妳管我。」尉真回身看她,剛剛只覺得她聲音怪怪的,一回頭就發現她竟然真的在掉眼淚。
「妳哭什麼?」尉真抬手抹掉她的淚。
「尉真,我一直都是一個人,之前在茶園時是,來到這兒之後也是……你現在突然這樣……萬一有一天你不要我了……怎麼辦?我好害怕……」
萬一有一天她突然回到作坊裡去了怎麼辦?又萬一有一天她跟尉真分手了,要怎麼獨自一人在台灣活下去?她現在這麼依賴他,這麼喜歡他,她……
「妳從前是一個人,我也是。等之後我們連絡上妳父親,再一起跟他提,妳留在這兒,別回去了,我沒打算讓妳走,我們以後都不是一個人。」
她父親?她都已經對尉真說她是孤兒了……所以,尉真還是沒有搞清楚狀況?他可能還是以為李伯伯是她爸爸,該不會……
「尉真……你以為我是李伯伯收養的女兒?」
「難道不是?」
「不是……」花窨支吾了起來。
「不是?」
「不是不是……」花窨望著尉真的眼,突然覺得什麼話都梗在喉頭,就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這一切幸福得跟假的一樣,她要怎麼說?她一開口,會不會什麼都沒了?
是她沒用、她貪心,她想緊緊抓著尉真不要放……
明明知道這樣不對,眼淚卻越掉越凶,花窨死命咬住下唇,一句話都拼湊不完整。
她不敢說。
「妳究竟想告訴我什麼?怎麼哭成這樣?」尉真望著眼淚掉不停的花窨,眉頭越擰越緊。
花窨又搖頭又點頭,反常得令尉真不知所措。
「妳再哭,我要在這裡做了,反正每次做到後來妳總要哭。」尉真冷冷地拋下這麼一句。他想,他有安慰女人的天生障礙。
「你在說什麼啦?人家哭是因為你……而且,這裡是樓梯耶。」越來越明白尉真的花窨先是愣了一下,莞爾笑出來的同時,又不禁伸手搥了他一拳。
這到底是什麼安撫女朋友的爛招數嘛?她的耳朵燙得不像話。
「不然妳以為我買透天厝做什麼?」尉真回得理所當然。
「什麼嘛?難道就是為了要在樓梯……」這實在太色情了。
「是。」尉真說著說著就要過來纏她。
「哎喲……」花窨又笑又躲,心中的不安感卻難以消散。
尉真見她一直若有所思,越吻越狠,最後索性將她抵在牆沿,大掌探進她裙裡,扣住她嬌嫩臀瓣。
「為什麼沒有穿我送妳的那些?」這不是他以為會摸到的觸感。
「什麼?」花窨隔著衣料抓住尉真的手,過了好半晌才明白尉真在說什麼,臉色登時羞得大紅。
「那個……我不敢穿。」自從兩人有了親密關係之後,尉真又陸陸續續買了好幾套性感到不像話的內衣給她。
上身就不用說了,那麼薄的布料,每件都是二分之一罩杯,根本就包覆不住什麼,狂放冶豔得不得了,下身又幾乎都是一種叫做丁字褲的款式,有些還是綁帶的,一扯就落……
「不穿以後就都別穿了。」尉真咬了她唇瓣一口,接著又將暖舌餵入她口,揉捏她臀的力道示威似的,很認真。
「我沒說不穿嘛……那,不然我現在去換。」花窨被他吻得氣喘吁吁,撒嬌討好似地開口。
若他喜歡,其實,她很樂意為他做令他開心之事……
她好喜歡他,好喜歡好喜歡。
「這次做完再換,樓梯很好,要跪要趴都行。」尉真說得好自然,一抬手就拉掉她整件上衣,低頭又開始咬她脖子,真有要在這裡胡來的架勢。
「你怎麼這麼色情……」他敢說,花窨都還不太敢聽,捂住耳朵直想找個洞鑽進去。
「妳喜歡。」理直氣壯。
「我哪有喜歡你這麼色情?」花窨大驚失色。
「沒有?」尉真低首吻到她胸前,隨意一掐一吮,便能令她唇邊溜出成串呻吟。
「我……好吧……有。」沒志氣說的約莫就是這樣。
在台灣這兒很好,就連女子,面對心愛之人,也能如此坦率面對自己的慾望,如果可以的話,花窨希望老天爺永遠都不要再讓她回作坊了。
聽她這麼坦白承認,尉真笑了起來,手上唇上撩撥她的動作更加大膽。
他喜歡她,喜歡跟她在一起,喜歡看她穿著他挑選的衣服,喜歡看她在他家裡活動,和他一起分享生活點滴。
一起。兩兩相依,再也不是一個人。
※※※※
亂七八糟,兩人真從樓梯間一路做到浴室。
花窨被尉真抱回房間內時,已經累到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整個人趴臥在床上,任由尉真坐在她身後,為她吹著那頭長及至腰的柔順秀髮。
穿過她髮間的指動作輕慢又溫柔,與當初不耐煩撥弄她髮的動作相差甚遠,明明是同一件事,卻能如此輕易教人察覺當中不同。
心中被某種溫柔情緒充塞得實實飽飽,本來已經舒服得合上眼的花窨,忽爾睜眸喚他。
「尉真。」
「嗯?」
「我好愛你。」慵懶的語調啞啞的,小貓撒嬌似的。
「……嗯。」尉真拿著吹風機的手一頓,睇了她一眼,不知是感動還是不自在,停頓了會兒,又慢條斯理地為她吹起頭髮。
花窨靜靜地睞著他,伸手輕觸他俊美卻有些彆扭不知該如何回應的臉龐,捉握他手,鼓起勇氣掀唇又道:「我,一直覺得,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不管當了茶園管事,還是當了烘茶師,總覺得很沒歸屬感,可是……來這裡,能遇到你,真好……」
「尉真,我……」
鈴——
門鈴聲又響了。
有沒有這麼準?每回她鼓起勇氣,想好好向尉真坦白時,總有什麼事情來打擾。花窨挫敗地嘆了一口氣。
「我去開門,把頭髮吹乾,別又著涼了。」尉真將吹風機遞給她,隨意搭了件外衣就往外頭走。
花窨胡亂吹乾了頭髮,見尉真遲遲沒有進房,外頭一點動靜聲響也沒有,心中感到奇怪,於是左手抓順了頭髮,右手拿了簪子便往外頭走。
才走出房門口,便見尉真立在玄關處,雙手盤胸,面色凝重,不知在思忖些什麼,也不知對著來人在說些什麼。
「尉真?是誰來了?」花窨一邊走一邊問,右手還在盤髮。
尉真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皺著眉,將身旁的空位讓給她,好讓她瞧清楚門外來人。
「誰?」花窨抬眼瞧著門外之人,外頭有一男一女,她不認識。
「妳不認識?」尉真微微瞇起了右眼。
「我不認識啊。誰?我從來沒見過。」花窨搖了搖頭。
「李伯伯。」尉真指著門外不明所以的中年男子,抿了抿唇,話音一頓之後,又指了指李伯伯身旁的年輕女性。
「……和他的女兒。」
「呃?」花窨神情一凜,額際沁汗,手中髮簪落地的聲音劃破一室尷尬的寂靜。
門外那人是李伯伯與他的女兒,那她呢?她又是誰?
尉真望著花窨的眸光深厲。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5-2-21 09:09 PM
第九章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匆匆送走了親自帶著女兒上門道歉的李伯伯,尉真劈頭這麼問花窨。
「阿真,我女兒說她因為不想當管家,所以跑去朋友家玩了好幾個月,現在她錢花光了跑回來,我才知道原來她沒有到你這兒來……對不起對不起,這小孩實在難管,李伯伯今天帶她親自來向你賠不是。」
這究竟是什麼情況?
尉真迅速支開了李伯伯和他女兒,只想跟花窨面對面將這些事情弄清楚。
「我……尉真,你聽我說,我知道這乍聽之下很荒謬,但是,我接下來要說的事情都是真的。」要跟尉真坦白的時刻終於到了,但卻沒想到景況這麼難看,花窨緊握成拳的掌心滿滿都是汗。
「妳說,我聽。」尉真淡淡地應,波瀾不興的沈穩面容看不出情緒。
「我、我沒想騙你的……我來自江南,是茶園撿來的孤兒,後來當到窨茶手作坊的管事,這些你都知道了。」花窨一邊說一邊扭絞著雙手,從小到大從沒感到如此緊張過。
「嗯。」
「那天,清晨天未亮,我到蓮池去收前天置放蓮花中的茶葉,失足一個踩空,我掉進蓮池裡去,喝了好多好多水,明明池水不深,我伸手卻怎麼構都搆不上岸,耳邊明明都還聽見夥計們著急喚我的聲音,接著……眼前一黑,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再來,我眼睛睜開時,人落在你的庭院裡,你對我說什麼管家,還扔了行李箱給我要我滾……」
什麼掉進蓮池?這怎麼可能?尉真瞇細了長眸,一張冷然俊顔上明明白白寫滿不可置信。
可是,仔細想想,花窨出現在他庭院那時,的確嗆咳出了很多水,一身蓮香……但,她身上衣服和頭髮都沒有濕吧?
不對,姑且不論她衣服有沒有濕,因為掉進蓮池來到他庭院這說法根本就不足以採信。
這是徹徹底底完完全全的不合邏輯,他的心思不該繞在這上頭打轉,就事論事的尉真心中迅速閃過許多念頭。
「我知道這很詭異,但事實就是這樣,我睜開眼,不知道這裡是哪裡,外頭那些車輛高樓我見也沒見過,人人的穿著打扮又都很怪……我心裡很慌,不知道眼下能去哪兒,後來就順著你的話,靠著窨茶功夫央你將我留下……」
「既然妳也說這一切很詭異,那妳知道我以為妳是李伯伯的女兒,又為何不解釋?」尉真微擰著眉頭髮間。
他的語調越清冷越不著痕跡,卻越令花窨感到疏離與害怕。
「我知道你以為我是李伯伯的女兒,也知道你以為我要來你這兒當管家……是我不好,我應該早點說,可是,當時我怕我說了之後你趕我走……我在這兒沒地方去,短時間之內也找不到回作坊的方法,只好先找個地方安身……」
「那之後呢?妳明明還有很多機會向我坦白。」
「我有啊,我有好幾次試著跟你說,可是,你以為我是李伯伯收養的女兒……我一直說我是江南第一,一直說我是孤兒,可你要不以為我在開玩笑,要不就誤會我是養女……」
「所以,都是我自作聰明就是了。」尉真薄唇抿成一道直線,努力想弄清事情始末,思忖了會兒,掀唇又道:「那我說要跟妳在一起的時候呢?說要一起去向李伯伯表明讓妳留在這兒的時候呢?甚至還想讓妳進真茶的時候呢?妳又為何不說?」
「那是我……我怕我說了之後會被你討厭,我怕你以為我在說謊……」
「妳到現在還不肯說真話?我的確覺得妳在說謊。」尉真左思右想,怎麼想都想不到合理的解釋,閉眸又睜,嚴峻的視線瞬間讓室內溫度降至冰點。
「尉真,我說的每一句都是真話,你信我。」
「每一句?哪一句?妳因為要收茶掉入蓮池?還是妳來自江南的窨茶作坊?妳要我信妳,但這一切都太荒謬了,我要怎麼信?妳把我耍得團團轉,我甚至還想……」尉真猛然收口,一時間連半句話都接不下去。
他甚至還想跟她共度一生,將她納進未來藍圖裡。
他被她迷得神魂顛倒、暈頭轉向,結果,她滿口胡言亂語,沒一句真心話,在在顯示出他的愚蠢與可笑。
「尉真,我沒有耍你……」
「身分證。」
「什麼?」
「給我看妳的身分證。」
「我沒有身分證……」
「還是妳連名字都是假的?拿掉李,連花窨兩字都是假的?否則為什麼連身分證都拿不出來。」
「不是,尉真,不是我不願意拿,是我真的沒有啊!」花窨一頓,被逼急了,所有尉真絕對會認為更荒謬的事實通通都不假修飾地招了。
「我已經說了,我不是你們台灣這兒的人,我來自一個國號大梁的地方,我不知道大梁是你們歷史上的哪個時代,但我偷偷翻過你書房內的歷史書,找不到任何關於大梁的記載,我後來又拿窨茶的發展史找,只覺大梁鬥茶風氣鼎盛、窨茶作坊林立這點和五百多年前的明朝很像,雖然很像,但國號和帝號又都不對,所以我更不知道怎麼向你解釋……」
國號?帝號?尉真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此時的感受了。
「尉真,我身上什麼都沒有,只有落在你庭院裡那時,身上穿的那套大梁女子衣物,還有現在我頭上的白玉簪、我腕上掛的玉鐲,我沒有身分證、沒有健保卡,我就是個大梁人,我叫花窨,我是烘茶師,住在江南,在窨茶作坊工作,我身上只有這些我從大梁帶來的東西,只有我現在向你說明的這些身分,你明白嗎?」
「我不明白。」事實上,他連一句話都無法消化。
「尉真,我比你更不知道為什麼我會來到這兒。」
「就算妳不知道也不該騙我。」
「我知道我不該騙你,但,我難以啟齒是因為我想跟你在一起……」花窨越說越急,眼淚急得在眼眶中直打轉。
尉真一言不發地盯著她,一方面既覺於心不忍,另一方面又感懊惱至極。
就她總是這麼楚楚可憐的模樣,令他心軟留下她,令他捨不得趕她,令他對她處處生情,想疼她寵她,以為她知他懂他……
江南第一?大梁?他現在覺得他比這些詞彙更可笑。
他從沒想過這麼全心全意想對她好,有朝一日會換得如此狼狽。
胸口沈悶至極,彷彿就要呼吸不到氧氣,他得離開這裡,離開有她在的地方。
「我暫時不知道該怎麼信妳,花窨,我得靜一靜。」尉真拿了外套便打開大門,偏眸不願多看她一眼。
「尉真……你信我……」
砰!
屋子大門在花窨眼前硬生生被關上。
花窨望著尉真早已看不見的背影,肝腸寸斷地哭了起來。
現在發生的這一切,就是她腦海中預想過的幾千幾百種狀況中,最糟糕的那一種。
尉真不信她。
她早該想到的,不論對尉真來說,或是對台灣而言,她都是個徹徹底底的外來者與侵入者,本就不屬於這兒,不屬於任何人,也一無所有。
她有什麼好哭的,她不過就是個貪心的騙子。
對尉真來說,她比詐騙集團還糟糕……
她是個貪得無厭的騙子,活該通通都失去。
※※※※
大梁、江南的窨茶作坊、失足掉進蓮池……
尉真走出了家門,心中思緒紛亂,壓根兒不知道他要去哪兒。
他覺得喘不過氣,覺得自己像個笑話,覺得他這些日子以來對花窨的付出十分諷刺可笑,更加突顯了他的狼狽。
他究竟為什麼會把自己搞成這樣?
烘茶師不該是五感皆強,處處都比別人纖細敏銳嗎?那為何他沒發現她的處處破碇,還深深被她吸引,這麼寵她愛她?
是因為她也是個烘茶師,因為她也如同他一樣敏銳?所以她才能巧妙地騙過他,巧妙地令他情不自禁?
可是,若她如同他一般,她便會知道他是多麼厭惡謊言,多麼痛恨被欺騙,她明明應該最懂他……
而且,她為何要騙他?她根本沒有欺騙他的動機。
她本身的窨茶功夫就已經夠好了,絕不是想親近他偷學什麼本事;而她也沒騙他什麼財物,若是要預謀侵佔他什麼財產,也得拿出身分證來辦過戶。
可她什麼也沒有。
究竟是哪裡出錯了?一向慣於掌控全局的尉真感到好頹喪。
鈴——
行動電話彷彿還嫌此時情況不夠亂地響起。
尉真將口袋中的手機拿出來一看,來電顯示是樊振宇。
「我知道你要問我年節禮盒的事情,但我現在沒空。」尉真接起電話的第一秒這麼說。
「尉真?我是佟海寧。」佟海寧柔亮的聲音在電話那端響起。
「樊夫人?」樊振宇的妻子佟海寧?尉真有些不可思議地回。
「抱歉,我手機沒電了,所以用振宇的電話撥,你現在不方便說話嗎?那我晚點再——」
「不、我不忙,夫人您說。」尉真理了理紛亂的心緒,語調持平。
「上回到貴府拜訪的時候,有見到一位花小姐,花小姐現在在你身旁嗎?我可以跟她說說話嗎?」
「她不在。夫人找她有事?」
「是這樣的,那天花小姐送了我一套衣服,她有告訴你嗎?」
「我知道。」
「我見那套衣服很美,或許可以給當副導演的妹妹拿去拍戲用,沒想到拿給妹妹的時候,她身旁一位收藏古董的友人看見了,對那套衣服很有興趣,就跟我妹妹要了過去。」
「嗯。然後?」溫婉的佟海寧特地打電話來,該不會只是為了說這些吧?
「然後,那位友人拿去了一陣子,說是請對古董服飾很有研究的朋友看過,那套衣服的織法與縫紉方法,都是早已難得一見的繁複古法,據聞只有在五百多年前的江南一帶出現過……可是,花小姐跟我說那套衣服是她自己裁布來做的,當我稱讚那衣服質料好的時候,花小姐還很開心地說,她們那裡有些身分的小姐太太都愛這衣料,她的口吻,就像這是有錢便可買到的東西,並不是古董……」
「五百多年前?江南?夫人,妳知道妳自己在說什麼嗎?那不就是普通的布,普通的角色扮演服裝嗎?」尉真食指緊揉眉心,頓時只覺頭痛欲裂。
「尉真,那不是普通的布,我朋友就是對此很感興趣,所以我才撥電話給你的,我朋友很想見見花小姐本人,很想向她請教縫紉的方法與布疋的來源,如果你方便的話——」
「我不方便。」他與花窨之間已經夠複雜了,不需要閒雜人等再來添亂。
「好吧,那……抱歉,耽誤你的時間了。」佟海寧的聲音聽來有些受挫。「對不起,這件事本就有些強人所難,請代我向花小姐問好,再見。」
「慢著,夫人。」佟海寧要收線之前,尉真突然出聲喚她。
「嗯?」
「妳上回和花窨聊過,有沒有覺得她哪裡怪怪的?」尉真瞇了瞇眼,忽爾想起佟海寧上次被花窨帶回房內聊天的事。
「花小姐她……上回……」佟海寧沈默了會兒,抿了抿唇,又接著說:「她上回問了我一些女性衛生方面的問題……」
「內衣?衛生棉?」猜想佟海寧或許有些不好意思開口,尉真索性坦白地問。
「是。」既然尉真早就知道,佟海寧也就直說了。
「花小姐她完全不明白那是什麼,我說了好幾次才懂,我看她也不像是個會說謊的人,所以,這次朋友提到那衣服的事,我心裡總覺得有些奇怪……仔細想想,她從來沒見過內衣與衛生棉,就連通用的幾種鈔票貨幣也分不清楚……若她是從十分偏遠落後的地方來,她又說她身上的衣服是有些身分的人才穿得起……尉真,我不是很明白……」
「夫人不明白,莫非是懷疑她的來歷?」
「抱歉,是我冒犯了,但我的確有些疑惑,既然你先開口提了,那麼我便直說了吧。花小姐她……她的身分沒問題嗎?她是合法待在這兒的嗎?你與振宇交情深厚,我相信你有分寸,只是,與花小姐身分合不合法這件事比起來,我更擔心你遇上麻煩,卻放在心底不願意向我們開口。」
「……」好吧,溫婉的樊夫人恐怕以為花窨是從什麼偏遠地區來的非法偷渡客。
她從樊振宇口中得知他有段荒唐過去,擔心他是因為沾惹上什麼麻煩事,才會違法收留花窨……
面對佟海寧如此不著痕跡、曲曲折折的體貼,尉真怎會覺得被冒犯?
「夫人,妳問我的問題我現在都沒辦法回答妳,我的確碰上麻煩,但最糟糕的是,我現在並不明白我的麻煩是什麼。」尉真坦白地道。
究竟花窨是他的麻煩?還是花窨的謊言是他的麻煩?
花窨到底是哪裡人?到他身邊來的目的又是什麼?
她那一手窨茶功夫不是隨隨便便假造得出來的,如今佟海寧又說,她穿著五百多年前的江南衣料……
尉真現在根本就搞不清楚事實為何,只覺得滿腔煩躁。
他一向冷靜持穩的語調中難得地充滿不確定與不安感,一時間令佟海寧不由自主感染了他的煩惱。
「尉真。」
「嗯?」
「若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向振宇或我開口好嗎?」
「好。」尉真簡短向佟海寧道別之後匆匆收了線。
他緊揉太陽穴,下意識摸了摸懷中口袋,竟開始痛恨起前幾年為何要戒煙。
大梁、茶園孤兒、江南第一烘茶師、從沒見過內衣衛生棉與鈔票信用卡的花窨。
古董服飾布料、據聞只有在五百多年前的江南一帶出現過的繁複古法。
江南,又是江南,殊途同歸,兩處結論通通都指向五百多年前的江南……
該死的這些究竟是什麼跟什麼?!
思緒紛亂,胸悶至極,尉真一閉眸,花窨楚楚可憐的音容便跳了上來——
「尉真,我比你更不知道為什麼我會來到這兒……」
她亟欲澄清的模樣,泫然欲泣的臉龐……
「尉真,這套傢俱和我以前住在茶園時的好像,我可以買嗎?」
「買那做什麼?妳難道不知道人看到熟悉的擺設才會感覺安心嗎?我喜歡原本的傢俱。」
「我……我就是知道看到熟悉的擺設才會感到安心,所以才想買的嘛……我在這兒,什麼都很陌生……」
她當時話音越說越弱,到最後整句都已經幾乎聽不見。
其實,她表面上看起來好樂觀好開朗的樣子,實際上卻因為來到了新環境感到十分忐忑嗎?
台灣對她而言,是個徹徹底底、全然陌生的地方……
「尉公子,我以前去讓大夫針灸,針灸也不是這麼嚇人的……我會死掉的、真的會死掉的!」
「完了完了,尉公子,你們這兒有牙婆還是別的嗎?你不會是要把我丟了還是賣了吧?」
「我當然知道錢很重要,但是你也很重要啊,我在這裡人生地不熟,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你……」
她什麼都不知道,沒看過西醫、沒打過針、更沒碰過詐騙集圑,不知道什麼是提款卡。
她連內衣和衛生棉都不會穿不會用,她能依靠的只有他,以為她要來當管家的他……
「尉真,我一直都是一個人,之前在茶園時是,來到這兒之後也是……你現在突然這樣……萬一有一天你不要我了……怎麼辦?我好害怕……」
「尉真……我好愛你。」
「尉真,我難以啟齒是因為我想跟你在一起……」
「尉真,你信我……」
「我暫時不知道該怎麼信妳。」
Damn喬琍it!他剛剛到底都跟她說了什麼?
就算她騙了他,就算她不知道該如何對他開口,他也還有幾千幾百種方法可以推斷她說的究竟是不是事實,或許,他可以像樊夫人一樣把她的玉簪或手鐲拿去鑑定?也或許,他可以請樊振宇或李伯伯幫忙調查她的身分?
他可以做很多很多事,至少他可以聽她把話說完,至少他可以陪在她身邊,而不是一開始就選擇不相信她。
花窨明白他的茶心,所以當初,她不明白他為何選擇高價茉莉的時候說,烘茶師五感皆強,纖細敏感沒壞人,面對她不懂得的事物,她是那麼無條件地選擇相信他,可他卻質疑她口中努力澄清解釋的那些荒謬……
他不信任她,就像當初不信任他會靠著茶葉成功的喬琍一樣。
因為比一般人纖細,所以,也會比一般人受更重的傷,面對未知的事物,為何他如此自以為是?
他是如此殘忍地傷害她……
尉真旋足狂奔!
※※※※
庭院……沒有!烘焙室……沒有!
餐廳沒有廚房沒有!他的房間沒有,她的房間也沒有!
花窨不見了。
尉真回到家之後,整棟樓上上下下全翻遍,連個花窨的影子都找不到。
如果花窨方才說的話全是真的,那麼花窨在台灣這兒認識的人只有他一個,她還能去哪裡?
外頭那些車水馬龍她明明害怕得很,大眾交通工具她恐怕也不會搭乘,離開了他,她究竟想去哪兒?
尉真越找心越慌,最後在他的書房內找到一張被花窨那把白玉簪壓著的字條,花窨娟秀的字跡洋洋灑灑地寫在上頭——
尉真:
我知道你心軟,想了一陣之後,回頭一定又捨不得趕我走。
可是,我很仔細的想過了,台灣終究不是我應該待的地方,在這裡,我沒有一個能名正言順留下來的理由。
你說的身分證我沒有,我也知道,既然沒有身分證這樣東西,就代表我不可能嫁給你,就算日後偷偷摸摸嫁了,未來生下來的小孩也是母不詳,沒有辨法名正言順。
對不起,這些事情,我早就應該想到的,是我太笨,直到你提了身分證這件事之後,我才後知後覺。
你就當作遇到詐騙集團,被我騙了一回,以後別再掛念我了。
謝謝你這些日子以來的照顧,髮簪送你。
我好像忘了跟你說,其實,我早就不怕吹風機的聲音了,我只是好喜歡你幫我吹頭髮……
對不起,我真的說了很多謊,但我還是好喜歡你……我好想叫你不准再喜歡別人了,可是我不行……
我想,其實,我根本不是什麼江南第一,在我心裡,不管是你,或是你窨的花茶才是天下第一。
我來的時候,忘了跟小黃道別,現在要走了,至少還能跟你說再見。
可是,為什麼明明來得及道別,我還會這麼難過呢?
是不是,只要不當個五感皆強的烘茶師了之後,就可以不要這麼心痛了呢?
對不起,尉真,你信我也好,不信也罷,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騙你的。
我好愛你。
珍重。
珍重?珍什麼重?尉真眉頭深鎖,眸色深濃,掌心一捏便將那張亂七八糟的白紙揉縐。
和會失去她比起來,她在這裡的原因和理由根本就完全不重要,為什麼他剛剛沒有選擇相信她?
氣她隨便留張字條就走,更氣他剛剛把她一個人丟在屋子裡。
她想從他身邊逃開,想都別想!
管她是從大梁還是從江南來的,管她現在要去哪兒,就算她一心想下地獄,他也不准!
就算她說謊,只要肯騙他一輩子都不要緊,不論是真正江南第一的烘茶師,或是腦子有洞、滿口胡言亂語的花窨,都得陪在他身邊。
他不能失去她,不能。
尉真匆匆忙忙將那把白玉簪收進懷裡,撈了桌上車鑰匙,再度急急忙忙地衝出家門。
疾行的腳步充滿憂慮,平日的優雅從容早已消失不見。
不管她從哪裡來,都得回他身邊來!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5-2-21 09:09 PM
第十章
全世界的人都在找花窨。
尉真、樊氏夫妻、李伯伯……以及他們能動用上的所有資源人脈。
對不熟悉大眾交通工具的花窨來說,要在短短幾小時內跑出台北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而台北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要找個沒有身分證明的人,其實也不是挺簡單。
「阿真,你先回去吧,我已經交代茶行那些兄弟,你要找的那個花小姐若是跑到茶園、茶行,反正跟茶有關的地方,我們都會知道的。」經歷了幾個小時的找尋,李伯伯率先開口。
「我知道了,李伯伯,謝謝,你先回家休息吧。」尉真將李伯伯送上一旁司機候著的轎車內。
「尉真,你也先回去吧,連警察局都在協尋了,不會有問題的。」現在開口的是樊振宇,他溫柔的妻子佟海寧就立在他身旁。
「學長,你們也回家吧,時間已經晚了。」尉真淡淡地說,平淡話音中卻難掩頹喪。
「沒事的,台北就這麼點大,說不準明天就有消息了,你也回去吧。」樊振宇比了比身後的尉真住所。
方才他們三方人馬找了一陣之後,最終來到這裡會合。
「你們先走,我繼續在附近找找。」尉真還沒打算放棄。
「尉真……」本還想勸說尉真的樊振宇被佟海寧拉住手腕。
「尉真,那我們先回去了,有消息時要記得通知我們。」佟海寧向樊振宇搖了搖頭,又對尉真點了點頭。
若不是事態緊急,尉真也不可能向他們求助,他現在心急如焚,怎可能就此打消念頭?
「好吧好吧,我們先走了,你也別找太晚。」樊振宇才說完,尉真的身影就消失在巷子轉角。
佟海寧與樊振宇相視了一眼,一時間卻不忍心離開。
無處可去。
花窨離開了尉真的屋子,漫無目的地在街上亂逛亂走。
她不知道該怎麼回作坊,也不是很想回作坊;想留下,暫時找飯店住幾天不是問題,但若想久待,也得找份能謀生的工作,她沒有身分謀職……
花窨胡思亂想,胡亂瞎走,直到天色已經完全暗下,兩腿又痠又痛,才終於被路旁某家庭院中的夜來花香吸引,駐足停步。
不知名的街道,陌生的國度,她站在這兒,滿腦子卻都是尉真親吻裡的梔子烏龍氣息,縈繞鼻間的都是夜來香濃濃的催情香味,也想起,他們在那陣花香旁的旖旎繾綣。
花窨鼻頭一酸,眼淚幾乎就要奪眶而出,趕忙又揮掉這些沮喪心思,掏出口袋中的鈔票錢幣亂數一通。
她得找間最便宜的旅館,先暫時待幾天,不知道住一夜要多少錢?
還得想一想她日後該怎麼生活?就算要找個蓮池跳,也得先弄清楚蓮池在哪兒……
花窨在兩邊衣袋中摸索了一陣,尚未把錢完全拿出,卻有一聲清脆的金屬落地聲吸引了她的注意。
垂眸一望,是尉真給她的鑰匙。
她彎身撿拾,掌心握緊那把毫無溫度的冰涼鑰匙,毫無預警落在手背上的眼淚卻燙得灼傷心房。
她拿著他的住處鑰匙,可她心上的那把鑰匙,又有誰能還她?
找不到……
為什麼台北就這麼一丁點大,要找一個人會找不到?
花窨常散步走去的巷口那家便利商店沒有,那家對面她偶爾會去洗頭髮的髮廊也沒有,這裡沒有,那裡沒有,心心念念也就這麼一個女子,為何到處都沒有?
尉真萬念倶灰,又悔又惱,拉鬆了領口,早已尋得滿頭大汗,蹣跚腳步踱回自家門前,猛然抬眸,卻看見花窨的身影立在他的信箱之前,一隻手抬在半空中,不知在思忖猶豫什麼。
「花窨!」尉真揉了揉雙眼,確認自己沒看錯眼前人,扯嗓便喚。
沒料到尉真會突然出現的花窨回首,抓緊了本想悄悄放在信箱裡的鑰匙,本能反應拔腿就跑。
「花窨!」人高腿長的尉真立馬追上她,一把將她扯進懷裡。「妳要去哪裡?看見我為什麼要跑?」尉真的語調又急又慌,聽來有些氣急敗壞。
「我……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再來打擾你的……我忘記把鑰匙還給你,我馬上就走……」被尉真熟悉的味道環抱,花窨既想哭,又想逼自己不能再繼續眷戀他的胸懷,伸手推了推他,想將手中鑰匙遞還給他。
「那是妳的,妳別還我,我好不容易找到妳了,我不收也不放。」尉真看清她手中拿著的東西,一雙鐵臂又將她箍得更緊。
「我、你……你找我?為什麼?」花窨被他抱得動彈不得,一時間有些搞不清楚狀況。
尉真稍早時還說不知該如何信她,氣憤得無法與她待在同個空間裡,他才剛撇下她,為何現在又要找她?
「鑰匙還我,妳想去哪裡?除了我身邊,妳哪裡都不去。」尉真完全沒有回答花窨的問題,只顧說自己想說的。
「我……」聽見尉真這麼說,花窨所有的不安委屈感通通衝湧而上,本就泛酸的眼睫一眨,成串眼淚便落下來。
「我還能去哪裡?我在這裡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連能找個工作的身分都沒有,我想回作坊,也找不到蓮池可以跳,而且,我不想回去……那裡沒有你,作坊沒有你,大梁沒有你,尉真……我不想回去……」
「我沒要妳走,也沒准妳走,妳別回去什麼鬼大梁鬼作坊,妳休想撇下我。」尉真蠻橫地道。
「可我、我沒有身分證……就算你信我,我在這裡也什麼都不是……為了你好,我……」
「妳什麼都是,我沒讓妳走,妳就不准走,沒有什麼為了我好,所以得離開我這種事。」
「尉真……」花窨被尉真抱著,心裡越來越酸,眼淚也越掉越凶。
她就是知道尉真心軟,所以才留信離開的啊。
知道尉真也會捨不得她,雖然她心中感到安慰,可是像現在這樣在一起,難不成真要一輩子躲躲藏藏的嗎?
「我沒有身分證,我是說真的,我不是這裡人啊,我不能嫁給你,也不能幫你生小孩……」花窨邊掉淚,邊喃喃重複著這一句。
這本就是一個解不開的死結,她本就不是一個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人物,這些日子以來,她得到的幸福與疼寵已經太多太多,她不能耽誤他。
「妳留下來,我會幫妳想辦法,妳要身分證,我就會弄來身分證,妳想嫁我,想生小孩通通都可以,只要妳別走,妳說什麼我都答應妳。」
「尉真,哪能這樣的嘛……」花窨又想哭又想笑。「你別哄我了,我知道不能這樣的,台灣有台灣的規矩,哪是你隨隨便便說一句想幫我拿身分證就可以的?」
「我說可以就可以,妳——」
「咳、咳咳!」尉真的話音被樊振宇刻意清喉嚨的聲音打斷。
尉真和花窨抬眸,樊振宇夫婦便站在離他們幾步之遙的地方。
「尉學弟,我知道你身邊還有很多之前誤入歧途時留下來的遺毒人脈,但是就這麼大剌剌在市長眼皮底下討論偽造身分證的非法行為似乎不太恰當。」樊市長痛心疾首地道,才說完,又被佟海寧結結實實橫了一眼。
嚇!為什麼樊市長和樊夫人也在這裡?
他們瞧見她與尉真抱在一起多久了?又聽得多少他們的談話?
花窨頰面緋紅,想從尉真懷中退開的動作又被尉真牢牢按回去。
「學長和夫人還沒走?」尉真話音平穩地道,一雙銳眸瞅著樊振宇夫婦,緊摟著花窨的力道彷彿怕誰搶了似的。
雖然他稍早前就已經向樊振宇和佟海寧解釋過這太過玄妙的一切,他們夫婦也義不容辭地來幫忙找花窨,但現在仔細想想,當時找他們商量的確是有欠考慮,憑樊振宇的公務員身分,若是要將花窨當偷渡客或什麼非法入境者辦了也不是件難事。
「尉真,我們是因為擔心你,所以多留了會兒。」佟海寧緩頰地說。「振宇是開玩笑的,你們別放在心上。」
「是,好人都夫人在當。」樊振宇沒好氣地回,揉了揉佟海寧髮心的舉措卻充滿疼惜,接著又道:「剛才我跟海寧在車上商量過了,我們倆雖然對這些事情半信半疑,但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花小姐的衣服跟首飾暫時由我們拿去鑑定,指紋也讓我們拿去比對,若真是無法解釋這些奇妙之處,花小姐的身分這件事,我會找個適當的方法解決。」
「啊?」花窨一愣。
「你要幫忙?」尉真不可置信地問樊振宇。
「不然呢?我要是不出手,讓你去找從前認識的那些三教九流,或是李伯伯認識的那些五湖四海嗎?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跟從前賭場那些人還有生意上的往來,而李伯伯除了茶行以外,也還有些台面下的生意,呼風喚雨得很……你們這些洗白的商人最麻煩了……拔也拔不掉,惹也惹不得……我真是一片苦心……」既要大刀闊斧,又要小心翼翼。政治政治,不是埋頭猛幹就能吏治清明、國泰民安,執政者當真難為。
「振宇。」樊市長又被太太瞪了。
花窨雖然聽不太懂樊振宇在說什麼,尉真卻抿唇笑了。
「學長肯幫忙當然是最好。」
「欸,先別學長、學長喚得那麼親熱,等事成之後,我要報酬的。」樊振宇唇邊勾起的微笑弧度別有深意。
「什麼報酬?」尉真涼涼地睞向樊振宇,心中有股不祥的預感。
就知道沒這麼好的事,樊振宇還說他與李伯伯這種洗白的商人難惹,在他心裡,像樊振宇這種滑溜的政治人物也很難對付。
「我要市府年底的年節禮盒。」樊振宇毫不客氣地說。
「市府經費有這麼緊縮?」尉真不甚愉悅地挑眉。
「我刪減了年度大把預算。」
「也不該要小老百姓買單。」
「公帑要花在刀口之上,更何況你不是小老百姓。」
「五折。」
「三折。」
「辦不到。」
「一個合法的身分?」
「……」尉真沈默不語,緊揉太陽穴,很想捏死樊振宇這個趁火打劫的小人,擰眉思忖。
「樊夫人,為什麼我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戰況好像很激烈啊,搞不清楚狀況的花窨低聲問佟海寧。
「別理他們了,花小姐,妳累不累?餓不餓?我們先回屋子裡再說吧。對了,妳的手鐲可以借我看看嗎?改天可以跟我多聊聊從前妳住的地方的事情給我聽嗎?」
佟海寧牽著花窨往尉真屋內走,留下屋外兩個仍僵持不下的男人。
隨風送來的夜來花香,有雨過天晴的氣味。
※※※※
「為什麼我平白無故要多一個女兒?」數月之後,帶著女兒到尉真家裡造訪的李伯伯如此納悶地問。
姑且不論神通廣大且幼稚腹黑的樊市長是如何為花窨弄來了個合法的身分,總之,花窨的戶籍就安在李伯伯戶口之內,順理成章成為李伯伯收養的養女。
「不好嗎?您老人家多了一個女兒,還撿回一個女兒。」尉真為李伯伯倒了杯這個月開始限量販售的夜來香紅茶,極有深意瞥了身後纏著花窨的正牌李伯伯女兒一眼,淡淡地道。
正牌李伯伯女兒是個cosplay狂熱分子,碰上五百多年前的花窨,簡直是如獲至寶,巴不得每天都上門來纏著花窨,問她髮式要怎麼盤,衣服要怎麼做,從頭到腳無一處放過,嘰喳個不停。
尉真有時被吵得受不了,實在很想把李伯伯女兒扔出去,偏偏又看花窨除了佟海寧之外,難得交到了個好朋友,基於疼花窨的心理,也不忍太過苛責。
「也不是不好啦,女兒看得到人,到你這兒來也比在外面亂闖好。」李伯伯啜飲了口熱茶,放下茶杯又問:「這茶花姑娘窨的?還是你?你們兩個窨的茶風味越來越像了。」
「每天待在一起,明年就要結婚了,風味怎會不像?」就像夫妻相處久了,也會有夫妻臉一樣,尉真回答得理所當然。
「一轉眼,當年帶回來的毛頭小子也要結婚了啊。」李伯伯捧著茶杯,眼角有些皺紋的臉感傷了起來。
「托李伯伯的福。」
「唉,誰托誰的福也不知道,我半路撿了你這個兒子,你幫我找了兩個女兒……好啦,不多說,我走了,別打擾你們小倆口,最近真茶又拓點了,你們一定很忙吧?有空多休息,別累壞了,我明年還要讓花窨高高興興地出嫁。」
「慢走。」尉真終於將李伯伯和他那個吵得要命的女兒送走,一回頭,剛剛還在屋子裡團團亂轉的花窨不知道又跑哪裡去了。
「花窨?」尉真耐著性子一層樓一層樓找,找到後來卻難免心慌,總是很怕花窨莫名其妙不見,就像她當初莫名其妙地出現一樣。
「啊?我在這裡。」後知後覺聽到喚聲的花窨,在尉真房內探出頭來。
「……妳在這裡幹麼?」找了廚房,找了倉庫,找了浴室,找了烘焙室,就是沒找他的房間,尉真有些鬱悶地問,信步踏入房裡。
「剛收了晾好的衣服進來,在整理呀。」花窨將尉真的衣服一件件掛進衣櫥裡,手上還拿著他的領帶,卻被尉真一把抱住。
尉真坐在床沿,讓她坐在他大腿上,望著她的眸色深濃,隱約有些不安,看得花窨一陣心疼也好笑。
「我不會不見的。」花窨吻了他鼻尖一口。
尉真自從確定了她是從很詭異的大梁,以一個很詭異的方式來的之後,便時常拿這種很擔憂的眼神看她,甚至不准她靠近任何有水有蓮花的地方,就連泡澡也要他作陪,一副唯恐她會突然消失不見的模樣。
「誰知道?」尉真再度悶悶地回,平日的自信沈穩好像都不見了。
自從被上次找不到她的那種手足無措感嚇過一回,他當真不想再領教一次。
因為意識到自己是如此喜愛她,才真正看清自己的脆弱,彷彿失去了她,便再也不是完整的自己。
「早知道要怕,當初就不該懷疑我對不對?尉公子,快跟江南第一說對不起。」花窨望著尉真,淘氣地將那條領帶纏上他的脖子,惡作劇似調侃他。
「……對不起。」尉真又擁緊了她些。在赤裸泛濫的情感面前,他選擇向驕傲的尊嚴低頭。
「這麼乖啊。」花窨摟著他的脖子,在他耳邊開心地笑了起來,笑了一陣,又嘆了口氣,在他耳邊有些感傷地開口。「尉真,我昨天作了一個夢,我想……雖然我一點也不想回作坊,但我想,現在就算我想回大梁,應該也回不去了……」
「為什麼?妳作了什麼夢?」尉真不解地揚眉。
「我夢見作坊……夢見我落水之後,大家找了我好多天,作坊生意一落千丈,要給王員外的那一百罐蓮茶也交不出來,作坊主人氣極了,一怒之下吩咐夥計家丁把那蓮池填了……我當初走了之後,小黃就不吃不喝守在池旁,一見大家開始往池內倒土,情急之下也跟著跳下去……」花窨說著說著,眼眶就紅了。
「那只是夢而已。」尉真輕撫了撫她背脊。
「那不只是夢,那很真實,我親眼看見小黃跳進去,親眼看見它喝了好多水,都沒人要救它……我聽見它一直叫,我一直哭一直哭,我想回去拉它,可是蓮池就不見了,變成一片地……我嚇得四處亂找,周圍卻什麼也沒有,低頭,掌心裡只有你給我的鑰匙……」花窨越說越急,彷彿她真的身歷其境。
「因為蓮池填了,所以妳覺得妳就算要回去救小黃,也救不到了?」這什麼似是而非的邏輯?尉真有些哭笑不得的同時,也心疼她口中所說的小黃。
他們一人一狗感情想必很好,所以花窨當初在醫院不敢打針胡言亂語時,才會嘴裡還喃喃喚著小黃。
「小黃很乖的,它跟我一樣從小被扔在茶園,我從前挨打的時候,它總來舔我……大梁沒有你,我不想回去,可是,唯一牽掛的只有小黃……」花窨說著說著又是一陣哽咽。
「那只是夢,妳別放在心上。還是……小黃是什麼品種的狗?我們去認養一隻?」這是尉真唯一能想到的補償方法。
「小黃就是小黃,換了別隻就不是小黃了。而且,那不只是夢,我就是知道那是真的。」花窨認真地道。
「好,妳說真的就是真的。我也同意,雖然同品種,但是換了別隻就不是小黃,就像換了另一個大梁人,但那也不是妳一樣。」尉真捏了捏她看來好難過的臉頰,又問:「那妳告訴我,要怎樣才能讓妳心情好一些?」
花窨望著尉真許久,眸光瞥向他脖子上的領帶,突然想起了些什麼,強迫自己撇掉哀傷心思,專注與得來不易的眼前人相處。
「讓我綁起來。」花窨平靜地說。
「什麼?領帶嗎?」尉真看向她眸光落著的方向,只有領帶。
「嗯。」花窨點頭。
「好啊,我教妳打領帶。」尉真毫無防備地一口答應。
「不是教我打領帶,是讓我綁……我是說,把你的手綁起來,讓我這樣又那樣,然後你都不能用手碰我。」花窨一臉天真無邪地比了比他的手腕。
「誰告訴妳領帶可以這樣用的?」尉真突然覺得頭好痛。
「樊市長。」花窨鄭重地道。
「妳離那對夫妻遠一點。」尉真神色肅穆地回。
「讓我綁、讓我綁嘛!拜託。」花窨拿著那條領帶,雙手合十比在下巴,很誠懇地請求。
「想都別想。」尉真將花窨從膝上放下,起身,方才神情中的什麼柔軟什麼愧疚通通都不見了,一轉眼又變回那個氣勢驚人的尉真。
「哎喲,一次就好。」花窨很不怕死地玩起來了,拿著領帶追著尉真跑。
「李花窨,妳想明天站不起來的話儘管試試。」尉真瞇起右眼,立定雙手盤胸望著她,挑釁地道。
「呃?」玩得太過分,一時忘記他是那個個性很差的尉公子,花窨額際沁出一滴汗,感覺自己像是塊嘴邊肉,突然有點想奪門而出。
「快來啊,妳不是要綁?」尉真涼涼地說,眼神饒富興味。
「呃,那個,其實這是一場誤……」
「汪!」庭院猝不及防傳來一聲狗吠,花窨與尉真同時嚇了一跳。
庭院的圍籬大門現在總是有落鎖,怎會有狗跑進來?
「小黃?是小黃的叫聲,我不會聽錯的!」花窨呆愣了會兒,轉身便往屋外狂奔。
尉真瞇著眼,半信半疑地跟在花窨後頭,一出屋子,便看見一隻大黃狗朝花窨迎面撲來,在她身邊又叫又繞。
「小黃、小黃,真的是你!你怎麼變這麼瘦?你都沒吃飯對不對?你等等,我馬上去弄吃的給你,對不起對不起,丟下你一個,你很想我是不是?我也好想你。」花窨緊緊地摟住小黃脖子,又驚又喜地笑跳了一陣,看見身後的尉真,連忙問他道:「尉真,我可以養小黃嗎?可以養吧?尉真,我要養小黃。」強調地問了好幾次。
「我說過,只要妳別走,妳說什麼我都答應妳。」尉真淺笑著回。
看見她這麼開心,養隻狗有什麼難?
更重要的是,若這隻狗真是小黃,是不是就代表蓮池真被填了,花窨再也回不去了?
仔細想想,印象中,當初買這間房時,仲介似乎曾說過這裡許久以前是一片蓮花池?若真是如此,花窨口中的那個江南,應該也不是如今所稱的江南……
這些事情究竟該如何解釋呢?
算了,管他的,這些玄妙難解之事本就沒個標準答案,重要的是,小黃來了,蓮池被填了,花窨不會莫名其妙消失就好。
「還說什麼都答應我,那剛剛為什麼不讓我綁?」和小黃久別重逢的花窨快樂地回。
「妳綁小黃吧妳。」尉真淡淡地道,回身入屋,唇畔有抹藏也藏不住的笑意。
「小黃,尉公子個性好差,你以後不要惹他知道嗎?」花窨蹲下來摸了摸小黃的頭,又親親愛愛地抵著它道:「可是,尉公子好疼我好疼我,以後也會好疼你好疼你,就像我疼你一樣……小黃,以後沒有大梁,沒有作坊,有尉公子在的地方,就是我們的家喔。」
「李花窨,妳再不進來幫小黃弄吃的,它要餓死了。」她說這麼大聲,誰會沒聽見?
尉真前行的腳步頓了一下,又接著若無其事地往前走,聽見這麼坦白的情話,彆扭。
「好。」花窨摟著小黃,提步跟上尉真,唇畔揚起的笑意甜甜。
他是尉真,是她深愛的男人,是全天下最懂她疼她的烘茶師,也是她世界裡唯一的王。
窨香,以花入茶,那是分不開的他與她。
——全書完
書後小記——
*樊振宇、佟海寧的戀愛故事,請見橘子說939《嚴選大丈夫》一書。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5-2-21 09:10 PM
後記 橙諾
會寫窨茶,其實是因為某天,吾友小弟突然丟了「八拾捌茶」的連結給我,說,烘茶師這職業看起來好有風情。
我一向對於護農愛土地的理念毫無抵抗力,所以很認真研究了一下網頁,果然是喜歡得不得了,對於「八拾捌茶」裡的女烘茶師也感到很喜歡,所以立馬就訂來喝了。
「花少則不美,花多則脫茶韻。」當日喝到的窨茶的確是如此令人念念不忘,每次喝完都是口齒留香。
我一連看了幾支影片,找了些窨茶的資料,親自到「八拾捌茶」門市走訪了一趟,心裡覺得好震蕩也好感動,總之,因為很喜歡也很感動,所以就寫了窨茶與烘茶師。
希望你們也喜歡這個關於東方窨茶的故事。
然後,這是我的第十五本書了,時間過得好快喔!
老是睡不飽的熊貓眼、總是摸黑寫稿的近視一百五十度,與最近使不太上力的右手;粉絲頁上與托出版社轉交的留言與信件、責編總是很努力的指導提醒與教誨,還有出版社與畫者美編校對一切辛苦幫忙的人,我很慶幸自己能有這樣的好運,對於大家一直默默站在我身後這件事,真的很感激。
這趟路途有苦有樂,但十分滿足值得,是很棒也很珍惜的人生風景、再多的謝謝也沒辦法表明我的心情。
又,在臉書上開了粉絲頁,或是直接搜尋橙諾應該也可以。
如果不介意我時常PO家務小事的話,歡迎有空來坐坐。
謝謝與我討論滑鼠枕頭被子的Kate,這一路,謝謝大家的支持與相伴。
歡迎光臨 伊莉討論區 (http://a408.file-static.com/)
Powered by Discuz!